28 章節

,如此了結瑣事,仙君才附在這軀殼上,于議論聲中快步走進上房。

然而等人當真站在房中,門窗四合,左右無人,仙君忽有些窘迫起來。

他臉上如燒,茫然站了片刻,好不容易才理清思緒,先把這人衣袖上的水汽拂去,再除去鞋襪,端端正正躺到榻上,拉高了錦被。

但再然後呢?

飛光仙君在想清之前,兩只手亦規規矩矩放在身側,始終不敢擅動。

他苦思冥想,而後終于有了一線靈光,人輕輕開了口,沖這身軀的主人小聲念道:“卿……卿,睡吧,好好睡一會。”

他頓了頓,又道:“我先想一想,往後……往後再來看你。”

說完之後,才敢擡起這人的手,輕輕在這人自己的額前摸了摸,就當做哄過了人。

随着他雙眼閉緊,睫羽一顫,那充沛神識也飛快抽離,轉眼就回到了青鸾仙君體內。

仙君立在這水窟當中,那雙手依舊微微發顫,指尖像是燒着了一般。

那或是與火靈根之人結契的隐患;或是附身火靈根散修所留的餘溫;又或是他自己原本就是熱的,原本就胸膽似醉,魂也酒酣,魄也酩酊,一身的熱血全沖了頭。

好在洞穴前還有人聲聲在喚:“仙君,老祖已恭候多時,懇請移步一敘——”

飛光聽見這聲音,終是定了定神,縱身向上一躍。

他身形忽地隐沒在這千百仞高的鑿空山體,黑暗當中,驟然顯出一只軒翥翔飛的青鸾幻影,照得洞窟中瑩瑩而亮,眼見那仙鸾幻象盤旋而上,鸾尾上的流光卻熠熠徘徊不散,許久之後,方星星點點地墜入潭中。

當這青鸾飛到頂處,這異象也緩緩散去,飛光仙君身形凝聚,重新立在了洞穴入口。

他自陣法中走了出去,受了陣外萬霞山一幹親傳弟子的稽首長拜。

拜禮之後,為首一名弟子為他在前方引路,其餘的尾随在他身後一丈。

行到半途,那為首弟子忽然道:“仙君,後日便要閉生死關了,有件事不知當問不當問,君上與老祖還結的是末等血契麽?”

飛光臉色微沉,人并未應答,只凝神聽他說話。

那弟子被飛光這樣注目,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畏懼之色,緩了一瞬,才繼續恭敬笑道:“仙君有所不知,天下馭獸之道均為我萬霞山所創,後又衍生出無數旁支,但歸根結底,不外乎上中末三道。末等契約交情淺得很,志同道合之人就能結契,志不同道不合契就斷了,遠不如上等契約來得牢固。”

“那上等契約乃是血魂之契,極難斬斷,彼此之間還能分擔皮肉損傷。弟子以為,老祖這回生死關兇險得緊,仙君何不回護一二,改結了這上等契約?如此才是庇護我萬霞山三百年的正事。”

55

此人如此勸罷,遙遙跟在身後的一衆弟子都慌得變了臉色,半數在驚詫這名弟子颠倒黑白,半數是先前就參與了商議,只畏懼飛光識破。

飛光仙君亦是有些錯愕,腳下一頓,在原處垂眸袖手而立,人細細想了片刻,才極輕地問:“我若不願呢?”

他這一問,自把提議的弟子驚出一身冷汗,沖飛光長躬告罪道:“一切以仙君心意為準,弟子不過随口一提。”

可再行數十步,那弟子複道:“只是閉生死關着實兇險,仙君不妨多贈下幾樣庇體護身、清心明智的法寶,也好叫老祖安穩渡過這一劫。”

其餘弟子聽到此處,見飛光仙君還非發作,已發現這位仙君神仙手眼、菩薩心腸的傳聞不假,一時間紛紛放下心頭大石,跟着為首的弟子一道作揖相求起來。

衆人此時所求之事,原本也在情理當中。

飛光既然答應同閉生死關,若有兇險之處,自然打算回護一二。

然而古怪的是,此時此刻,他重新細想此事,偏覺躁悶得很——

同樣是結契,與他結契的另外一人,儲物戒中除去雜花亂石、劣酒壺杯,便空空如也,那人恐怕從未要過什麽饋贈。

他附在那人身上,不過短短數刻,就挨了許多冷眼……那人恐怕也從未受過自己的護持。

他既然還未看顧過他的……他的道侶,既然還未給過想給的人,如今為何要給呢?

飛光雜念既起,在參透此事之前,閑人縱有諸般請求,他只閉口不語。

那為首弟子費勁口舌,足足聒噪了一路,眼見着萬霞山主殿近在眼前,這才悻悻作罷,領着其餘的弟子拱手告退。

飛光徑自踏入主殿,就見那萬霞山老祖,正孤身一人,立在三清供臺前。

那老祖四五年前焚香禱祝之時,風儀尚稱卓然,一眼可知年少時皮相冠絕于世。

如今不過短短數年,已是身量清減,須發枯白,一具枯槁之體骨立形銷。

那人聽得飛光步履聲,回過頭來,先笑問了一句:“方才那一行人,已是我萬霞山年輕一輩當中的翹楚。飛光,平心而論,以為如何?”

飛光仙君忍不住微微蹙眉。

那人一望便知,搖頭笑道:“心性、手段、修為、眼界、格局,都無一處可觀。不如何,對嗎?”

飛光仙君聽得微垂了眸,就事論事勸道:“觀你氣色,那天人五衰之相又重了幾分。近來還是專心突破進境,切莫多憂多想。”

老祖先嘆後笑,朝他擺了擺手,只道:“這些小輩謀劃之事,我也聽到過些許風聲。你莫聽他們胡言,你我所結,确是最上等的禦獸法門,只求神識維系,不求血脈桎梏,只當是修仙大道上,締結了一名良師益友。”

“你我當日能結成上等契約,可知彼此志向相投,性情相似,我之煩惱,你自清楚。你看我近千載壽數,見過人間世情不知凡幾,萬霞山憑我之力,憑你之來,已為玄門第一大宗。我原本也活得夠了。”

他頓了頓,神色忽然蕭索了幾分,更顯出暮氣沉沉之色,輕輕嘆道:“但我總也在想,若我當真突破不成,如今這些弟子,哪一人能擔得起宗門基業。飛光,你以為呢?”

飛光鎮守萬霞山數年,與這人不說是知己,也算是老友,聽他如今句句不離生死大事,不由誠心勸了一句:“你還是安心突破為上。你所修之道,一合你平生行事,二得天道眷顧,前些關頭還一度有所參悟,一旦突破,就能再延兩千年的壽數,換骨脫胎,名列地仙……為何要這般心灰意冷呢?”

那老祖聽得又是一陣嘆息,從供臺桌上取了三支線香,以法訣點燃,扇去明火,誠心插在香爐上,拜了幾拜,複道:“正是那次參悟,我忽然發現,我證不了自己的道了。飛光,不如我同你說上一說?若是你也開解不了,你我便無須耗費心力,去閉什麽生死關了。”

56

飛光自然道:“你說。”

那老祖于是沖着案上飛煙香爐、三清泥塑,将心結從頭理了一遍:“《清靜經》中曾言:‘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飛光想必也清楚,我等人修來參悟這無形、無情、無名之物,便如盲人摸象,不過是各有所感,各執一詞,各證其道。能證得圓融,進境便勢如破竹。”

“在我初入玄門時,世間尚有天縱奇才,能将身旁三尺設為領域,更改領域內的法則,這等人物,都是極年少時,就定下了終身所證之道。于是便有賢德聖人點撥世間:越早定下終身之道,登天之路走得越遠;心中無道,甚至半途改弦更張的,往往道途不永。”

“比起碧霞仙宗、天命儒門的同修,我一路進境尚算順遂,四百歲已踏入元嬰。我便照着前賢之言,早早立下大志——天有天道,人有人道,天道可運轉日月,人道理應也有秩序規章。世上既是末法時代,令強者不強,弱者離亂,仙途名存實亡,我願重修人之秩序,也免去後人修行的些許磨難。”

飛光聽到此處,不由附和了一句:“我初初聽你提及,便覺此道極好。”

老祖只無奈嘆道:“唉,我原本也是如此以為。再往後修行,我便借着萬霞山這點虛名,廣邀當世大宗大派,每逢甲子之年,輪流為天下修士開啓宗門內一兩處秘境洞府,叫天下人皆有尋寶試煉的機緣,各大宗門皆有天道氣運的善果,此為秩序之一;你到此地之後,我也是一面請你點撥萬霞山弟子,一面邀你為其餘宗門之主說法論道,将道法遠遠傳開,此為秩序之二;後來顧念着無門無派的散修,我又派遣弟子在山麓建起功德房,為這些散修指了一條得你當面傳道,或是買賣借閱天下功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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