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系結

系結

韓素望着他微微發黑的眼底,擰眉道:“你一夜沒睡?”

季白檀不應聲,濃黑的眼珠深深淺淺地望着她,長長的鴉羽遮擋而下。

韓素心口突然湧起一股煩躁,她極力耐着性子問:“為什麽不睡。”

季白檀回答得毫不猶豫:“在等主上。”

“你是覺得我回不來?”韓素氣笑了,“不想睡是吧,那好,和我講講為什麽大半夜出現在南汀宮。”

季白檀蹭了蹭鼻尖,韓素沉着臉與他對望,良久,對面那人才輕聲道:“找東西。”

韓素刨根問底:“找什麽。”

季白檀抿着唇,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童般垂下了頭。

自從靈魂互換後,他每日睜眼腦中想的便是回到原身的辦法,前些日子無意在南疆秘史上讀到南疆人擅巫蠱,或許有什麽法子能将靈魂換回來。剛好新春大宴,各國使臣相繼而來,他這才铤而走險,去南汀宮找尋南疆的贈禮,想着碰碰運氣。

誰知出師不利,竟被心上人逮個正着。

韓素平靜地望着他:“說話。”

季白檀并不正面回答:“主上又在找什麽呢。”

“百療衣。”

“主上想要燕國秘寶?”

“是。”韓素踱步行至窗臺,坦然承認,眸中藏的是抹不掉的野心。

外頭天已經蒙蒙亮,天地都映照在太陽的光輝下,雲層被鑲上了一層金邊,金雞啼鳴,晨光破曉。

韓素轉頭的那一刻,金烏撕破雲層,刺目的光從窗外射入屋內,稍不留神便晃了人的眼睛。

韓素平靜地凝視季白檀的雙眸:“阿月,幫我。”

沒有猶豫,沒有困頓,季白檀張口道:“好。”

得到滿意的答複,韓素輕笑着上前,動手撥了撥他額前的碎發:“真乖,去休息會兒吧。”

這日過後,她再也沒和季白檀提起百療衣的事,日日窩在床上養病,倒是安分了不少。

郭太醫還是每天都來,為她帶了許多藥,韓素面上微笑着感謝,背地裏喚初荷重新去太醫院抓一副再熬。

郭太醫畢竟是賀雲派來的,即便他自身或許沒有害人的心思,但未必不會變成賀雲向她刺出的一把刀。

這藥若是喝了,指不定系統下一秒就歡呼着“恭喜宿主達成任務”了。

太醫院的藥都是極好的,再加上韓素一直配合着養病,三日過後,她的寒症便好得差不多了。

而今日,也恰好是禦花園小宴的舉辦日。

雖說是小宴,但岳國也極其重視,不但派了專門的官員組織,還邀請了官員家眷,與各國使臣一同把酒言歡。

韓素今日着了件湛藍的常服,額點花钿,端的是素淡雅致。

季白檀侍立在側,上下打量了一番,眉頭微微擰起。

韓素笑着打趣:“怎麽?不好看?”

季白檀微微搖頭,韓素長相本就偏銳利,着濃妝是豔壓群芳,着淡妝是清水芙蓉,自然沒有不好看的道理。

韓素挑眉:“可我看你這表情,像是不喜歡我這身衣服?”

季白檀猶豫一番:“主上風寒未愈,還是多穿些吧。”

“我們阿月這是在關心我?”

季白檀倉促地別開視線,耳後慢慢爬上一絲薄紅,良久才輕聲道:“屬下關心主上……是應該的。”

“好吧。”韓素從衣櫃中撈出一件同色系的水藍披風披至身後,矜傲地沖季白檀擡擡下巴:“過來,給我系上。”

季白檀愣了一下,而後雙頰爆紅,同手同腳地靠近韓素。

他速度很慢,韓素眯着雙眸,一手撐住桌面,一手勾着季白檀的腰帶,猛地往裏一拽。

兩人的距離一下子變得極近,都能看清臉上細密的絨毛。韓素勾唇,懶聲道:“愣着幹什麽。”

季白檀腦中一片漿糊,平日舉劍都不顫一下的手此刻抖如篩糠,試了好幾次才堪堪将那結系上。

韓素瞥了眼被系得歪七扭八的結,戲谑道:“打歪了。”

“……嗯。”季白檀喉結動了一下,啞聲道,“我重新系。”

說罷,他便準備湊上來,誰知韓素卻閃身,“不用了,挺有個性的。”

而後雙手攏了攏披風,一個轉身,光明正大地帶着季白檀系的結飄飄然往禦花園去了。

初荷早已在外頭等候已久,一見韓素出來便迎上來,走近一看,卻微妙地頓了一下:“小姐披風的結歪了,奴婢重新幫小姐系吧。”

“不用。”韓素揮手打斷,偏頭往後瞥了一眼,輕笑道,“要是重新系,某人怕是得鬧了。”

身于暗處的季白檀只覺自己渾身上下的血都快燃起來了。

東宮離禦花園不遠,故而韓素并未選擇乘轎,一路步行。旁人沖韓素行禮時,總會有意無意多看一眼她胸前那抹格外顯眼的結,于是,季白檀的臉便紅了一路。

一直到禦花園碰上來接見的賀雲,他的臉才緩緩沉了下來。

賀雲今日着了件滾邊卷雲袍,燙金的袖口自然垂下,端的是華麗隆重,配上季白檀原身那張宛若神賜的臉,光是往那兒一站便是人群焦點。

眼見韓素饒有興致地往他那兒走去,季白檀心中酸澀一片。他面無表情地盯着他那張臉,輕聲嘀咕:“也不過如此。”

“素素。”賀雲溫聲上前,動作自然地來牽她的手,韓素似笑非笑,卻也不躲開。

下一秒,只聽“刷”地一聲響,白光閃過,利刃出鞘,季白檀黑着臉,拿劍擋在兩人中間,咬牙道:“太子殿下請自重。”

賀雲動作一頓,勾起的唇緩緩放下:“素素本就是孤的未婚妻,何必避諱,倒是你……”

他眯了眯眼睛,冷笑道:“小小一個侍衛,托了生辰八字的福才有幸伴在素素身側,誰給你的膽子這麽來質問孤!”

季白檀本就不善言辭,又不能直接開口說出真相,一時竟真的被噎得說不出話,只能雙目泛紅地瞪着賀雲,看着還有些委屈。

“殿下何必動氣。”韓素安撫性地拍了拍橫在身前的劍鞘,示意人往後退,“我家阿月被我慣着,有些沖動,說話直了些,殿下,天潢貴胄……”

她緩聲頓了一下,笑道:“想必不會和他一般見識。”

賀雲不悅地皺皺眉:“素素,你對他未免太過縱容。”

季白檀聞言不動神色地擡擡下巴,竟有些炫耀的意思。

“我知道。”韓素淡聲道,“不過這便是臣女的家事了。”

賀雲咬牙:“這般性子的人,不如早日踹掉,孤只要一句話,三日之內,必能找到一個與他生辰八字相同的男子伴于你身側。”

“多謝殿下好意,不必了。”

“你究竟圖他什麽!”

“誰知道呢?”韓素擡手撥了一下胸前被系得亂七八糟的結,“可能圖他會系結吧。”

說罷,她無視賀雲黑沉的臉,越過他自顧自道:“走吧殿下,別讓使臣久等了。”

正值寒冬,未掉的葉片上凝着一層淺白的霜,遠遠望去像是漫拉河上飄蕩的白霧。

水面已然被凍成厚厚一片冰,順廊而上,便是岳國皇宮聲名遠播的湖心亭。

相傳此亭建于岳國開朝初年,開國皇帝為博寵妃一笑,特地花重金建了這麽個亭子。

湖心亭占地面積極廣,幾近趕上了兩三座宮殿,裏頭各類設施一應俱全,還種有奇花異草做點綴,周遭用紗窗與特制屏風相繼隔開,冬暖夏涼,是宴請賓客的不二之選。

韓素一路都沒再和賀雲講過話,垂着眸子安安靜靜地跟在他身後,穿過橋廊,行至湖心亭。

亭中已然坐了好些賓客,因為是小宴,所以座位安排不是特別嚴謹,衆人三兩成群,推杯換盞,談天說地,煞為快活。

岳國身處中原,酒大多度數不高,但現下或許是氣氛太好,有人已經醉了,因此,韓素與賀雲進來也沒多少人注意。

韓光有要務在身,推辭了本次宴會,周寧素來不喜這種場合,唯一的小妹膽子小,不敢一人前來,因此,此次小宴韓素可以說是孤身一人。

賀雲端着盞去敬酒,韓素安安靜靜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手支頭,一手轉着銀筷,碰上喜歡的便嘗一口,沒碰上便一口口悶酒。

她倒是不覺得自己有多孤單,但耐不住有人自以為是地覺得她可憐。

酒剛喝了兩壺,還沒到開胃的程度,韓素眼前便出現了一片陰影。

她轉着酒盞,一口将盞中的液體喝幹,而後才慢悠悠地擡眸去打量跟前的人。

最先讓人注意到的是他那雙眼睛,深邃黑沉,像是藏了秘密的樹洞。

再然後,她才注意到此人的五官,鼻尖高挺,眼窩深邃,标準的燕國人長相。

“在下見姑娘一人在此獨飲,特來敬一杯。”

出乎意料,那人操着一口流利的岳國話,看樣子還了解岳國的禮儀。

韓素來了點興致,擡手與他一碰,将杯中的酒利落喝盡,笑道:“不知閣下是?”

男子嗓音溫潤:“在下燕國使臣晏霜,見過姑娘。”

“哦,燕國使臣啊。”韓素了然笑道,又和他幹了一杯,“幸會幸會。”

燕國使臣,她的目标,也是那日用銀針将她逼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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