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隔着冷靜的距離」
第27章 「隔着冷靜的距離」
第27
沒等屋裏的人反應過來。
門外的裴卓就率先一步地闖了進來, 他的視線直直地掠過了就站在門邊的南清,直步沖向尹盼面前。
“依仗貴人幫忙,觀衆都到位了,”提起此事, 裴卓的眉頭上寫滿了不耐煩, 諷刺的話語拿捏到位,可看向尹盼的眼神卻沒帶一絲情緒, 是那般地清亮, 沒給她絲毫地反應餘地,“這不得順勢官宣一下子?”
“現……現在?”尹盼遲疑地反問。
“嗯呢, 這麽多記者圍門口等我,大好的機會, 攢記者會都攢不到這麽多人,”裴卓上挑了挑眉, 語氣依舊堅決, “當然不能錯過——”
尹盼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像是答應了, 又更像是還沒來得及反應過味。
她能感受到裴卓的手向下滑向了她的掌心,緊接着是指縫間被填滿的充實感。
尹盼便順着他的一股莽撞力度, 一路随着他走。
就在裴卓馬上要将病房門擰開的那瞬間,尹盼指尖輕按了按他的手背。
尹盼微微仰頭,用着只在兩人間能聽清的聲音:“你別沖動。”
“我沒沖動,”裴卓堅決不減,“你肯定能猜到南清的後手吧?嘴長在別人身上, 他們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你我二人根本管不了。如果她把惹我受傷的髒水潑在你身上,你肯定會站在輿論的制低點, 根本沒法澄清。”
“可……”這事還沒征得雙方經紀人的同意,畢竟是牽扯到兩人未來職業發展的舉動,尹盼心裏還是些許地沒底。
“放心,我沒想占你什麽便宜的意思,”裴卓的眼神又決然了幾分,像是為了能徹底笑消除尹盼心中的動搖,“讓女孩子吃虧這種事情,沒有哪個男人能幹出來。”
他話聲剛落,手腕便重新上了力氣,再次帶着尹盼向門外沖去。
尹盼的大腦卻沒有因為裴卓的堅定而有絲毫地放松,依舊是酥酥麻麻的木讷感。這回不是因為裴卓的冒失舉動,反而是因為他落在自己耳邊的最後一句話。
聲波的頻振不斷在耳蝸碰撞,盈着滾燙地發酵,最終勾畫出了那個已被尹盼歸進禁區的男人模樣。
眉濃眸深,鼻梁陡峭,所有的五官在他臉上都濃如重彩。可偏揉作整體時,給人以幾近逼面的清寒,尤其是一雙眸望人時噙着水時,總讓人辨不清他語氣中的真假。
裴卓這樣的堅定熾熱,江丞昱從未給過她。
六年前未曾有過,六年後的現在更無從談起。
黑壓壓的人群蜂擁推擠,窒息感和悶熱感瞬間壓迫而來。人頭與人頭攢動不停,像是大海中推起的波浪,直直地奔着兩人而來。
尹盼的臉龐維系上體面的笑,弧度和溫度都是剛好。
她似是個提線木偶般,眼睜睜地看着裴卓将兩人十指相合的手,半舉在空中,又鄭重其事地停頓。
聽見裴卓的聲音:“如大家所見,受了傷,進了醫院,但我覺得還挺值的。”
他沒直接挑明,留了餘地,更是給了遐想空間。
快門聲一陣疊起,閃光燈将尹盼眼睛閃得幾近強撐不開,她幾乎要咬牙才能撐起自己面上的笑。
與裴卓話語聲同時的,還有一衆黑衣保镖從一旁沖出來,将兩人嚴嚴實實地裹密其中。
推搡的肢體接觸,和層層相疊的記者逼問,像是厚厚的繭線,将尹盼逼得漸有些生理上的眩暈不适。
擁擠人潮中尹盼被沖撞地松開了裴卓的手,不過一兩秒的時間她又被重新攥緊。
從天而降的一頂鴨舌帽,擋去了尹盼的大部分視線。
她的世界陷入了黑暗中,指尖的肌膚觸感莫名給她種安定的感覺。尹盼在心裏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選擇緊緊反扣黑暗中唯一的寄托。
尹盼索性直接阖上了眼,任由着緊攥她手的人帶着她逃離這個因為一時沖動而被迫陷入的窘境。
她無端地回想起了她最初到江家的時候。
尹盼是從一個小地方轉學到央城的,起初自然是不适應的,無論是學習節奏、還是知識點涉及深度,都她來說都是不小的挑戰;又加之江父最初總是隔三差五地給她找些麻煩事叨她分心,課業上一直迷迷糊糊的。
她一向不愛服輸,從小就是。
起早貪黑、沒日沒夜地學了幾個月後,原本吊車尾的成績竟一路提到了班級的前三。
時至今日,尹盼依舊記得她緩步踏上講臺後,顫顫着指尖從老師手中接過成績單那剎的欣然,那種努力了就有收獲的踏實感,現在卻是少見。
她甜甜地揚起嘴角弧度,卻在望向講臺下的那一瞬間徹底怔住。
臺下的同學,攢動地閑說着話,尹盼離得遠些,聽不夠真切,卻看得清他們的眼中神态。
是不屑、是不信。
她從他們身邊走過,才聽得清他們的瑣碎言語。
“還不是家裏背景硬,指不定請的家教貴成什麽樣呢?”
“就是……出生在羅馬的人,咱們可比不了。”
“明明靠家裏想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還和我們這些人争個什麽勁兒啊?”
……
諸如此類,不絕于耳。
像是瘧蟲蠶噬顱內的血,一股一股地沁着痛楚的勁。
直到尹盼重新坐回座位,依舊沒能緩過神來。
一節語文課過去,作文稿紙上留下的滿滿都是她力透紙背的字跡。
少女字體隽清,轉折筆鋒卻極其的銳轉,藍黑的墨跡暈開,看得出落筆人心存的雜煩。
尹盼将筆丢至一旁,拎了一旁的水瓶,便起身去接水。
人剛走進水房,便被自家哥哥攔住手腕。
那,是她與江丞昱的第二次見面。
尹盼一身藍紅校服的長衣長褲,将少女的年稚靈動全然掩沒,惟餘一雙杏眸款款盈水,此刻也因為心底沮喪而蒙上些灰調。
只有眼底隐約抹了紅,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而江丞昱依舊是風塵仆仆趕來的模樣,淺灰色衛衣穿在少年單薄身子骨上,松松垮垮,格具慵懶感。
他就神色淡淡的,卻無聲地吸收了尹盼的所有壞情緒。
“丞昱哥哥……”尹盼出聲喚他。
她和他其實并不算熟,更是出于輩分的禮貌,尹盼還是乖順地用了敬語:“您……多久過來的?”
“有一陣了,”江丞昱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倒是說着實話沒作遮攔,“我都聽見了。”
“哦……”尹盼洩氣地垂下腦袋。
也怪她,明明是不相熟的人,她怎麽敢從他那裏汲取到些寬慰。
倒是江丞昱擡手覆上尹盼的手腕,隔着淡薄的校服衣料感到了她的腕骨分明。
“腳下的路是自己的,不懂的人,沒必要理會他們。”
對于當時的尹盼來說,仍有些不知如何踐行的一句話,就這樣在一個來往學生歡笑得有些嘈鬧的開水房,從江丞昱口中緩道出,仍沾染些他身上獨特的清冷氣。
沒有什麽安慰人的溫煦,倒像是說教。
但尹盼那顆燃着火苗的心卻莫名在這句話中重歸寧靜。
她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彼時的她對這句話“一知半解”,可多年後的尹盼,倒是将這句話貫行得極為自洽。
“走,回家。”江丞昱再次開口。
攬着尹盼的手腕,他便轉身帶她往水房外走。
兩人闖出水房,橫穿過整個走廊,途徑一扇又一扇的班級門,不少同學側目注視着二人,似乎也在碎言碎語地“評價”着什麽。
尹盼沒來得及去顧慮太多,兩人之間大庭廣衆下的這般算不算得上是“親密舉動”、自己這樣貿然離開下午的課程算不算早退、到頭來她又該如何向江家父母交代……
生活中的雞毛蒜皮一地。
她的視線裏卻只被牽着她的少年占據,尹盼擡眸去尋,只看得到午後溫煦陽光中江丞昱翩翩而起的衣角,陽光從他黑棕色的飛揚發絲間透過,又散散地落在她眸底。
走廊裏三三兩兩的學生身影,似定格成了幻影,皆入不了尹盼的眼。
她只記得,那日帶她離遠那些流言蜚語、逃叛那個是非之地的,是江丞昱。
而他好像是想表達,“不用理會他們的诋毀,受了委屈也不怕,我們回家”的意思。
記憶淡淡淡去,尹盼苦澀地勾了勾唇。
她如今處境尚且一團亂麻,怎還有閑情追憶往事。
這樣想來此刻被記者裹挾的場景竟有幾分地像從前,不知這樣走了多久,空氣稀薄而致的窒息感才慢慢地淡卻下去,那些嘈雜的聲響也被抛之身後。
鼻中依舊萦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刺激性味道,像是又進了間病房。
“裴卓,我們不往醫院外面走……”
尹盼嘴邊的“嗎”字尚未完整吐露,她手裏摘下鴨舌帽的動作也一并停滞。眸光在觸及到面前人的那一瞬,立而轉寒。
不是裴卓。
而是江丞昱。
尹盼的視線立馬向下飄忽,停在了兩人依舊緊扣的十指。
她下意識地想用力掙脫,卻被江丞昱狠力制住,不給她半點兒的躲閃餘地。
江丞昱緩緩地将兩人緊合的手移至了她頭頂,他的氣息接踵而至,帶着極強的壓迫感。
另只手則覆上了尹盼潔白的下颌,拇指、食指來回交錯地摩挲着,像是把玩着上等圓潤玉器。
“你看清,我是,”他手下徒地發力,緊捏住尹盼的下巴,字裏行間淡淡地愠火燒,“江、丞、昱。”
“嗯……”
尹盼腦海裏有太多思緒沒有厘清,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他什麽時候到的醫院、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自己和裴卓之間是合約關系……但現今眼前的形勢下,她只能學作溫順的羊,将他不知從何而來的怒火“照單全收”。
“他人呢?”江丞昱又開口問。
“我們……”知道他所指是裴卓,又怕自己不知道那句話又觸到他的逆鱗,尹盼蹑着嗓子道,“走……走散了。”
空氣肅蕭,只餘了眼波流轉。
尹盼盡量将自己的呼吸聲降至最小,生怕驚醒了身旁蟄伏的雄獅。
江丞昱沉聲:“一個牽着你的手都能把你弄丢的男人,有什麽好?”
不過幾分鐘沒見,便這般熱忱地喚着他的名字。
“至少,他牽我的手的時候,全世界都能看見,”尹盼嘴邊兩個小梨渦若隐若現地盈盈秋水,語調微微上揚,似是捎起些許的驕傲,“這就夠了。”
她是專業的演員,扮起溺于幸福的模樣,再擅長不過。
末了,尹盼把話說得足夠冰冷。
“江總,我男朋友還在外面,”她眼神輕掠過江丞昱的眉眼、鼻梁、唇瓣,最後徹底地別開視線,“我們這樣不合适,請江總自重。”
……
“VIP病房,那邊有單獨通道,已經叫了鄧起在那邊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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