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離寺

離寺

雲曜這一覺,睡得很累。

即便睡着了,從右爪開始撕心裂肺的疼也一直蔓延到全身。

睡夢中似乎總是要脆弱許多,他疼得厲害了就大哭,就大喊,這時候就會有很好聽的聲音,一直哄着他,安撫着他。

還會小心地抱着他,護着他,暖洋洋的,讓雲曜很是舒服。

于是雲曜沒事就要哼唧兩聲,疼了要哼哼,冷了要哼哼,一會兒沒聽見好聽的聲音還要哼哼。

反正就是難纏得很。

但不管多難纏,每次一哼哼,那聲音總會第一時間來哄着他,簡直把雲曜慣得無法無天。

不過總會有腥甜會遞到他口裏,一開始雲曜會嘗一點點,雖然不喜歡,但嘗過之後就沒那麽疼了。

可只嘗了兩次,昏睡不醒的雲曜好像記起來了些什麽。

下次再聞到那腥甜,他就是不張口,不吃。

不吃也不行,因為有輕輕的力度撥開他的嘴,他太累了,太疼了,連這點力氣都沒辦法避開。

硬着被強行喂了一滴,雲曜不幹了,居然有人敢違背英明神武的曜大人!

他哭得更大聲,怎麽哄都哄不好,哭得抽得全身發抖。

等着那道聲音着急得說再也不這樣,雲曜才又愧疚又得意地停下來,可惜哭得太厲害,縱使停下來了,身子還是在一抽一抽的,根本控制不了。

雲曜覺得可丢虎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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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下一息,他被捧起來,貼近柔軟的地方。

還沒等雲曜滿是漿糊的腦子想明白這是什麽地方,溫熱的鹹落入嘴邊,恍然中他聽見那好聽的聲音,一聲又一聲說着抱歉。

沒事呀!

沒事,沒事。

雲曜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是什麽,心都酸疼起來。這樣好聽的聲音哽咽起來都不吸引虎了,他想擡起爪子揉揉好聽聲音的主人,或者睜睜眼開開口,安慰一兩句。

但是他完全沒力氣,沒堅持幾息,又昏昏沉沉睡過去了。

自雲曜大鬧了這麽一頓,到底不敢掰開他的嘴強行送入腥甜。

于是那道好聽的聲音各種哄着他,還想喂給他。

硬的不來來軟的是吧!

聞着就在唇邊的氣味,雲曜好煩啊,又煩又心疼。

不吃!

不吃不吃不吃!

不是早就拒絕了嗎!

呆子,傻子,蠢貨!看不懂臉色是不是!

看不出來他不吃嗎!

雲曜想擡爪掀開,可是他好疼,疼得翻個身,動下爪子都疼。

但腦子混沌的雲曜永遠有自己的辦法。

——他還哭!

每次那腥甜不死心遞到他嘴邊時,他就大聲地嚎,大聲地哭,或者迷迷糊糊發現嘴裏又殘留有血腥,發現自己身上靈氣多了一點,知道又被悄悄送了腥甜。

他還要哭,還要嚎。

他以為自己嚎得很大聲,很難聽。但其實細細弱弱的,每一聲抽抽嗒嗒,好像都要了寧淵的命。

“好,不吃這個,不吃這個。”

寧淵無法,只得布下聚靈陣,以自身為橋,為雲曜不停運轉靈氣。可惜這個法子根本無用。雲曜沒有獸丹,留不住靈氣,靈氣過體後又快速消散。

雲曜這一覺睡得甚久。

醒來的時候,他滿身的疲憊,骨頭好像碾碎了又強拼起來。

“曜大人。”

溫柔醉人的嗓音勾起雲曜一點力氣。

雲曜勉強睜開眼,映入眼簾是的寧淵,這雙柔和的黑眸裏布滿了血絲。

好像很久沒見了,寧淵肉眼可見的消瘦了許多,俊雅的眉眼間滿是愁緒,可還是很好看。

在他眼裏,寧淵一直都是副勝券在握,沒有什麽難得倒他的欠揍樣。

如今這副憂愁沉寂的模樣,似将溫潤白玉放入黑暗中,朦朦胧胧披上層暗光,神秘又光潔,好像更好看了。

跟尾巴尖撓他心一樣,看得他癢癢的。

“曜大人”寧淵見虎崽子好不容易醒來,卻愣着發神,擔心雲曜再問: “是不是太疼了”

雲曜眨眨眼,太久沒說話的清越嗓音細弱沙啞: “近一點。”

“好。”寧淵無條件順從雲曜。

“再近一點。”

眼見嫩粉鼻尖要碰到寧淵,雲曜嗅着近在咫尺,獨屬于寧淵的淡香。虎頭輕擡,沉迷地主動蹭了上去,一臉瘾君子的虎樣: “寧淵你好好看啊,還好香。”

這只小色虎!

寧淵簡直哭笑不得,眼裏的愁緒終于散了一點,他托着虎崽子,盡量不讓虎崽子用力。

等虎崽子蹭夠了,他又用靈氣仔細包裹好,免得雲曜受涼。如今的雲曜好似只剩一副空空蕩蕩的軀殼,風一吹,都能吹傷了他。

窩在寧淵脖頸裏,雲曜困頓地看向周圍。

“這是……遠山寺”

寧淵回道: “對。”

和他抽筋昏迷過去前已經截然不同了,被續命了的遠山寺煥然一新,偶爾遇見的僧人們,一改先前老态龍鐘的模樣,如今健步如飛。

甚至因為體內靈氣充裕,修為跟着一連進了好幾階。

先前幾欲傾倒的法殿,裂痕消失不見,佛光內斂,輝煌重現。

雲曜驚然: “我睡了很久嗎”

“兩個月。”

原來已經兩個月了,可遠山寺的情況他知道,雲曜看着完整如初的大殿: “這麽快全都恢複了”

“還差藏經樓。”

聽寧淵這個語調,雲曜反應過來: “是你幫忙的”

寧淵點頭。

雲曜雖以自身筋脈為遠山寺生生造了一條堪比極品靈脈出來,但還有太多地方需要補足。

遠山寺年輕弟子少得可憐,除了明清外,如今寺中修為最高者還沒到築基。

僅靠明清一人,太難了。

這段時間,寧淵一邊帶着昏迷的雲曜,一邊用陣法幫忙修補遠山寺各處。

雖然總有只小虎崽子時不時哼哼唧唧,若是旁人很容易斷了布陣思路,但寧淵早已習慣地擱置下手中所有事情,專心哄着疼得難受的虎崽子。

僅用兩個月,寧淵不僅修繕好了大部分遠山寺,更是在下面圍繞着雲曜的筋脈,布了無數聚靈生靈陣。最大限度地利用好這條無比珍貴的靈脈,再次讓雲曜給遠山寺延續的五百年,成功來到千年。

“你陣法幾階了”

“八階。”

不到三個月,從七階來到八階。一下顯得那些困在七階足有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陣修格外愚笨。

“那符箓呢”

“來到了六階。”

雲曜再問: “修為呢”

“出竅初期。”

果然一離開隔絕靈氣的絕靈海海底,寧淵就如同騰飛的龍,一發不可收拾。

才兩個月寧淵就已經是修真界中的各方勢力都不能小觑的出竅修士,更是八階陣修,六階符修。什麽壁壘,對于寧淵根本不存在。晉升在寧淵這裏,簡單得跟吃豆子一樣。

若不是寧淵親口說的,雲曜險些以為自己不是睡了兩個月,而是兩年!

“等修繕了藏經閣,我們便啓程前往朝月宗。”

“好。”

途徑菩提樹,如今的菩提樹郁郁蔥蔥,另一半枯枝早已被新生繁葉遮擋。

見着縮在寧淵脖子上的虎崽子,菩提樹枝葉飒飒作響,蒼綠的枝條伸展。翠綠樹葉密密疊起,捧到寧淵面前。

佛家聖樹,此時此刻竟有些像讨不到糖吃的小孩,若有眼睛,一定巴巴地盯着頸窩裏的虎崽子。

“菩提樹這段時日很擔心你。”寧淵抱下有些困頓的虎崽子: “你在這裏陪會它嗎若無別事,今日一修繕完藏經閣,我們大抵明日便離開了。”

寧淵不想這麽着急,但雲曜等不得。

越早入朝月宗越好,這樣他能憑借朝月宗收集來自各方的消息,說不定能在修真界中找到些奇珍異寶,用來修補雲曜的身體。

等到雲曜許可,寧淵小心地将虎崽子放在樹葉疊起的小窩裏。

寧淵一走,雲曜疲憊地打了個哈欠,感受着繞在他身邊的純澈靈氣,雲曜警告: “別又想偷偷給我靈氣,我不要的。”

悄悄揉着白團子的枝葉連忙搖枝條。

其實菩提樹也吓得不輕,它自知活不久,自作主張給了雲曜靈氣,沒想到當晚雲曜抽筋化脈。現今給它一百個膽子,它也不敢這樣了。

樹葉堆高捧起白團子,遞到樹幹上的小鈴铛面前。

雲曜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但他不想拂了菩提樹好意,伸爪撥了幾下,鈴铛發出清脆的響聲。

沒一會兒,雲曜便睡過去了。

這一次的雲曜,比先前失了心頭血還要嚴重,獸丹,心頭血,肋骨,心頭血,筋脈……

一次一次的疊加,若沒有外來幫助,別說恢複,只怕雲曜再也化不出人形。

一覺睡到深夜。

雲曜茫然睜眼,見自己還躺在菩提樹中,而不是寧淵懷裏,被慣壞的雲曜有些不滿。

這麽晚了,寧淵怎麽還沒有來接他呀

撐着坐起身,雲曜一眼看見樹下的明清。

不知多時來的,或許等得有些久,一直潔整素淨的僧袍被風吹起了翻折。

“曜施主。”明清行禮。

菩提樹托着雲曜來到明清面前,深知虎崽子德行的菩提樹很是貼心地讓雲曜和明清平視。

“有事”以明清的性子不會無緣無故在這裏等他。

明清垂眸,眼中平靜無瀾,少了幾分漠然冷淡: “殿中已為施主塑了金身,寺中僧人每日念誦心經。六月後,施主體內毒咒可解。”

明清又施一禮,随後便離開了。

早到此在旁靜候的寧淵出來,接過樹窩裏的虎崽子。

“明清怎麽了”雲曜不解, “他不是不滿我嗎”

怎麽睡了一覺,明清還變性子,居然主動幫了他

其實明清确實沒做任何事,禮數周到,言語得體。但對于雲曜,他從未藏過眼裏的淡漠。

雲曜對善惡還是敏銳的,從一開始,雲曜就知道明清不滿他。

這無可厚非,畢竟親眼看着自己的師父變得不人不鬼,看着養大自己的遠山寺日漸落敗,縱然雲曜不是罪魁禍首,但終究有雲曜的關系。

明清不是怨,也不是恨。

但冷漠也是不滿的一種。明淨大師,明遠方丈,菩提聖樹,遠山寺,他們的選擇全與他無光。雲曜亦與他無關。

以明清在佛法上的造詣,見到渾身纏滿俗人所念下梵咒的雲曜,他怎麽可能沒有察覺

只是他選擇了漠視。

既然最後的故人已經離去,那就讓遠山寺和雲曜徹徹底底斷掉,以後再無關系。

至于雲曜受梵文折磨,又與他有何關系那是雲曜自己沾惹來的因果,理應由他自己受着。

但如今,在佛殿中多供奉一座雲曜金身,除了明清沒人能辦到。傳授僧人們驅念經,讓他們早中晚念誦,以此抵消這些惡毒信仰梵咒,也是由他親手帶領。

堼國百姓雖千千萬,使得雲曜體內倒轉梵文數不勝數。但驅念經乃佛學高深心經,加之由有修為的僧人誦念,他們受了雲曜大恩,信仰更足,一條咒可抵消百條。

縱然恢複不了雲曜的靈氣,但梵文一除,會徹底解放雲曜被纏滿了的筋脈根骨和丹海,讓雲曜再用靈氣時不至于艱澀難受。

可以說本就虧空的雲曜,此次強行抽取一條完整筋脈卻只昏迷了兩個月,也有僧人們這兩個月日夜念經為雲曜驅散了一部分毒咒的原因。

“大概是想謝你再續遠山寺之恩吧。”寧淵将虎崽子放入衣襟內。

是嗎

雲曜不太信。

依明清一開始的想法,應該不會多此一舉。畢竟有老和尚和明遠在前,雲曜抽筋為遠山寺續命,是雲曜自願的。若不想再和他有任何關系,明清應該不會再插手他的事情。

真是奇怪!

算了。

知難而退的雲曜犯懶,想不明白,不想了。

“藏經閣也已修繕好,我們現在走,還是天亮再走”寧淵問道。

雲曜環顧伏在夜色下,今非昔比的遠山寺。

處處都相似,可處處皆有不同。

虎眸用力眨了下,雲曜順着衣襟縮進去: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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