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章
第 76 章
“老人家?”淩青歲禮貌地上前打了一個招呼。
老人聞聲轉過頭來,打量了一下淩青歲,嘴唇張合半天,才問,“瞧着你面生,是遠道而來,專門來拜白靈教的?”
淩青歲遲疑片刻,點頭。
“哦。”老人應了一聲,繼續往前走。
只是他走了沒幾步,便停了下來,在路邊站着咳嗽。
淩青歲幾步上前,“老人家,我見你咳得厲害,怎的不在家好好歇息?”
老人睨了淩青歲一眼,“我家兒媳快要生了,我自然是要日日來拜的,不然那靈性子怎麽能感應到我們家,降生到我們家。”
老人說完往前走,小聲念叨幾句,聲音并不大,淩青歲還是隐約聽見了。
“再說,就算不是靈性子,跟裏頭的人混個眼熟,日後也好拿那沒用孫子多換幾袋米。”
淩青歲震驚地轉過身,盯着老人的佝偻背影看。
一瞬他覺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人,是鬼。
危宥年和王康站到淩青歲身旁,見淩青歲表情有異,問他,“殿下,怎麽了?”
淩青歲搖了搖頭,“無妨,我們進去看看。”
三人一齊跟在那老人身後進了破敗屋子。
一進去才發現,裏面跪滿了人,蒲團被占滿了,其餘的人就跪在地上,閉着眼,嘴裏念念有聲,雙手合掌不停地前後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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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們面朝着的,正在跪拜着的……
淩青歲擡頭看過去。
一只獨腳的鳥立在堂屋中央,身後展開的翅膀像是朱雀的羽翼,生出兩個頭,一個龍頭一個虎頭,而它的身子,是由厚重的玄武的甲身組成的……
眼前的這只怪鳥同記憶中的圖騰重合起來。
“是那個四不像。”危宥年在一旁想起來了,出聲道。
淩青歲點了點頭,上前想要湊近去看。
跪着危宥年的人聽清了他們的對話,憤恨地跳起來,先将淩青歲往後奮力一推,而後抄起蒲團往危宥年身上打,“什麽四不像,這是神鳥,神鳥!!!”
那人瘦骨嶙峋,扯着嗓子吼叫:“鄉親們,他們不敬神鳥,将她們趕出去!”
原本虔誠跪在地上的一聽,紛紛睜開眼睛,盯着淩青歲一行人像是盯着怪異妖邪。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跳起來,抄起家夥,往他們身上砸。
“滾出去!”
“不敬神鳥者,滾出去!!!”
……
危宥年伸手去摸腰間的佩劍,淩青歲将他的手按住。
危宥年剛想說什麽,擡眼看了看眼下的情形,自覺就算拔劍出來也抵擋不住,便閉上嘴不說話了,跟王康一起,用手護住淩青歲,将他往門口推。
淩青歲腳步向後退着,眼睛呆看着面前狂熱的信徒,看着他們臉上每一塊斑,每一個細紋,每一顆痣都叫嚣着他們的信仰。
他忽而覺得淹沒在水裏的不止他一個人。
大寧早已是一片汪洋,所有人都溺在裏面,失去了活人的氣息,死了過去。
如今種種,只不過是一場腐爛絢麗的夢。
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夢裏,自己的欲念裏,醉生夢死。
“咳咳……”
“咳咳咳!”
走出大門之後,身後那些喧嚣入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剛站穩腳,淩青歲便背身過去咳了起來,一聲咳得比一聲重,然後血從喉頭湧上來,流過淩青歲的嘴角,落到貧瘠的土地上。
危宥年還在提防着身後那些村民,王康瞥到淩青歲,立即撒開腿跑到他腳邊,“殿下啊,這是怎麽了?”
那些村民将他們趕出去以後,也不再搭理他們,又跪回去祈禱去了。
危宥年聽着王康的語氣不對,偏頭往回看……
“殿下?”他吓得飛跑過來,抓住淩青歲的胳膊。
淩青歲正好有了可以借來倚靠的力氣,便将全身的重量放心地交給危宥年。
危宥年扶住他,心裏頭大驚!
他怎麽瘦成了這副模樣。
淩青歲顧不得危宥年的驚訝,只是靠在他身上,又往之前婦女所指的,關着孩子們的地方看了看……
危宥年好半晌緩過心裏頭的驚訝,循着淩青歲的目光看過去。
“殿下,要我去看看嗎?”
淩青歲扶着危宥年的手逐漸站直,咬着牙道:“不必。”
淩青歲搖頭說,“我們先去雁北塞。”
-
兵甲摩擦,長槍相撞的聲音吭哧吭哧地響。
三人走到雁北塞軍營的時候,太陽已經落下去了。
駐守的士兵看着三人,絲毫沒有意外之色,習慣性地沖他們揮手,“去去去,要讨飯找你們白靈教去。”
王康朝他們笑笑,翻出包裹裏的聖旨呈上去。
士兵愣了一會,接過,展開看過之後,連忙改了态度,上前行禮相迎,後頭的士兵看了前頭的人的臉色,往軍營裏頭跑。
那幾個士兵方才領着淩青歲往前走了沒多遠,一位将軍威風淩淩地上前而來,沖淩青歲行了個軍禮,“太子殿下駕到,臣有失遠迎,還請莫要見怪。”
淩青歲沖他搖頭,“柳将軍快快請起。”
柳戈生得威武壯碩,渾身的腱子肉,是大寧不可多得的猛将,也是雁北塞的守關将軍。
雁北塞一過,對面便是夷族。
夷族疆域不大,物資更是不及大寧的豐厚。為此夷族總是試圖擴寬自己的疆土,故而頻繁來此侵犯。
但據淩青歲所知,近年來夷族雖然活動頻繁,每次不是深夜裏來城牆之下舞個刀,弄個劍,就是來放個鞭炮,每每激得軍隊戒備,看到大批人馬出城,又立即退回自己的領地之內。
像是插科打诨來給軍隊找了個不痛快,然後就賤兮兮地跑走了。
柳戈長久地回不了玉京,就是這個原因。
怕就怕在不知道哪一次,夷族就要正式發動戰争,攻城略地。
若是遇到了那樣的情況,雁北塞不能沒有柳戈。
柳戈起身之後,也不對淩青歲笑,臉上絲毫沒有谄媚讨好或是恭敬的神色,老實行完該行的禮,他便抱拳意欲告辭,“殿下還請自便,臣得去忙着練兵了。”
淩青歲走了幾步,上前去,“将軍還請留步。”
柳戈停下,“殿下有何要事?”
“我能否調一隊兵?”
“殿下調兵做什麽,你會打仗嗎?”柳戈的态度在此刻暴露出來。
淩青歲臉上青了一陣,“不會。”
“咱們大寧看重的是命格,不是文韬武略。所以啊……殿下還請将自己的尊貴命格揣好了,咱們這種帶兵打戰沾血的活計,呵……殿下最好是碰也別碰。”柳戈說着轉身,“免得沾染上了,命格就爛了。”
“命格一爛,命就沒了。”
危宥年的面色極其不好看,他壓低了聲音問淩青歲,“殿下,要不要去教訓他?”
淩青歲目光凝重,亮起稀疏光芒,目送柳戈的背影消失在火光之中,“不用。”
“他說的,并非全無道理。”
倒還是這亂世中,不可多得的刺耳和清醒。
王康上前幾步,“那我去尋軍醫,叫他來給殿下看看。”
危宥年和淩青歲點頭。
-
雖說态度不甚恭敬,但一應的住宿,柳戈安排地都很是妥當。
坐在營帳中等了一會,王康領着軍醫進了帳。
軍醫跪在淩青歲腳邊,給他把脈。
手指搭在腕上摸了一會,軍醫皺起眉,問,“殿下最近大病過一次?”
淩青歲:“是。”
危宥年問:“怎麽了?”
軍醫不言,又摸了一會,而後輕嘆一聲氣,“殿下在大病之前,是否已經開始吐血了?”
想起上次在宮門外面……
淩青歲垂下眼斂,“是。”
“這便是了。”軍醫說道:“其實原也沒有什麽,待那場高熱退去,殿下稍作休養,心神寧靜,便很快就能無恙。”
軍醫憂心忡忡地望向淩青歲,“這身體上的虧損,在下尚可用藥緩緩調之。只是殿下心緒不寧,心中郁結,大悲大痛……”
“若是一直如此,那吐血之症,微臣……”
軍醫抱拳弓腰,“無能為力啊。”
淩青歲眼睫撲閃,掩去了眼中一瞬的哀痛,而後沖軍醫笑了笑,“勞請軍醫為我開藥調理,至于心緒上的……”
“我努力改,日後一定不大悲大痛。”
軍醫點頭,只是聽了這番話,心裏頭對淩青歲的擔憂愈發重了,忍不住囑咐一句,“萬事萬物各有其法,殿下不如看開些。”
“花總是要落的,樹也總是要枯死的,何必為了那注定的結局耗神費心?”
淩青歲眼神晃了晃,點頭,“軍醫說的是。”
能做的都做了,軍醫抿了抿唇,起身,“那微臣這就去給殿下開藥。”
“等等。”淩青歲叫住他。
軍醫停步,問,“殿下,還有何事?”
淩青歲手指敲了敲桌子,“依你看來,柳戈将軍是個怎樣的人。”
軍醫:“怎樣的人?”
淩青歲:“軍醫不必緊張,只是我初來乍到,日後便要算作柳戈将軍的手下了,就是想提前打聽一下他為人處世的風格,往後相處起來,也容易些。”
軍醫了解了,便開始道:“其實跟柳戈将軍相處很簡單,只要你會打仗,打仗好,再不濟就是能為軍中做些貢獻,譬如将飯做得好吃些,讓傷員很快好起來,他便會對你笑臉相迎。”
淩青歲:“就這些?”
軍醫:“就這些?”
淩青歲:“再沒別的了?”
軍醫眨眨眼,“再沒別的了。”
“微臣在這邊當了十年軍醫,要說還有什麽別的法子能與柳戈大人交好,微臣似乎真的沒有見過。”
淩青歲明了,“好的,你先下去吧。”
軍醫欠身,而後往外頭走。
只是走了沒幾步,他又突然停下來,回頭,“微臣突然還想到一條。”
淩青歲:“說。”
“若是能幫助柳戈将軍與他的家人聯系,或是替他給家裏送些東西,他也是會格外對你好一些的。”
-
當天晚上喝了軍醫的藥,淩青歲很早便歇下了,于是後半夜的時候,淩青歲醒來了一次。
他本來翻身想要繼續睡,但躺了半晌,睡意怎麽也上不來,看着帳篷頂。他忽而對雁北塞的月亮和星星起了興趣。
于是他便披了件大氅起身,往營帳外頭走。
如今已經正式地入冬了,夜風格外涼。
他沒有離營帳太遠,不是怕後頭找不回來。只是怕萬一他的動靜驚醒了同在一個營帳裏頭歇息的危宥年,驚得他起身出來尋他了,尋不到,怕是要着急。
于是淩青歲就在這一片地方擡起頭,往天上看。
不過有些讓人失望。
似乎快要下雨了,雲層很厚,幾乎看不到什麽星星,月亮的影子也追尋不到。
夜色無趣得很,淩青歲站了沒一會,就想要轉身回去。
忽而不遠處響起輪子碾過地面的聲音,還帶着笨重兵甲摩擦的聲音……
而這一切動靜,都沒有刻意放緩的意思。
淩青歲一驚,停下了動作,探頭向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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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