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微點而過

微點而過

“試試這個，冬寒菜皮蛋！”戴娭毑用勺子舀起一大勺湯煮菜放在宣韶碗裏，“自己家種的菜，自己家庵的皮蛋，湯泡飯也很好吃！”

宣韶低頭吃了一口，淡淡的熱湯流入身體，溫暖了四肢百骸，他擡頭認真道：“很鮮，味道正好。是很嫩的菜，一定是很用心種的吧！以前從沒吃過這種菜，還挺好吃的，我很喜歡，謝謝奶奶！”

許哲聲一般吃什麽都說好，康瑤只知道大快朵頤，而殷莞也嘗不出什麽，這三個人就像無情的進食機器，現在遇上宣韶這樣乖乖吃飯認真評價的，戴娭毑一時喜上眉梢，又夾了幾筷子辣椒炒肉放在宣韶碗裏：“那試試這個，這個也好吃！”

許哲聲淡淡扒着飯，對這偏心什麽表示也沒有。不過，宣韶這種乖孩子還真會讨人喜歡啊。

長巷的貍花貓舔着爪子，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小孩子滑着扭扭車在路上叫喊着經過，工藝品店上的風鈴被寒風吹動，暖陽照着這寬寬窄窄的巷子。宣韶呼出一口白氣又在風中被吹散，他安安靜靜地低頭看着路往前走，餘光中許哲聲的手放松地搖着。

“她們是……”宣韶終于開口輕聲問道。

“同性戀。”許哲聲輕輕笑了笑：“怎麽，惡心麽？”

宣韶搖了搖頭，他對什麽接受度都還行，像是游離着隔霧看花，并不會對花有所看法：“我從不覺得什麽事物的存在是錯誤的。只是有些驚訝，沒想到她們是這一類人中的。”

“是嗎。”許哲聲淡淡道，“要是不藏着，被人發現了才糟糕了。”

“也是，不過，這樣很累吧？你外婆知道嗎？”

“她不知道。”許哲聲微微側頭，“很累……你這麽覺得？”

“嗯，畢竟要壓抑着戴上僞裝。”

“哈。”許哲聲笑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麽。他好像在想什麽，耳中靜靜流淌的音樂像是劃過他的指尖，他好似一瞬從手中滑落了很多，至于是什麽只有他知道吧。

定王臺很大，白磚被灰塵蒙上髒痕，巨大的金字寫在牆上——“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

“你要在這兒買書？”宣韶問道。

“嗯，有些老磁帶和碟子什麽的只有這裏比較好買。”許哲聲說，“你呢？”

“噢，我去那邊。”宣韶指了指，“所以就先再見了。”

“行。”許哲聲想了想，那邊好像是賣樂器相關的東西的，他倒經常去，卻是從來沒有碰見過宣韶。不過有可能也只是單純沒有在意吧，想來宣韶應該是學過些音樂的，去那兒也不奇怪，只是像他這種有錢人家的孩子去那裏的琴行總歸讓人有些奇怪。

就在宣韶準備走時，一個人停在了他身後。

“嗯……宣韶？”宣韶身後傳來陌生的聲音，他回頭，看到了一個黃色頭發的男人搬着一大堆書。

宣韶不太認得這是誰，他淡淡笑着說：“你好？”

男人把槟榔往一邊一吐：“我是王蒙啊，你不記得了？”

王蒙。

他可太記得了。

“啊，是你。”宣韶低頭靜了靜，手在口袋裏揪緊又松開，再擡頭又已是微笑着的和善模樣：“好久不見。你怎麽在這邊兒？”

“哎，真的有蠻久了嘞，我跟媳婦兒一起在這邊兒工作。”王蒙擡腳跨在臺階上，将書放在自己髒破的牛仔褲上，“你嘞？你過得怎麽樣？

“我挺好的。”宣韶只是這麽說。

王蒙看了看他長郡的校服，點了點頭：“長郡啊，那确實挺好的！”他沖裏面搖了搖頭：“要進去坐坐不？”

“不了。”宣韶笑着搖搖頭：“我要去那邊買點東西。”

“你呢，你是他同學吧？”他又問一邊低頭看手機的許哲聲：“要買什麽？我給你打折！”

許哲聲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收起手機說：“行，我要買點碟子和磁帶，你那兒有的話我就買。”

宣韶看着他兩消失在簾後才轉身離去，他擡袖把笑得僵硬的嘴角抹平下去，掌心的細汗在風中吹幹，他搖了搖頭，慢慢地往前走去。

“你喜歡聽京劇和花鼓戲啊？給你推薦這些？”王蒙從架子上拿下來一堆光碟和磁帶，他吐出一口煙，一口黃牙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沒想到啊，現在還有年輕人喜歡聽這些啊。”

“給我外婆買的。”許哲聲笑了笑，他擡頭想了想：“話說，有什麽推薦的教輔嗎？”

王蒙樂了樂，從書堆裏抽出厚厚的各種書拍在他面前：“看你要啥咯！”

最後也不知怎麽腦抽就都買了，也許是這人真會推銷吧……要是老媽或者老吳知道他花了這麽多錢在學習上估計會樂死吧，可惜再高興也不會給他報銷就是了。他忍痛結賬，思索了一下和康瑤一起打工的可能性。

“對了，話說……”王蒙卻叫住了他，他似乎有些猶豫，低頭看着自己手上的煙：“你是宣韶朋友吧？宣韶他……還在彈鋼琴嗎？”

原來是彈鋼琴的啊。

“也許吧，我沒聽過。”許哲聲笑了笑。

“這樣啊……”王蒙吐了口煙沒再問什麽，不過看着饒有心事。

許哲聲看了他一眼，雖然有些好奇，但也沒多問，只是又掏出手機：“加個好友吧，以後大概還會再來你這兒買東西。”

“嗡嗡——”手機震動了一下，宣韶低頭看了看，是一個陌生的人想加好友。那是一把小提琴卧在石桌上，一地桂花。頂着這詩意的頭像卻叫只叫着一個單字“蟄”的人發來驗證消息，說他是許哲聲。

宣韶眨了眨眼，突然想起這麽久他居然也沒要許哲聲的企鵝，估計許哲聲是從殷莞那兒要來的他的企鵝號吧。他迅速點了通過，翻了許久，最終發了個探頭的小表情。

許哲聲發了個“嗨”，然後便說他先回去了。

他回了個“好”，慢慢往櫃臺走去。

雖然他并沒有那麽懂小提琴，但他喜歡的那個up主說過他喜歡這一家的東西，他便過來買了這家的。他攥緊指尖，看着白熾燈吐出一口白氣。

确實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希望許哲聲會喜歡吧。

許哲聲看起來不怎麽喜歡發空間，加的朋友不多，而且基本都是拍些照片傳相冊。宣韶像個變态一樣把他所有相冊翻了個底朝天，看了各種吃的和風景。許哲聲像自由自在毫無煩惱的風，發出的東西也不怎麽帶個人情緒，只是看着便仿佛被那清爽的風吹拂而過。

宣韶的目光在那些漂亮的照片上流連，停在他修長好看的手上。那雙手折着一枝桂花，亮眼得很。他喉結微動，仿佛咽了口唾沫，很快移開目光把手機黑屏放進口袋裏了。

窗外是城市不息的車流人海，他看着那些喧嚣熱鬧不知在想什麽。

開學之後事情又多了起來，漸漸的，各種亂七八糟的工作填滿了生活。為了防止穿幫，他偷偷找許哲聲班上的吳老師說了他想幫忙補課的事，拜托他通個氣。老吳奇怪極了，都不知他們這種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是怎麽扯上關系的。但許哲聲是個好苗子，在長郡雨外時成績就很不錯，升上長本的成績也很優秀，但不知發生了什麽讓他高一突然考得這麽差。所以宣韶來說這些他便欣然同意了，只是讓他把自己的成績擺在第一位。

“救命救命，這道題怎麽寫啊啊啊！”宇文一舟瘋狂扒拉着化學卷子：“大神救命啊！”

“卧槽，怎麽還有化學啊！”李文德猛地爬起來，像女鬼一般頂着黑眼圈顫顫巍巍伸手：“大人，快救救我……”

宣韶微微張嘴，李文德有時候網瘾比較重，一到周一就頂着被吸幹精氣的臉過來朝聖了。他無言了片刻，奉上了自己的試卷：“吸點活氣恢複點精神吧，別猝死了，真的。”

周一的早上總是兵荒馬亂的，他打了個噴嚏，稍稍往毛衣裏縮了縮脖子。

就在這時，本來鬧哄哄的教室靜了靜，他身邊的窗戶被打開，清晨微冷的空氣竄了進來，吹亂他的書頁。

“你的筆記本，落在殷莞那兒，我給你送來了。”少年帶着早點店的熱氣，擋住了初陽，卻也使他全身铎上了金色細絨。

好晃眼。

“……謝謝。”宣韶接過筆記本，低頭慌亂地塞進不知道哪一層隔層。

然而許哲聲還沒有離去，他擡起手把一杯熱氣騰騰的豆漿放在宣韶面前，淡淡道：“外婆讓我帶給你的，待會兒冷了，快喝吧。”

豆漿醇香的味道飄了出來，讓人安寧的溫度透過杯壁捂熱了宣韶微冷的手，一切都安靜下來，就像那小巷深處的樹影婆娑。

“謝謝……”他還沒說完便見許哲聲往旁邊看了看，眉頭一挑就從窗口飛速消失了。

教導主任的大喊聲從走廊末尾傳來，驚動了所有人。

宣韶被帶起的冷風撲了一臉，陽光重又落在他眼睫，溫溫柔柔地如手指拂過琴鍵，徒留一地令人浮想聯翩的細碎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