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任性

第16章 任性

不尋天火了。

有着如此嚴苛的入場條件,百花街上其他的酒樓本來都在看不尋天的笑話,哪知道人們不僅沒有對它嗤之以鼻,還越來越推崇了。

至于原因嘛,就在“面子”二字上。

舉子們為什麽做夢都想考上狀元?狀元出來四品官,可進士也不低,六品起步,能力高的,混個三四年,當個外放三品也不是不可能。

但舉子們的眼裏就只有狀元二字,自然不是他們沒有耐心,而是,狀元這倆字,太有面子了啊!

不尋天用免費的賞樂游玩,吸引了一批已經具備知名度的人進來參觀,而人都是有紮堆心理的,他們來了,他們的朋友就也要來,高昂的門檻既大大滿足了客人的虛榮心,又讓只差一步之遙的路人深深扼腕。

我的文章怎麽就沒比過那個人呢?

官職太低竟然就不能進去,這酒樓比應天府衙還看人下菜碟!

嗚嗚嗚,偶像在裏面,我想見偶像啊……

諸如此類。

門口聚着那麽多人,旁人還以為這不尋天有多火爆,周邊的酒樓掌櫃更是恨得咬手帕,這麽好的生意,一個月得賺多少錢啊!

孟昔昭表示:沒多少錢。

……

這話是真的,他真的沒賺多少,雖然不尋天非常火,可截至目前,才登記了一百多位客人,不尋天內部沒有皮/肉/生意,收費最貴的就是聽曲兒,可歌姬人數太少,很多時候客人來了,還得排隊。

客人怨聲載道,孟昔昭也急得嘴角起泡,壞事壞事,這場面有點不可控了啊,他一開始估算的,登記客人最多也就一百名,客人們又不能天天來,一天接待個二三十人就已經是旺季了,誰知道,天天都有一百多號的人流量,仿佛這群人別的事不幹,就在不尋天蹲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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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其實也沒有。除了文藝複興專區裏,确實有那麽幾個人天天在那坐着吟詩作對,還有四樓有幾個音樂老饕,天天過來親身排隊,搖頭晃腦的聽歌姬們唱歌,其他人,都是兩三日一來的。

這些人不是登記的貴賓,而是貴賓們帶來的陪同。

有貴賓的娘子、貴賓的好友、貴賓的丈人、還有貴賓的兒女,除了好友有正經事幹,其餘人就跟門外晃蕩的無業游民一樣,別的沒有,就是時間特別多。

孟昔昭:“……”

他當初允許貴賓帶陪同,是想更好的掌握這些人的人際關系,按理說麽,在男權社會,男人對外都是要展現義氣二字,那他們登記的陪同一定就是自己的至交好友,或者恩師同窗。誰知道這幫已婚男,一個個的還都挺顧家,登記的全都是自己家眷。

不過,轉念一想也是,除了某些因為有官職,就被他放水放進來的,剩下都是自身就具備賢良名聲、或者人盡皆知的大文豪,這類人顧家,也是常理之中的。

再說了,這些家眷名單也不是完全沒有用,至少現在他知道,誰疼媳婦,誰又關愛自己的孩子了。

把名單放下,拿起賬本,孟昔昭長嘆一聲。

貴賓制的酒樓就是這點不好,每個客人都要像祖宗一樣的伺候,一人最少配兩個侍女,桑煩語那種級別的,更是要配四個,再結合這天天的人流量,他就是把參政府薅禿了也配不齊……

張家院都來跟他抱怨了,府裏抽調人手太多,再這樣下去,小娘子院裏的丫鬟都要拿出來充數了。

孟昔昭老臉一紅。

還是從外頭雇人吧,總不能真找自己的妹妹借丫鬟。

正尋思着是不是要再找傅濟材進口一批歌姬後人的時候,門外走進來一人。

孟昔昂今天休沐,就過來關心關心自己的弟弟。

“二郎。”

孟昔昭擡頭,看見他,頓時笑了一下:“大哥,今天怎麽有空來我這裏。”

孟昔昂在他屋子裏踱步,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然後才說道:“聽說你那酒樓生意不錯。”

好吧,關心弟弟只是順帶的,打聽酒樓情況才是真的。

孟昔昭默默瞅着他,見他一副明明就很好奇,卻還要裝成我才不關心這種瑣事的樣子,真心替這個大哥感到惆悵。

不管哪個時代,深櫃都不容易啊。

孟昔昭淡淡道:“還好,如今開張七天了,賺了一萬二千兩。”

歌姬白嫖,美女是他身邊的莺莺燕燕,這些都不算成本,但裝修可是掏的他自己的小金庫,還有那些珍珠、绫羅綢緞、金銀玉器,以及那扇死貴死貴的紫檀木門,這些成本加一起,把他荷包都掏空了一半。

想回本,最起碼還得再等一個月。

孟昔昭感覺自己賺的不多,因為百花街上的大酒樓,哪一家不是每個月十幾萬兩的白銀嘩啦嘩啦過,他七天才賺這點,已經是墊底水平了。

然而孟昔昂卻是瞳孔一縮。

竟、竟這麽多!

想當初,他也在百花街上開了一家鋪子,三個月過去,不僅沒賺,還倒賠進去幾千兩銀子……

果然,他不是做生意的料。

如果想體會賺錢的樂趣,怕是只能去做官了。

唉,做官;唉,科舉……

孟昔昭就這麽看着孟昔昂的頭頂飄來一朵烏雲,然後慢慢的下起了雨。

孟昔昭:“……”

他默了默,說道:“大哥,不必憂心,車到山前必有路嘛。”

孟昔昂滄桑的看他一眼,眼裏寫着一句話:你懂個錘子啊。

“……”

孟昔昂走了以後,孟昔昭對着門口挑挑眉,然後又低下頭看賬本了。

他沒說錯啊,車到山前必有路,不過,還有個更簡單的法子,把車砸了,也就不用費勁吧啦的找路了。

……

正準備發揮自己的險惡用心時,突然,外面又進來一人,而且這人還是跑着來的。

“郎君,來了,真來了!”

孟昔昭擡起頭,一看是金珠,愣了一下,他連忙站起來。

兩人一起往府外走去。

孟昔昭還有點不敢相信:“真來了?”

金珠哪敢騙他這個,“是啊,那人自稱姓秦,進來就說要見您,要不是您提醒過我,我都想不到會是那位。”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出府外,車夫就在這等着,他倆一前一後的鑽進馬車裏,孟昔昭還在納悶:“怎麽這麽快,我以為至少還要再等半個月。”

突然,他明白怎麽回事了。

抿了抿唇,孟昔昭決定以後再想這個,先把眼前顧好了再說。

一路快馬加鞭,等到了不尋天的時候,也是一盞茶之後了,孟昔昭給金珠打了個手勢,讓她一邊待着去,然後他自己整理整理衣服,作出一副狂奔而來的模樣,帶着誠惶誠恐的表情跑進去。

跨過門檻之後,他還減了點速度。

進去他就罵:“秦大官!這是怎麽說的,秦大官來了,你們居然不把人請回府去,該死的奴才們,明日就發賣了你們!”

秦非芒坐在椅子上喝茶,聞言,擡起眼皮,上下打量一眼孟昔昭,他微微一笑:“二公子不必挂懷,是我說,在這裏等二公子就是了。”

孟昔昭呵呵發笑,看着不怎麽聰明的樣子,“中貴人都發話了,我自是聽您的,對了,不知您今天來,是有什麽事?”

他這話問的也不突兀,因為秦非芒是個太監,雖說太監也能逛瓦子勾欄,但他們都是偷偷的,哪有一上來就要求面見主家的。

雖說是個太監,但秦非芒長得挺高,而且年歲大了,四十左右,跟孟舊玉差不多的年齡,他膚色很白,臉上的皺紋也少,看着竟仿佛才三十上下。

崔冶一笑,孟昔昭就想跟着笑,因為很好看,而秦非芒一笑,孟昔昭後腦勺就跟被針紮似的,因為覺得他要使壞。

“二公子這酒樓幹得不錯啊。”

“哪裏哪裏,”孟昔昭一臉謙虛,“還有,您別叫我二公子了,我是您的晚輩,哪裏稱得上一句公子呢,您跟我爹一樣,叫我二郎就行了,要是您不願意,就直接叫我的名字。”

說完了,孟昔昭臉上帶着純真的笑容,心裏卻在想,快說不願意、快說不願意、快說不願意……

可能是他的默念洗腦成功了,秦非芒還真不願意跟他弄得這麽親熱,平板的扯了扯嘴角,他說道:“二公子說笑了,咱是在皇宮裏當差的,平日最在意的,無非就是規矩二字,二公子就別折煞我了。”

孟昔昭笑着搖頭說不敢。

這是他見過的第二個太監,他已經深深的意識到了,這個群體有多不好打交道,看來他一上來就放低姿态是對的,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寧得罪小人,不得罪太監。

更何況這人還是本朝第一太監,幾乎能跟孟舊玉齊名的奸佞一員。

他是距離皇帝最近的人,皇帝幹什麽都找他,據說連皇帝私庫,都是他把着的,皇帝腦袋一拍,又想幹點什麽勞民傷財的事了,也是他來主持,要不是孟舊玉“害死”詹慎游的名聲太猛,誰是大齊第一奸人還說不定呢。

作為皇宮內部貪污第一人,秦非芒手裏項目有的是,沒閑工夫跟孟昔昭這麽一個乳臭未幹的小郎君胡咧咧,于是,他很快就說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陛下最近聽說,孟參政的幼子開了一家酒樓,專門招待有才之人,酒樓在應天府頗具盛名,陛下聽聞,心懷甚慰,想要與民同樂,二公子可要好好準備才是。”

孟昔昭恰當的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大官放心,為了您的賞識,昔昭一定會把這件事辦好!”

秦非芒看他一眼。

關我什麽事?我什麽時候賞識你了?

就傳個話而已,搞得好像陛下能來,是我拉來的一樣。

雖說這話聽着挺舒坦的,但秦非芒也是個人精,他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孟昔昭好像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無知少年郎,看這拍馬屁的功力,都快趕上他了。

默了默,秦非芒雖然有點警惕,但也沒真的把這事放在心上,畢竟在他眼裏,孟昔昭就是一個小毛孩,再加上之前十來年的“孟舊玉小兒子是短命廢物”的洗腦,想這麽快就把印象扳過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畢恭畢敬的送走了秦非芒,孟昔昭直起腰,輕吸一口氣。

他轉過頭,恰好,金珠已經走了過來。

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神裏看到了嚴峻以待的決心。

成敗就在此一舉了,開工!

……

如今的這個皇帝……

是個特別令人無語的性格。

要說他,就不得不說一下他的祖先,之前的幾位皇帝。

在大齊出現之前,管理這個國家的皇朝叫越朝,越朝之前呢,是匈奴人入主了中原,但是沒待幾十年,也就四十來年,就被越朝皇帝趕回草原上去了。

但這也導致了越朝幾乎年年都在跟匈奴幹仗,國庫就沒富裕過,窮兵黩武,百姓們的日子根本過不下去,于是,作為越朝貴族之一的崔家,就反了,自立為王。

大齊的開國皇帝不太地道,抓到了越朝皇族以後,沒有幹脆利落的殺了,而是找了個風水寶地,全部活埋,因為他覺得這樣可以利用越朝皇族身上殘餘的龍氣,讓大齊的運道越來越好。

但是這也沒得到印證,因為沒幾年,他就死了。

第二任皇帝是個爹寶,無比崇拜自己的親爹,最看不慣的就是那些大臣,非說他爹坑殺前朝皇族缺大德了,所以才死的那麽早,他一開始還忍着,後來自己登基了,他就不忍了,把這些說過他爹壞話的,全殺了。

其他大臣見狀,這怎麽行,紛紛上書譴責他的行為,但他連他爹的壞話都聽不得,難道還願意聽自己的壞話麽,于是,一揮手,把這些大臣也全殺了。

這是個狠人啊……一下子殺光了三分之二的朝堂,國家差點癱瘓,後來他又提拔上來一堆只說他好話的,然而這些人也活得戰戰兢兢,因為誰也沒法保證自己永遠說對話,只要有一句錯了,小命就不保了。

要不是這位皇帝同樣沒幾年就死了,估計後面也就沒大齊了。

第二任皇帝是爹寶,第三任皇帝就是個爹怕,別說大臣怕了,作為兒子,他更是怕的要死,登基以後,他先是松了一口氣,終于不用怕自己哪天也被殺了,然後,他就開始大刀闊斧的改革,他爹是暴君,他就做仁君,他爹殺大臣,他就絕對不殺大臣。他爹把整個朝堂改成了一言堂,他就把整個朝堂改成茶話會,誰都能講兩句,而且他全聽。

……看上去好像是個好皇帝,然而事實是,這皇帝耳根子軟,性子像面團,用現代的話說,他就是個包子,他根本管不住底下的大臣,很快,朝堂就變得烏煙瘴氣,各種争鬥層出不窮,甄嬛傳見了都要搖頭那種,經濟倒是越發展越好了,可是跟鄰國的關系越發展越差,因為武将想打仗升官,文臣則想踩他們一腳顯示自己的厲害,都為自己考慮,沒人為國家考慮,自然要完。

也不知道開國皇帝那個坑殺行為到底有沒有起作用,這一任皇帝也很快就死了,雖說後人死得都早,但也因為死得早,岌岌可危的國家又保住了,終于,傳到了如今這個皇帝手裏。

如今的皇帝叫崔琂,年號天壽。

孟昔昭嚴重懷疑作者故意給他起這麽一個年號,無數回,孟昔昭都把天壽帝看成了夭壽帝。

……

總之,天壽帝是在第二任皇帝和第三任皇帝的治理下長大的,祖父和爹的政績如何,他不好評價,但他從這倆人的行為當中悟出了一點。

那就是,當皇帝,想幹什麽都行,不用遵守任何規矩,随心所欲。

于是,他青出于藍,直接當了個随心所欲的皇帝。

他不殘暴,也不懦弱,但他任性,就這任性二字,比前兩者加一起的殺傷力都高。年輕時候任性的去禦駕親征,當天做決定,第二天就出發,十天後,他被敵軍包圍了,六萬将士不得不沖鋒陷陣,把他救出來,他倒是活得好好的,那六萬人全都被匈奴殺了。

後來做夢,夢見蛇給他叼來了一個球,他覺得這是吉兆,頓時愛上了蛇這種生物,聽說南诏的蛇最多,而且都特別大特別好看,他就下令攻打南诏,打到現在十二年了,無數人死在那裏,南诏附近的江州鄂州更是餓殍千裏,也難怪後來那邊出現了反抗勢力。

還有,最最讓人無語的,他還是個情聖,對大臣家已經訂婚,嫁衣都繡好了的女兒一見鐘情,直接拆了人家的姻緣,把人往後宮一放,為了她,要廢後,要殺人,要不是這個女人沒活多久,後面還指不定幹出什麽事來。

但是,人死了也不耽誤他作妖,他記恨那些阻攔他廢後的大臣,居然直接改了婚姻嫁娶的規矩,給一夫一妻制又增加了個半妻的制度,半妻能入族譜,能出門交際,半妻生的孩子還算嫡子,可以繼承爵位。他逼着那些大臣娶半妻,弄得人家家裏烏煙瘴氣,甚至有的還鬧出了人命。

這騷操作,簡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全天下獨一份。

而孟昔昭要拍的,就是這麽一個皇帝的馬屁。

這就是他為什麽讓桑煩語作情詞,讓歌姬們練情歌的原因,任性的皇帝喜好太難琢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真的很愛那個死去的貴妃,平時約人吟詩作對,都是講情之一字,那孟昔昭也只能在這方面下手了。

孟昔昭還以為皇帝過兩天才會來,哪知道,當天晚上他就過來了。

也是,他可是能做出第一天決定好、第二天就出征行為的人,明顯是個急性子,要不是白天出來太明顯,估計他中午就想過來了。

夜色中,孟昔昭在巷道一旁等着,遠遠的,看見幾個人,擁護着一個人走過來。

孟昔昭精神一振,連忙迎上去。

站在最中間的,就是百聞不如一見的天壽帝,長得……勉強算不錯,他今年三十六歲,保養的很好,氣色也不錯,看上去仿佛還能活好幾十年。

孟昔昭:……可惜了,怎麽他就沒遺傳到他們家的短命基因呢。

天壽帝旁邊是秦非芒,後面那幾個估計都是侍衛,但天壽帝旁邊還有一個人,年紀跟孟昔昭差不多大,穿着明藍色的衣袍,在一衆人中很是顯眼。

望了一眼那人頭頂金燦燦的蓮花冠,孟昔昭笑着作揖:“一切都準備好了,陛下,請随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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