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書

書

“真巧啊，小玫瑰。”他走過的地方，藤蔓向兩邊散開，為他讓開了一條路，驚訝與笑容一起綻放在他的臉上，他垂下眼睫看沈星悠，“阿衍竟然把你一個人丢這兒了，我還以為他多喜歡你呢！看來你在他心中也不過如此。”

“确實啊，像他那樣的人，沒有多少真心的。”他伸出手，溫柔地解開沈星悠身上纏繞的藤蔓，忽然俯下身，往沈星悠肩膀湊了湊，“好香！”

“你發熱了？”他意味不明地笑，沈星悠不覺打了個寒噤，後退躲開他的手準備逃出去。

金恩怎麽會在這裏？

沈星悠來不及思考，但剛跑兩步，就被金恩輕輕松松地抓住。金恩站在她身後，手臂橫亘在沈星悠的頸間。

“我想起來，你身上帶刺，還真是一只小玫瑰。”金恩抓着沈星悠的兩只手，沈星悠完全使不出力量。

“你放開我！你要是敢在生态園欺負我，先生不會放過你的。”沈星悠無奈威脅，這裏是生态園，不管金恩是怎麽進來的，他應該也知道光塵的地位。

“你是說光塵？”他笑了笑，鼻息吐納在沈星悠耳邊，“他現在忙得很，大概是沒時間找我算賬的。”

“況且，今天難道不是你自己送上門的？”他的笑容越發肆意，頓了頓，語氣卻變得認真起來，“悠，跟我去東歐吧，這個世界很快就要天翻地覆了。”

“你在說什麽？”沈星悠問。

“沒什麽。”他輕笑，“這不是詢問，你沒有選擇。”

把自己悄無聲息地帶去東歐，他做得出來的。沈星悠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招惹上這個人，無計可施，她只能苦苦哀求，“金恩先生，你放過我好不好？”

“你哭起來可更讓人想欺負了。”金恩笑着松開手，把手攤開，“好了，我放開了。”

如果這裏的植物不能為沈星悠所用，那沈星悠在他面前是逃不了的，沈星悠不想做無謂的掙紮，暗中将力量蓄集指尖，尋找機會。

“我難道是什麽壞人嗎？你這麽害怕我。”金恩的目光落在沈星悠的右手上，沈星悠把手藏到身後，慢慢往後退。

“其實，十年前，你見過我的。”金恩臉上帶着無所謂的笑容，沒有逼近，“只是你忘了。”

沈星悠站住，仔細看了看金恩，十年前，沈星悠11歲，那一年确實發生了很多事情，也改變了沈星悠對世界的認知。她做了一個奇怪卻記憶深刻的夢，在海邊撿到了一只貓，遇到光塵并被他帶到了生态園。但是她不記得自己見過金恩，如果她見過了金恩，應該是不會忘的，因為他确實太漂亮太突出了。

他有意提起舊事，繼續道：“十年前，你埋葬過一只死去的鳥，并在他的身上放了一枝玫瑰花。”他笑容苦澀，“其實那只鳥沒有死，潮濕黑暗的地底，反而成了他療愈的溫床。”

“那些黑暗的日日夜夜裏，他渴望着那枝玫瑰花，玫瑰花成了他唯一的神明。”

“金恩先生，您這故事真感人。”沈星悠無法辨別他言語的真假，她已經不記得這件事了，但是埋葬小動物這種事，沈星悠不可否認自己做過很多。

在他松懈下來的時候，沈星悠找準時機，從門口跑了出去。

執夷也不在生态園，同塵殿沒有人。沈星悠只能跑去辦事處找寅清。

金恩很快追了上來，沈星悠跑出了生态園，旁邊的門衛室，木架高懸，燈籠暖黃，老人靠在椅子上，被驚醒了，動了動身子，又睡下了。

他從來沒有說過話，也沒有離開過這裏，沈星悠看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跑。

這是下山的石徑小路，到了秋天，地面上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枯葉。上次在南濟島遇到金恩，沈星悠能偷襲逃脫，是因為當時金恩不知道她的異能。但是現在他有了防備，沈星悠知道自己很難憑借自身的力量與他對抗。

石徑路邊有間隔很遠的燈，依稀指着一條下山的路。沈星悠在路上拼命跑着，只聽到身後巨大的翅膀扇動的聲音，越來越近。

忽而，路的盡頭，似乎有一個人，悠悠地走上山。距離很遠，沈星悠看不清。

這麽晚了，誰會來生态園？

沈星悠無法思考更多，但那個人的出現讓沈星悠看到了一點希望。

那個人似乎也看到了沈星悠的處境，有意要幫助她。他忽然加速，以沈星悠看不清的速度來到她面前，并抓住她的手，帶着她往樹林中跑去。

王玄？

沈星悠被他帶着，在黑暗的森林中穿行。他移動的速度極快，那是沈星悠不能想象的速度，近似于瞬移。夜風擦過耳際，發出尖銳的聲音。幾分鐘之後，他停了下來，拉着沈星悠蹲在了樹後。

四周靜止了，除了沈星悠不可遏止的急促呼吸，再沒有一點聲音。他們已到了森林深處，周圍黑暗，伸手不見五指。金恩沒有追過來，看來已經徹底甩開他了。

王玄松開了沈星悠的手，站了起來，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

黑暗森林被照亮，沈星悠扶着樹喘氣，看到王玄把外套脫了下來，要往她身上披。

“謝謝你，我不冷。”沈星悠急忙拒絕。

“誰管你冷不冷。”王玄沒好氣道，“披着，太香了。”

沈星悠只能把衣服披着，把頭也披進衣服裏，兩只手在臉邊抓着衣服，希望這樣能阻擋後頸信息素的擴散。

王玄看了一眼，突然別過臉笑了，轉身往前走。

“你是在笑我嗎？”沈星悠只能跟着他走，這片樹林沈星悠沒來過，一個人有點害怕。

“你現在打算去哪裏？”王玄沒否認，“生态園？找寅清？還是回建安社區？”

現在去找寅清也許會剛好碰到金恩；回生态園可能會打擾到紫夜，也許還會遇到金恩；建安社區金恩知道位置，也不行。沈星悠低下頭，地面上有龐大的影子。

她很迷茫，她想自己應該離開這裏，去更遠一點的地方，離開這裏的一切，讓金恩找不到她。光塵不需要她，生态園也不需要她，她留在這裏只會是別人的負擔。

如果沒有遇到光塵，沈星悠會像所有同學一樣，不管是考研還是考公還是工作，在這個世間，都有自己想走的路，也會做出自己的選擇。

“啊——”王玄突然轉身，沈星悠走神了，不小心撞了上去。

“對不起。”沈星悠後退一步。

王玄突然伸出手，覆上了沈星悠的額頭，“你燒得這麽厲害！”

“我沒事。”沈星悠強撐着，她剛剛用了異能，現在身體的反噬來了，讓她難受的除了發熱，還有不斷侵襲她意識的暈沉感。但她竭力保持着清醒。

如果宋衍在就好了，宋衍在她就可以安心地睡着了。沈星悠心裏有一種說不清的委屈和失落。

“我送你去寅清那兒吧。”王玄扶着她，在林中快速穿梭着，很快，就到了辦事處門口。王玄敲了敲門，裏面有人走動的聲音，王玄拿走沈星悠身上的外套，往生态園去了。

沈星悠吃了寅清遞過來的退燒藥，确認了他聞不到信息素，“我沒事，就是感冒發燒了。”

“那你好好睡一覺，明天我給你炖湯。”

“寅清，你認識金恩嗎？他什麽時候來生态園的？”沈星悠叫住他。

“金先生啊，他是先生的客人，來了兩個月吧，不過生态園很早就關注他了。”寅清走過來，笑了笑，“他是個血族，在世間少見，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溫室，先生與他合作，好像在培育什麽新品種，你知道的，我不管這一塊的，诶，你怎麽會認識他的？”

“我不認識。”沈星悠撒了謊。

“王玄呢？他是什麽人？”沈星悠又問。

“我認識先生的時候，王玄大人已經在生态園了，應該是先生以前的朋友吧。”寅清沉思，“執夷應該知道。”

“我就随便問問。”沈星悠對他笑了笑。

寅清笑着走了出去。有時候沈星悠覺得寅清過分率真，比如今晚，寅清問沈星悠為什麽在這裏，沈星悠沒有說，寅清就不再問了。而沈星悠問他的問題，不管是什麽，只要是他知道的，他都會認真告訴沈星悠。

從認識到現在，寅清對她很好，不管是出于對她的愧疚，還是光塵的要求，還是率真的喜歡，沈星悠都真誠地感激他。

睡夢中下了纏綿的秋雨，沈星悠忽然夢到了躺在湖心冰棺中的那個女子，她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她，躺在冰冷的湖水中，沉溺着，喘不過氣來。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星悠”，但是她不知道誰在叫她。

看到沈星悠進去辦事處後，王玄慢慢走去生态園。門衛處的老人擡了擡眼皮，又睡下了。王玄把通行憑證點燃，走了進去。

他拿着外套，在湖邊坐了一整晚。

第二天，沈星悠退燒了，她去曉星閣拿了物品，準備離開生态園。抑制器被她留在了房間內，她不想讓任何人找到自己，她需要去一個新的地方冷靜一段時間，想想接下來的路。

外婆對她說：“路還很長，不要害怕。”

她想外婆了。

回九熙縣的路漫長而熟悉，一路上湖光山色，秋雲靉叇，汽車沿着九熙高中旁邊的大橋，往前行駛，到了下午，校園裏傳來上課鈴聲，操場上有兩個班的學生在上課，沈星悠有些恍惚，十幾天之前，她還站在操場上上課。

學校對面的小區仍是另一個世界的樣子，沈星悠想起了房間裏蓬勃生長又枯萎死去的百合花，手心的傷疤和手腕的傷口仍在，提醒着沈星悠那三個月的真實。

“小貓咬得真重啊！”沈星悠摸了摸手腕上結痂的齒痕，有些失神。

去了和外婆生活的小區，打開門，仍是離開前的樣子。沈星悠寒假住在這裏，今年六月畢業後就在南陵市租了房子，沒有回來過。門窗緊閉着，家裏還是落了一層灰。沈星悠打掃了到了天黑，外婆去世後，她的房間幾乎還是原來的樣子，物品都擺放在那兒，沈星悠總覺得外婆還在那裏。

回到熟悉的環境，沈星悠的心情平靜下來，除了光塵和寅清，沒有人知道她住在這裏。沈星悠坐在房間裏，可以看到河對面的九熙高中燈光明亮，學生還在上晚自習。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世界中平靜又孤寂的生活。她待在家裏，聽着河對面學校渺遠的鈴聲，翻看着以前的記憶，直到她在書架的底部，無意發現了夢中的那本書。

那個夢竟然是真的。

沈星悠拿着那本書，努力回憶着。

沈星悠11歲的那年夏天，她獨自在海邊玩，不知怎麽就睡着了，做了一個奇怪卻無比真實的夢。夢中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百合花叢，她被困在裏面，怎麽也走不出去。直到一個人穿着白色長袍，從天空的豁口中降臨在沈星悠面前，他向沈星悠走過來，并給了沈星悠一本書。

他的臉上籠罩着一層奇異的光暈，沈星悠怎麽也看不清，他說“我在未來等你”，然後就從豁口中消失了。

沈星悠順着他消失的方向，往前追尋着，很快就走出了百合花叢，竟然走到了海邊。

沙灘上，一只漂亮的小貓浸泡在海水中，它看到了沈星悠，睜開了一雙碧綠可愛的眼睛。

沈星悠從沙灘中醒過來，那個夢異常真實，如同親身經歷，但是沈星悠的手上卻沒有那本書，所以她想只是一場夢吧。

天空陰雲密布，壓得大地喘不過氣來，如同夢境中的海邊一樣。沈星悠打算回家，但她走在海灘的時候，卻發現了海水中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她走過去，發現竟然是一只小貓，它緩緩睜開了碧綠的眼睛。

書的材質很特殊，不像紙纖維，也不是布帛。紙張是黑色的，有金屬的光澤感，卻比普通的印刷紙還要輕。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文字、符號和圖形，沈星悠只能依稀辨認出一些扭曲的線條。筆跡是白色的，微微凸起，像細弱絲線的泥土在金屬版面上雕刻出紋路，沈星悠觸摸了某處文字，空中竟然鏈接出了一個新的展示界面，似乎是某處詳細的注解。

就像一臺電子計算機。

沈星悠被自己的這個奇怪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鋪了一塊黑布在牆上，逐一點擊書中的鏈接界面，希望能辨別出某些信息。但是那些龐雜豐富的信息對于沈星悠來說雜亂無章，完全無法認知。

但是，唯一确定的是，這不是一本普通的書。

她往後翻着，想找尋更多的蛛絲馬跡。她點擊了某處，牆上的黑布出現的不是之前的展示內容，而是一個白色的不規則立體幾何圖框，圖形不斷變換着方向，像在等待着什麽。

沈星悠盯着牆面思考着，這是一個全新的界面，她在想這個圖形的意義，在圖形的變換中，她偶爾能辨認出重疊的正方體。

忽然，敲門聲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