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15章

每次來月事,寧雪滢都會感到小腹脹痛,夜裏從難受中醒來,身側空無一人,她捂着肚子去往湢浴,發覺已換上了月事帶。

混沌中,她隐約記得是秋荷為她添置的,還被喂了一碗解酒湯。

小腹隐隐作痛,她忍着不适拿起牙粉和齒刷剔起牙齒,牙粉的配方還是母親田氏自制的,已被她推廣至整座玉照苑。

回到拔步床上,小腹疼得她翻來覆去無睡意,不得已喚來董媽媽,想要喝些姜糖紅棗湯,又問道:“世子呢?”

董媽媽溫和答道:“明日上朝,世子正在書房處理公事,可要老奴前去請人?”

“不必了。”寧雪滢掖掖被子,不覺得衛湛能緩解她的痛苦,有些痛,只有自己能消解。

動靜傳到了書房,還在整理詹事府公牍的衛湛傳來董媽媽,詢問緣由後,鎖好公牍,起身回到正房,恰巧遇見青橘端着姜糖紅棗湯進門。

“給我吧。”

留下一句話,衛湛端過湯碗走進卧房,見妻子窩在被褥裏,一頭烏發鋪散枕上,泛着絲柔的光澤。

坐到床邊,他持勺試了一下溫度,“起來喝藥吧。”

聽見聲音,寧雪滢翻過身,仰面看向床畔的男子,這會兒酒意全醒,安靜了不少,白着臉坐起身,“不勞郎君,我自己來。”

衛湛沒依,舀起一勺輕輕吹拂,遞到了寧雪滢嘴邊。

燈火鍍柔色,縱使衛湛性子冷,還是會讓人産生錯覺,寧雪滢此刻就有被柔情包裹的錯覺。

她低頭,抿了一小口。

湯汁甜中帶辣,并不可口,換作出閣前,寧雪滢會一邊捏鼻子喝掉,一邊對母親撒嬌,只為求一顆甜甜的糖果,可眼前人換作了不算熟識的丈夫,她沒有抱怨湯汁太苦,默默喝掉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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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白了,疼愛會包容驕縱,寧雪滢不覺得衛湛會對她無限包容。

他的眼,暗藏冰寒,只是被外表的清雅端美柔化了鋒芒。

喝完一整碗,寧雪滢捂住小腹揉了揉,“我沒事了,郎君有事先去忙吧。”

出嫁前,長輩有交代,女子嫁給有功名的夫君,不僅有掌家之責,還要輔助夫君成為一代名臣,這樣最是硬氣。

寧雪滢自認可以做賢妻,全力支持丈夫的仕途,但不會做唯唯諾諾的啞妻。

看妻子巴掌大的臉上蘊着痛苦之色,衛湛坐着沒動,“都處理完了,該安置了。”

寧雪滢點點頭,又揚起下颏指了指湢浴,“那快去洗漱更衣吧。”

衛湛沒有起身,只脫去錦靴,和衣躺在外側,将往裏挪窩的女子塞進被子裏,一并摟在懷裏,胸膛貼着她的背,“你先睡。”

第一次被人自身後抱住,寧雪滢有些不習慣,她枕着男人緊實的手臂,被墨香和蘭香包裹。

懷揣着複雜心緒,寧雪滢閉上眼,試着催眠自己。

好意,不該被辜負。

驀地,一只手伸進被子,覆在了她的小腹上,有溫熱不斷傳遞過來。

寧雪滢曲了曲腿,耳畔再次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快睡吧。”

“我睡不着。”

“那就閉眼靜靜躺着。”

男人的語調總是平緩無瀾的,性情也極度穩定,寧雪滢佩服這樣的性情,但作為丈夫,未免有些冷淡。

她轉過身,面朝男人,揚起臉問道:“郎君與人動過怒嗎?”

“很少。”聽出她在無事閑聊,衛湛用騰出的手捂住她的眼簾,“不睡嗎?”

“不想。”夜色旖旎,人心肉長,氣氛到了,寧雪滢也渴望被丈夫疼愛,加之年紀尚小,她起了頑皮試探的心,想看看衛湛能拿她如何。

男人始終平靜悠然,沒有受她波動,似不食人間情果,收回覆在女子眼簾上的手後,改為摟住,動作愈發輕柔。

衣衫相貼,心跳都要連在一起,寧雪滢又怎會感受不到男人态度的軟化,她彎彎唇角,側臉貼在了他的心口,聆聽咚咚有力的心跳。

**

翌日寅時,衛湛起身梳洗,換上一身緋色官袍,與喜服的顏色有些接近,襯得人霞姿月韻。

沒有讓侍女喚醒熟睡的寧雪滢,還在臨上車前吩咐董媽媽去朱闕苑那邊打個招呼,取消今早的請安。

随後坐上車,朝宮城駛去。

下馬石前,朝臣們提早聚集,一見永熹伯府的馬車駛來,起先以為是衛伯爺,卻在瞧見一抹清隽身影時,紛紛拱手上前恭賀其新婚。

衛湛步下馬車,立在人群中出挑打眼,從容之态令不遠處一臉莫名的季朗坤心生感慨。

同樣娶錯妻,看看人家的接受力,再看看自家倔驢一樣的臭小子。

一旁的季懿行同樣盯着人群中的衛湛,不知不覺邁開步子,被自家老爹拽住了後脖領。

“要去做什麽?少給老子丢人!”

壓低的厲呵響在父子間。

季懿行雙手握拳,忍住了酸澀。

衛湛一向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官居三品,跻身權臣之列,是他們難以望其項背的,可那關他何事?可自從娶錯親,一種本不該存在的無形的對比不斷折磨着他。

老話說奪妻之仇不共戴天,他理順不了心結,想要與衛湛當面說開。

若......他們也未圓房,說不定能抛開世俗的束縛,将親事換過來,即便這種可能微乎其微到幾近奢求。

季懿行閉閉眼,逼退所有情緒,随着人群走進宮門。

作為三千營的年輕将領,他還不能進入大殿聽政,只能作為巡視,守在大殿外。

自景安帝登基至今,不斷削減地方兵權,擴充禁軍數量,致使朝中武将想要脫穎而出成了極難之事,更何談晉升。

被同僚簇擁在中間的衛湛忽然側眸,瞥了一眼斜前方的青年,意味不明。

金銮殿內,香筒縷縷生煙,手握百萬禁軍的景安帝坐在三路階梯地臺寶座上,一邊掩帕咳嗽,一邊聽着禮部尚書禀奏為太子選妃的事,五旬的年紀,面色病态蠟黃,興趣缺缺。

若非皇後指使新得寵的妃子一再吹枕邊風,景安帝可不願費時費力為太子操辦選妃。

早在十九年前,他曾有言在先,繼承皇位者會是賢妃之子,奈何賢妃香消玉殒,僅留下一個皇女,被封皓鴻公主。

如今,賢妃的位份也未授給任何後宮女子。

十五歲的太子立在朝臣前排,幾分呆滞,幾分空洞。

衛湛作為太子近臣,目視笏板,提醒的話卻是對太子說出的,“殿下注意儀态。”

太子恹恹挺直腰杆,不走心地聽着禮部尚書上報入圍的仕女出身。

察覺太子爺對親事不上心,老奸巨猾的禮部尚書提起了另一樁要事,轉移了君臣的注意力。

廿七,采摘宴。

一場為景安帝尋找名貴藥材的宴會。

一場深得帝心的宴會。

散朝後,衛湛與太子并肩走下長長的玉階。

等太子離場,其餘朝臣才相繼走出殿門,前往各自的官署。

季朗坤四下巡睃,緊看着季懿行,一見季懿行加快腳步,就忙不失疊地趕上去,扣住他的小臂,“宮闕重地,休得放肆。早朝結束,你也無需巡邏,快回三千營吧。”

季懿行小幅度甩開父親的手,“兒子心裏有數,不必您一再提醒。”

剛巧衛伯爺經過父子二人,無意瞧見二人拉扯的畫面,攏袖笑笑,“上次說過,要請季兄吃酒,不知季兄哪日得閑?”

季朗坤哼了聲,“本官不差伯爺一口酒。”

衛伯爺聳聳肩,還拍了拍小輩的肩,“杜娘子是個英姿飒爽的姑娘,賢侄理應珍惜。”

季懿行忍着脫口而出的質問,目視衛伯爺離開,深知沒有質問的資格,是季府的傧相先行迎錯了親。

傍晚,衛湛從詹事府離開,收到一個厚厚的信封,裏面起碼疊放着十封書信。

信封上寫有一個“杜”字。

衛湛了然,待坐進車廂,拆開信封,抽出一張張箋紙。

箋紙之上,是一行行娟秀的小楷。

衛湛沒有讀取信上的內容,也能猜到,筆者在寫下信函時是情真意切的。

倏然,行駛的馬車停了下來,與另一輛馬車在巷子中迎面遇上。

衛湛挑簾看向車外,對方的車主也恰巧挑開簾子。

是個二八年紀的閨秀,正透過風燈微弱的光亮打量着伯府主仆,一眼認出坐在車廂內的男子。

她略有猶豫,示意車夫讓行。

剛好衛湛也做出了同樣的舉止。

兩輛馬車同時向後,又幾乎同時停下。

衛湛看向對面的車夫,淡淡一句“你們先行”,便繼續讓車夫退後。

馬車交錯時,那女子朝衛湛打了聲招呼。

衛湛轉頭看去,沒有看清對方的容貌,但出于禮節還是颔首示意。

女子垂眸還禮,欲言又止。

等對方的馬車駛遠,伯府車夫才道:“那好像是大理寺少卿府上的程三姑娘。”

衛湛沒有打聽的興趣,放下簾子陷入黯淡的光線中,目光閑涼。

**

從婆母那裏回來,寧雪滢剛一走進玉照苑的正房,就被漫天飄絮吸引了視線。

稀稀疏疏像飛雪。

滿目紙絮中,她捕捉到一抹字跡,立即反應過來。

這是她寫給季三郎的書信,前前後後十餘封,真真切切表達過少女心事。

待紙絮撒滿地,一抹峻拔身影走出隔扇。

原本還蹦蹦跳跳在寧雪滢身後的青橘見狀趕忙為夫妻二人拉上門。

門扇遮住斜照的晚霞,也遮住籠在寧雪滢背後的霞光。

兩人隔着書信的碎片相望,半晌,寧雪滢道了聲“多謝”,便蹲下.身收拾起“狼藉”,以裙擺兜起。

衛湛大步走過去,皂靴無情踩在其上,将人拉了起來,“讓人進來收拾便是。”

寧雪滢掙開手,板着臉蹲下繼續拾着。

衛湛再次拉起她,不容分說地扛上肩頭。

随着頭重腳輕,兜在裙擺上的紙屑四處飄散,寧雪滢踢踹起來,鬧起脾氣,“你放開我!”

衛湛沒理會,大步将人扛進東卧,放坐在床上,附身含住她的耳垂,用舌肆意撥弄。

吱吱的吸吮聲令人面紅耳赤。

寧雪滢不停推搡,不懂他為何自作主張替她處理書信,即便婚前往來書信有所不妥,那也是寫給與她本該成婚的男子,又不是随随便便什麽人。

捏緊的小拳頭胡亂地捶打,有一下沒一下砸在衛湛的心口,衛湛微凝眉,捉住她兩只手腕向後反剪,傾過上半身,吻在了她的臉頰上。

冷肅到可怕。

下颔和臉頰沾染上濕潤,寧雪滢左右躲閃,氣急問道:“你發什麽瘋?憑什麽翻看我的書信?”

衛湛稍稍拉開距離,凝着女子氣喘籲籲的模樣,冰冷着面容反問道:“那十餘封書信,透着春心萌動,從習慣、興趣、喜好到禁忌,展現出了最真實的你。就那麽喜歡季三郎?嗯?”

男人失了控,再次桎梏住女子的身體,吻上她的脖頸,啃咬慢舔,迸濺出的氣息陰恻可怕。

“你放開我!”寧雪滢扭動着身體,雙腳也在使力,奈何力氣小根本不是男人的對手。

“小姐,小姐。”

秋荷的聲音響起,帶着擔憂和急切。

同時,身體也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推了推。

寧雪滢驀地睜眼,發覺自己正躺在東卧的軟榻上。

見她醒來後呆呆愣愣的,秋荷更為擔憂,“小姐近來總是做噩夢。”

“嗯......”寧雪滢喃喃應答,腦海中緊繃的弦漸漸舒展。是啊,真正的衛湛是不會為這點小事動怒的。

秋荷為她捋順貼在臉頰和頸窩的碎發,溫和問道:“能跟奴婢講講夢見了什麽嗎?”

寧雪滢搖頭,難以言說那種窒息的暗昧和瘋狂,“我忘記了。”

等秋荷離開,她獨自趴在窗邊撥弄今早才綻放的盆栽茶梅。

須臾,有腳步聲傳來,她閉眼辨認,猜出是衛湛。

餘光中出現一摞箋張,正是那些與夢境相連的書信,她心口一跳,甚覺詭異。

尚未更衣的衛湛坐在榻邊,“聽秋荷說,你又做噩夢了。”

“嗯,無礙的。”寧雪滢仔細打量着面前俊美無俦的男子,夢裏的他,多了三分瑰豔,眸光也更旖旎,仿若月下潭水中最潋滟的水痕。

掃過男人的眉峰和鼻骨,寧雪滢甩甩頭,不想被一個不存在的幻影滋擾。

她拿過書信揣進懷裏,“你看過嗎?”

“沒有。”

衛湛深知,文字能誅心,沒必要自虐,何況對她打不得、罵不得,又報複不了,何必給自己徒增困擾。

冷靜下來,寧雪滢誠懇致謝,“多虧了你要回這些書信,自此,我與季家公子不會再有往來。”

這話聽着倒是順耳,衛湛倚在窗邊,單手撐頭,被晚霞映淺了瞳色,“如何謝我?”

懶懶的模樣帶着冷欲,偏偏乍現男色。

“稍等。”将書信收進小匣落鎖後,寧雪滢返回榻邊,彎腰挨近男人的臉,生出試探心,“想我如何報答?”

衛湛扯扯嘴角,似笑非笑。

如雪蓮綻放芳華。

所嫁的男子太過俊美,寧雪滢有些被蠱惑,單因他的美貌,“那,我親你一下好了。”

溫溫柔柔的人兒,說出話大膽至極。

若非年輕,衛湛會覺得自己聽差了。

晚霞無限好,人也疏懶起來,他倚着沒動,一只手臂抵在榻圍上,支撐着身體的重量。

得了某種默許,寧雪滢後知後覺自己有多放浪,怎能講出這樣的話......

可話都放出去了,總不能認慫收回。

她扶扶雲髻,又捋捋碎發,再捏捏發熱的耳朵,一連數個假動作後,附身下去,親在了男人的側臉上。

輕輕一點水,不知有無引起漣漪。

衛湛鳳眸斂起,看着快速撤離的女子,長臂一撈,撈住她的腰肢,将人卷在臂彎中。

僅以一臂禁锢。

寧雪滢羞到難以自處,雙膝跪在榻上想要起身,“謝已謝過,作何還要困着我?”

她言不由衷,心底絲絲甘味,脫離開了夢裏的驚懼。

素淨的臉蛋也因小打小鬧染上粉潤。

秋荷端着湯碗走進來,瞧見兩道依偎的身影衣衫交纏,立即瞠目退了出去。

衛湛聞到一股紅糖姜水味,松開攬在寧雪滢腰上的手,開口叫住秋荷,“進來吧。”

秋荷站立,露出假笑,轉過身按部就班地服侍起寧雪滢。

寧雪滢俏生生瞪了秋荷一眼,“正常點。”

秋荷保持着假笑,像個提線木偶,端着湯碗退了出去。心裏的小人兒瘋狂叫嚣,天還沒黑呢,小夫妻怎就膩歪上了?姑爺褪去高冷了?

她擋住要進屋禀告事情的董媽媽,眼一斜,頗為高深道:“非禮勿視。”

董媽媽會意,偷笑着離開。兩個主子能誤打誤撞培養出感情,比雞飛狗跳的鬧騰不知好上多少倍。

晚膳時,寧雪滢從衛湛口中得知本月廿七,朝臣将要舉辦一場采摘宴,目的是為久治不愈的皇帝陛下采摘生長在青山之巅的稀有藥草。陛下心情好了,病症或許能減輕一些,也能體現臣子們的忠心。

可采摘宴為期四日,其間會逢九,衛湛若不加以隐蔽,無疑會被外人發現心疾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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