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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清早碧空如洗,萬裏無雲,寧雪滢是被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擾醒的。

她穿戴整齊,推開窗向外望,見一身布衣的衛湛正坐在小院裏為老兩口劈柴。

老翁在旁指導着,直誇衛湛是個有為的小夥子,“這衣裳不适合你,回頭小老兒去鄰居家給你借一身新的。”

婆婆遞上臉帕,讓衛湛擦擦汗。

這點兒體力活還不足以汗流浃背,衛湛沒接,繼續劈砍木柴,讓一衆擠在房中的影衛手足無措。

“主子,還是讓我們來吧。”

衛湛悶不做聲,将劈好的柴堆放成小山的形狀。

依舊是那鋸嘴的葫蘆。

寧雪滢合上窗,隔絕了屋外的熱鬧。在她的印象裏,衛湛肯主動且熱衷做的事不多,一是朝中事,二是......房中事。

聽見合窗聲,衛湛瞥一眼,視線不自覺變得黏膩,又不甘心地移開,繼續替婆婆幹起雜活。

簸箕揚糠一學就會。

不得不說,衛湛無論做什麽事,能力都是一頂一的。

婆婆笑得合不攏嘴。

老兩口平日有些孤獨,偶然與出手闊綽的富家公子相處,起初還有點害怕怯場,久而久之只剩歡顏。

所會的贊美之詞不多,卻是毫不吝啬,對衛湛贊不絕口。

衛湛面色如常,早已練就了寵辱不驚。

半晌,他提着一桶燒開的熱水走到東廂房,叩門道:“滢兒,我燒了熱水給你洗漱。”

沒得到回應,他就将桶放在門口,又去做別的事了。

隐衛們看在眼裏,沒有詫異,都知小夫妻之間鬧了矛盾。

但作為局外人,他們并未看出小夫妻的離心,反而篤定他們會很快和好。

晌午時分,衛湛坐在新搭建的小雨棚裏,盯着東廂緊閉的房門,手上不知不覺編出一個草人。

青橘端着托盤走來,小聲問道:“主子和夫人一起用膳嗎?”

“嗯。”衛湛放下草人,揚揚下巴,“你去叩門。”

“啊?”青橘遲疑了下,後知後覺地點頭。

合計世子爺哄妻都要借助她的幫忙了。

得意洋洋的小丫頭跑到偏房前,拍了拍門,“夫人用膳啦。”

出門在外,侍從們對小夫妻全都換了稱呼,以防有心之人。

房門半啓,一只素手伸了出來,随之傳出女子溫柔的語氣,“把午膳給我吧。”

青橘為難地看向雨棚那邊,讪讪一笑,将托盤遞進門縫。

寧雪滢端穩托盤縮回手,輕輕合上房門。

在房門開啓的一瞬,坐在雨棚中的男人緩緩起身,又在房門閉合時,坐回竹椅,低眸編織起另一個草人。

青橘摸着鼻尖回到雨棚,“世子可要跟影衛們一起用膳?”

“不了,端來這裏吧。”

婆婆家的夥食很單調,倒也清淡适合衛湛的胃口。

盥手後,他拿起碗筷吃了起來,細嚼慢咽,優雅不減,吸引了不少路過籬笆牆的村民。

“呦,誰家的郎君生得如此儀表不凡?像做大官的。”一名扛鋤頭的白發老翁笑着誇贊,露出牙花。

衛湛微微颔首,繼續用飯。

後半晌,寧雪滢背着藥簍走出偏房,被婆婆攔了下來。

“後山有獸群出沒,村裏去了人驅趕,還沒傳回消息,夫人就別去采藥了。”

寧雪滢本也不是去采藥,而是想要趁着風和日暖晾曬已采摘的藥草。

向婆婆借了一塊白布,她打算将藥草一樣樣擺在上面,卻見正在水井旁為婆婆打水的男人走了過來。

衛湛沒借機找話兒,只默默将藥簍傾斜,悶頭擺弄起藥草,還将摻雜其中的雜草全都挑了出來。

寧雪滢發覺,衛湛不是事無巨細的人,也沒那個精力,但只要做了,就會做到精細入微、一絲不茍。

默不作聲的兩人合力晾曬起藥草,稍許,寧雪滢起身以手背擦拭額頭。

衛湛遞上一條幹淨的布帕,“婆婆新裁的。”

悶葫蘆一樣的性子,竟出奇讨老人家喜歡,寧雪滢在婆婆笑呵呵的視線下,接過帕子,沒有間接拂了婆婆的面子。

布帕方方正正,上面染有清冽的皂角味,應是衛湛身上的味道。

想來,他就是用這條帕子擦拭身體的。

沒有名貴的熏香加持,清雅的公子依舊清清爽爽,難怪讨老人家喜歡。

将帕子裝進衣袖,寧雪滢準備回屋,卻被擋住去路。

衛湛伸手,“帕子還我。”

“......”

何時這般計較了?寧雪滢沒好氣道:“用髒了,我洗淨再還你。放心,沒想占你的。”

“不用洗,還我吧。”

一股火怄在嗓子眼,寧雪滢咽了咽,将帕子遞還回去。

衛湛接過,自然而然地擦了擦自己的額頭。

同用一張帕子,怪親昵的。

看着小夫妻別扭又暧昧的相處方式,婆婆掩口笑了笑,“床頭打,床尾和,只要真心待彼此,沒有邁不過去的心坎,希望你們百年好合。”

衛湛:“多謝。”

寧雪滢:“您誤會了。”

兩人同時開口。

這時,老翁捧着一套新衣回來,“小夥兒,這是我跟村裏的何秀才借來的,嶄新的,你試試合不合身?”

衛湛颔首,看向寧雪滢。

寧雪滢無言,默許他進了偏房。

不管怎麽說,他們還未和離,不能在外頭丢人。

半晌,衛湛走出來,任三人打量。

粗布衣衫短了一大截,裹不住手腕和腳踝。

老翁失笑,“這大高個兒,可不好尋摸合身的衣裳。我再去別人家問問。”

衛湛換下衣衫,剛要拉開門遞還給老翁,卻被寧雪滢堵在門口。

“別失禮,給我。”

心細如她,拿過換下的新衣裳,平平整整地疊好,這才還給屋外的老翁。

衛湛微提唇角,有種在被妻子料理家事的歸宿感。

瞥見他唇畔的淡笑,寧雪滢反應過來,原來,他是故意不疊衣裳的。

“衛湛。”

“嗯,我在。”

男人語氣柔和,像是在等待妻子吩咐的溫柔夫君。

如拳頭砸在了棉絮上,寧雪滢冷着臉走到床邊,背對他下了逐客令:“我要午休了,你去......”

“我去看着晾曬的藥草。”

“?”

她可沒打算使喚他做事。

衛湛說到做到,回到雨棚中看管起晾曬的藥草,偶爾撿起被風吹跑的藥草放回原處。

秋荷看在眼裏,總覺得寡淡冷欲的姑爺變了,不再不食人間煙火。

次日,聽說狼群離開了這一帶的山頭,寧雪滢打算再去采些藥草,以備路上不時之需,可在邁出門檻時,腳下一閃,下意識點着腳尖站定,差點踩到門檻外一排袖珍的草人。

确切地說,是草編的小童、青蛙、蜻蜓、雨燕,還有一頂小轎,轎子裏還坐着個小姑娘,梳着兩個麻花辮。

以前怎麽不知衛湛還會編東西呢?

衛九傳授的手藝?

默了默,她繞開一地的編織物,忽聽一側雨棚裏傳出男人的聲音,“送你的。”

她轉頭,看着衛湛從春光中走來,身上的短褐還是短了一大截。

老翁盡力了,短時內實在尋不到合他身量的衣裳。

瞥了一眼地上的草人,寧雪滢邁開步子越過,“我不要,你留着吧。”

說着向籬笆門走去,背後的藥簍裏還裝着一對小草人。

無疑,那是衛九送的。

衛湛冷眸,提步跟上。

跟在自家小姐身後的秋荷自動避讓,有些琢磨不清小夫妻的別鬧要鬧到何時。

當真是三天兩頭,頻繁至極。

青橘擡起手臂搭在秋荷肩頭,咬了一口脆果,“夫妻嘛,日子裏磕磕碰碰很正常。”

“你很懂?”

“比你懂。”

兩人又開始拌嘴,唧唧喳喳像檐下築巢的燕子。

遠離“吵鬧”的男女一前一後走在後山上。

一路無言。

寧雪滢彎腰默默采摘,累了就靠在山坡上的老樹旁休息。

草地風幹不再潮濕,她席地而坐,用餘光觀察着離她不近不遠的男人。

衛湛比衛九在惹她生氣後懂得分寸,也是性子使然,不會故意讨嫌,但這樣往往更難解決問題。

盤桓在心頭的煩悶猶未消散,寧雪滢望着遠處,早已冷靜的心又泛起絲絲鈍痛,随後拍拍身側,輕嘆一聲:“過來坐吧。”

乍聽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可女子的手還搭在身側的草地上,衛湛快步走過去,高大的身姿在春光中攜着一抹暗影,籠罩在女子的上方。

寧雪滢沒看他,仍望着遠處,想要對他展開自己的夢境,再從他的口中得知後來的事。

這是她給他最後坦誠的機會。

她自言自語在心中。

可沒等尋到切入點,衛湛先行開了口。

“你還是想知道我為何設計娶你吧。”

是啊,他心裏明明白白,只是不願坦露罷了。

寧雪滢向後靠去,伸直雙腿搭在一起,以裙擺遮蓋至繡鞋表面,又一次敘述起自己的夢境,完完全全敘述了出來。

若是坦誠換不來坦誠,那便作罷,她盡力了。

她語速很慢,不落下一個細節,眉眼上不知何時沾了一片梨花花瓣,随着睫羽忽閃忽閃地眨動。

衛湛忘記為她摘下,只因聽得那句“沈懿行用田氏要挾她去勾引他”。

血色的困惑終有了解釋。

交織成藤的糾結也驟然解綁,理順了脈絡。

衛湛重重靠在樹幹上,支起一條腿,閉上了鳳眸。

她受迫于沈懿行,非自願為之,自己卻沒有察覺,沒有及時幫她脫離掌控。

衛湛幾乎沒有為了什麽事濕過眼眶,縱使在被刺穿胸膛時,也未曾流過一滴淚。可此刻,他眼睛酸澀,漸漸濕潤。

既非她故意為之,或許真的可以說開前世的一切。

或許她不會因自責陷入對自己的懷疑。

“滢兒,我可以告訴你真相,但你要答應我,盡量維持冷靜,不被情緒吞沒。”

見他終于有了松動,寧雪滢惴惴不安的心得到了片刻舒緩。

他願意說,她就願意聆聽。

聆聽他的苦衷。

不想自欺欺人。

她舍不得他。

“你放心,我比你想象的要堅韌得多。”

衛湛睜開眼,眼眶微紅。

驚訝于他的反應,寧雪滢遲疑着靠過去,離他方寸距離,“我聽着呢,你說呀。”

衛湛也望向遠處,記憶彙成一股纏繞的藤蔓,從草地拔地而起,穿過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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