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只剩慶幸

只剩慶幸

離開家鄉的列車在寒冷的冬夜裏啓程。蔡睿涵調整好椅背，帶上耳機，閉上眼睛開始回想這曲折的一天，而在這一天快要結束的時候，他見到了久別的沈萬悅。

大三暑假那次分別過後，他常常想起他，在高興或者遇到挫折的時候，更是尤其地想念。但他已經拒絕過沈萬悅的告白，自然不好再從他那裏索求慰藉，就連日常的分享欲都要克制，以免顯得暧昧，給了對方不應有的錯覺，也顯得自己貪心而輕浮。

他是個不适合戀愛的人，他一早就這麽想過，現在越發的确定了。跟賀星池分手後，他用了很長的時間來改造、修正自己，試圖讓自己在下一段戀情中不再重蹈覆轍。

經過了初戀的挫折，他覺得自己或許應該調整一下選擇男友的标準。賀星池确實樣樣出色，是他期待已久的完美人選，但這樣的人必然也會帶着傲氣與鋒芒，再配上自己那暴躁易怒的性格，結局只會是兩敗俱傷。要是換個溫軟的類型，說不定就能和諧許多。

大四時，他交了第二任男友，是個仰慕他已久的學弟。學弟溫柔可愛，滿心滿眼都是他，他們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日子，但老問題還是出現了。

這一回他克制住了暴力，沒再動過手，但争吵還是頻繁出現，對學弟也會忽冷忽熱。他總有一種來自深處的不安，好像只能通過一些任性且激烈的方式去傷人傷己，再得到對方的包容和撫慰，才能确認自己是被在乎着的。

再多的愛慕也抵不過相處到後來的疲憊，學弟失望地離開了他。

他又想，自己的棱角太多且硬，同齡或稍小的對象大概是無法容忍他的。如果有一個成熟穩重的戀人，是不是會好一些呢？

剛畢業工作那會他認識了個做服設的前輩，前輩和善儒雅，文質彬彬，一度讓他聯想到沈萬悅。答應前輩的求愛時，他覺得這段戀情總該能長久一點了吧。

然而剛在一起前輩就試圖PUA他，說他空有一副漂亮皮囊，此外一無是處，也就是自己才願意包容接納他。他一身反骨，可是一點都聽不得這種打壓的，暴起反擊了好幾次。前輩見他不好拿捏，又換了溫言軟語哄他給自己打白工，免費幫畫設計稿，美其名曰給他一個學習進步的機會。

他自己的工作都忙不過來，哪有這份閑心餘力。前輩便說他不識好歹，又拿出PUA大法把他貶低教訓了一番。他一個花瓶砸過去，砸得前輩抱頭鼠竄。他氣憤地大吼：你趁早滾！今天沒打死你算我開恩了！

有了這兩回經歷後，他徹底放下了談戀愛的念頭。自己确實是個不适合戀愛的人，這沒什麽好奇怪和難過的，就像有的人總是路癡，有的人體育差勁，有的人五音不全一樣。愛情并不是什麽生活必需品，不如說，沒有愛情的生活才讓他感覺更舒心和快樂。

他一點也不喜歡自己陷在愛情中的樣子——總是那麽敏感易怒，情緒像岩漿那樣流蕩，時刻等待着爆發，帶來一個毀滅性的結果。

所以他當初才會拒絕沈萬悅，因為他那麽喜歡和珍視這個表哥。

很奇怪，跟沈萬悅在一起的時候，他幾乎不會生氣，就算有怒火也會很快就平息。沈萬悅總能恰到好處地撫平他的逆鱗、軟化他的棱角，再給出寬柔的關懷。沈萬悅就是他的一個安全島、溫柔鄉，他從未在任何人那裏感受過這種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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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怎麽忍心和沈萬悅變成情侶呢？像自己這樣的人，必然會在親密關系中傷害他。他們最終會相看兩厭，黯然分手，再不往來。

但如果拒絕了沈萬悅，他們最多會尴尬一陣子，疏遠一陣子，自己卻不會真正失去他。就像當初還在同一個校園裏那樣，雖然不常見面，但知道對方就在那裏，只要想見就可以見到，心裏總歸很踏實。

就像今晚，他突然打了電話向沈萬悅求助，他就義無反顧地過來了。他們之間無需多言，一切如初，像從來沒有分別過一樣。

他太自私了，想要永遠擁有這個安全島、溫柔鄉，所以不能讓愛情，也不能讓陷入愛情的那個失控的自己去擾亂他們之間的感情。

當初沈萬悅離開時他曾有過後悔，但現在一丁點也沒有了，尤其在今晚過後，他只剩慶幸。

春節過完，兩個人又回到了原先的生活軌跡裏，不過互相的聯系倒是比之前要多了。除了節假日的問候，也會偶爾聊些近況，還會在對方生日時送上一份禮物。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他們都沒提過見面的事。那年除夕一別，又是兩年多未見。

沈萬悅一度習慣了通過蔡睿涵的朋友圈來了解他的生活，但這一兩年來，他的朋友圈更新得越來越慢，內容越來越少，有時候一兩個月都發不了一條動态。降低了分享欲，也不那麽在意來自外界的關注了，或許也是一種成長的必然吧。

在分別的日子裏，沈萬悅專門買了個尺寸夠大的相框，把蔡睿涵送他的那張素描畫裝了進去，一直擺在床頭。

直到這年深秋，沈萬悅及同事負責的地鐵4號線順利通車，工程終于圓滿結束。這一年是他與蔡睿涵在大學重逢後的第七年。

沈萬悅轉眼已經年過而立，而蔡睿涵也滿二十五歲了。

回來之後，沈萬悅第一時間就告訴了蔡睿涵。剛好蔡睿涵近期閑了下來，興沖沖地說要請他吃飯，好好來個接風洗塵。他問沈萬悅想吃什麽，沈萬悅說想回母校旁邊的大排檔，想念那個味道了。

他們約在傍晚見，秋末冬初的時節，傍晚時天已經黑透了。沈萬悅開着車來，好不容易才在附近找到了個停車位。蔡睿涵則是步行過來的，他一直住在大學時租的那間房子裏，離這不遠。這套小戶型的房況還不錯，他也住習慣了，這兩年手頭有了錢，就跟房東把房子買下來了。

蔡睿涵是先到的，站在大排檔外面的路燈下等着。沈萬悅遠遠看到他時，一時竟有些不敢相認。

蔡睿涵穿着灰色的毛呢外套，頭發剪得挺短，而且是一頭純淨的黑發。沈萬悅還是第一次見到沒有染發的蔡睿涵。

那張臉依然那麽引人注目，面容還十分年輕，卻也比當年褪去了些許青澀。暖色的燈光從他的頭頂灑下，他雙手插在口袋裏，高挑的身形站成一道随意的姿态。旁邊的食客在吵鬧，他卻自成一個安靜優美的畫面，像是某部精良電影裏最被珍愛的一幀。

沈萬悅快步走上前去，一如對他一見鐘情那天一樣心跳怦然。蔡睿涵看到了他，臉上立刻綻開笑容，嘴裏帶出一股白汽，開心地叫道：“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