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不忍

不忍

相隔不遠的屋子,但是帝熙對這一切都不曾察覺,只是感覺昨夜風大了些。

昨夜想了很久很久,他發覺自己還是不能放下凡間的一切,

自己高估了自己,自己并不是如自己所想那般無情,在這間屋子裏,他還能想起來錦澤在桌前批改公文的樣子。

還有他寫了自己父皇後宮的那張紙,現在還好好的夾在書櫃縫隙......

他的音容笑貌,一舉一動......

自己全然記得。

心穩,

穩。

什麽才算穩?

心中無他是穩,心中有他亦是穩。

只是自己在無他有他中飄忽不定才是不穩啊。

重绮當真是個好老師!

他怎能一眼看出自己的心事重重?又怎能如此了解自己的秉性?若非那張驚人之姿自己不曾見過,定會覺得重绮是他的知交好友!

想通了這,他帝熙的劍術再上一層樓可是指日可待。

帝熙推開門,冷書就站在門外。

見他出來,迎了上去,

“你剛剛在屋中,表情變幻莫測,讓我看的心頭一驚。”

“無事,我只是想通了什麽。”

帝熙面色如常,看到冷書手上的手鏈,面色驚奇,“冷書,你手上帶的手鏈不光好看,還帶着很多靈氣,當真妙物。”

“是嗎?”

冷書不自覺的手指摸上手鏈。

“是啊,好東西,你帶着對身子也有益。”這手鏈青綠透氣,帝熙直覺告訴他這并不是凡間之物,可能冷書也認識其他天上的神仙?但是這些事和他無關,還是少問為妙。

“對了。”

冷書掏出符紙,“今早官差送來的,應該是你丢的。”

帝熙接過,“正是在下的。”

他昨夜居然把這麽重要的事情忘記了!

實在該打。

“還好沒丢。”帝熙将符紙藏到胸口。

“今日,我想去見見我哥他們。”

“他們葬的地方很近,就是京城外群山下。”

“我的墓也是葬到了山上。”

帝熙略作回憶。

“你的幾位皇兄皇姐,因為大多無權無職,一輩子都呆在京城,先皇特意修建了這處墓群。”

山中本就陰冷,到了這裏,更顯陰涼。

冷書站在平整的石板地面兩旁,她不方便走近。

石雕神獸由前到後排列,文武二官在最後,眼神不怒自威,目光灼灼,似乎盯着來者。

這墓定是進不去了,帝熙只是站在墓前的供奉臺旁,牌位按長幼序擺放。

貢品有人定期擺放,帝熙能幹的只是給他們上了幾炷香。

待香灰落盆,他便走了。

青史誰堪記?唯有墳前香煙幾縷。

還好宴清都沒得早,不然他今日怕是更傷心。

走出此山,

冷書忽而想起什麽。

“你可曾有一位叫淩放的好友。”

“是,如何?”

帝熙皺眉,他怎麽記得大皇兄死後,淩放也是不知所蹤。

他以為是和他一樣,看破紅塵紛擾,去隐居了呢。

“我也不知曉,他在那時也消失了一切蹤跡。”

冷書也納悶,

“按理說他還有父母雙親,不應該不告訴他們啊?”

“他的父母也不知曉他的去向嗎?”

帝熙不可思議,

“他平日對他父母最是敬重,怎會一聲不吭就消失?”

“你所言,正是我納悶的地方。”

冷書皺眉,“當初你雖然隐居,但是也時常有消息傳回,我和蓬凜月你哥,梁大人晴玥姑娘,五皇子......還時常在一起看你的信呢。”

?帝熙眼神奇怪的看着她,“我當初給你們寫的信,你們居然在一起一起看?”

冷書自覺自己說錯了話,“我們那不是關心你嗎?怕你少錢了,冷着凍着餓着了......”

帝熙回想起自己的隐居生涯,

冬有炭火,夏有艾葉驅蚊,想吃什麽買什麽,說是隐居,過的比誰都清閑悠哉。

摸了摸鼻子,

決定不斤斤計較了。

“別打斷話題!”

冷書擡高聲音,把帝熙跑走的思緒喊回來。

“我當真心疼淩放的母親,她那時日日哭,眼睛都不好了,倍受打擊,早早就走了。”

冷書嘆氣,“我也不知為何,只覺得這件事有古怪。”

“确實古怪。”

帝熙回答,“淩放當時風頭正盛,就算他再會躲,也不可能沒有權與勢的人找他,若這般還是找不到一點痕跡,那......”

冷書和帝熙心中暗想,

那麽淩放的走,定是和更厲害的人或者神魔鬼怪一類有關!

冷書面色凝重。

“不過你也不必擔心。”

帝熙安慰她,

“萬事皆有可能,這事我記得,你放心。”

“嗯。”

冷書捂着胸口,點點頭,

“說來也怪,雖然這淩放出身官家,但是身上總有着一絲貴氣。”

“這就是你記他良久的緣故?”

“哼。”冷書假笑一聲。

“你當真無趣。”帝熙跟上,“你看不出來我是在安慰你嗎?”

“看得出來,看得出來。”

冷書疾步快走,

“但是你再走慢些,天可要黑了。”

“唉,怕什麽!”

雖是這樣說,帝熙還是默默加快腳步。

回到府中,太陽已經落下。

吃完山長水遠備好的飯,

帝熙起身,

“我想去別處逛逛。”

冷書放下碗筷,帝熙給了她一個不用的眼神,冷書又拿起筷子,

“那你先去吧。”

帝熙推開門,

“那我先走一步。”

拿出符紙,又覺得不妥。

這處太過于空曠,他可不想這麽引人注目。

思來想去,還是去那溫泉旁吧。

不但偏僻,而且霧氣重。

又是一番思索,朝着記憶中的方向走。

嚯,冷書定是一個念舊之人啊,原先看到房間的擺設都一成不變,這溫泉也是。

玉蘭?

是玉蘭,那顆在溫泉旁的玉蘭樹,想來也是冷書用自己的靈力維持,冬季也是這般怒放。

思往矣。

符紙被火焰吞噬,帝熙睜眼閉眼,已然不在人間。

“回來了。”

重绮正站在他的面前。

“是啊,剛剛回來,你怎麽還是在我面前?”

帝熙微笑,

“師傅,這次去凡間我收獲頗豐啊。”

“哦?”

重绮難得燃起興趣,

“你倒是說說,如何收獲。”

“不能說。”

帝熙雙眼一轉,“明日!我明日拿劍,定讓你大吃一驚!”

“為何要明日。”

重绮看他胸有成竹,不禁寬慰,這小孩悟性着實高。

“我今日還要去找人!”

“尋何人。”

“乃是我凡間一位故人。”

帝熙心思一轉,重绮法術高超,而且年齡不知道比自己大多少,告訴他,說不一定他能幫自己這個忙。

“他名淩放,在凡間無故失去了消息。”

重绮心中一驚,

“可是三月十八失蹤?”

“應當是。”

帝熙心中也驚訝萬分,

三月十八......

這不正是他大皇兄和錦澤的祭日?

他那日看大皇兄牌位記住的,

但是為何重绮,他的師傅也知道?

不管帝熙的驚訝,

“您今日且在休息一日。”

話落下來,重绮身影幾步便不見。

唉,重绮怎生如此慌張?

龍淵。

荀擇正在睡覺,被人一腳踢開了門。

他雙眼一睜,

“又是你!”

門外不是旁人,正是匆匆趕來的錦澤。

“是我。”

錦澤今日來确實有事找他,

便找了一塊靈石,丢到桌上。

“賠你的門,我今日來不為其他,只想向你打聽一人的下落。”

荀擇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這股火氣,沒辦法,誰讓他打不過?

既然已經賠了自己的門,自己還是忍忍吧。

沒好氣的說,

“誰的。”

“步蘅。”

“我二弟?”荀擇面色奇怪,“你找他幹嘛?”

他二弟雖然脾氣古怪,但是這些日子并無什麽過分的行為啊。

“有事詢問。”

錦澤皺着眉,“你若是知道他的下落,就趕快告訴我,要事。”

“他就在龍淵西邊的雲斂。”

錦澤現在心中同樣窩火,他還是低估了這步蘅的頑劣!

他要是敢這樣幹,着實不把他放眼裏。

雲斂......

這裏被雲環繞。

宮殿中,無聲無息。

錦澤來時,就知曉步蘅不在這裏。

但是有旁人的氣息,朝着哪處走。

錦澤推開這個被下了層層禁锢的屋子。

桌前一人,滿臉不可思議,手中的筆也“咣當”落地。

面容熟悉,正是淩放!

錦澤走上前,

淩放張張嘴,卻好像失語一般,眼中含淚,

他以為是步蘅回來了,但是不是,是旁人,是旁人,他不曾見過的人!

淩放蒼白的臉,因為情緒激動,染上一層紅。

他終于想起什麽了,

淩放說,“求你了,求你,殺了我吧!”

淩放的淚再也忍不住,他已經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已經多久沒有見過人了?

錦澤想要開口安慰他,

但是一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或許死去才是淩放最好的結果。

他恐怕是被步蘅施了法術,容貌,身體,都被按下了暫停鍵,時間太久了,他只是一個凡人,如何能接受?

“求你了!”看到錦澤在思考些什麽,

淩放走上前,抓住他的手,

語氣有些瘋狂,

“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我早就該死了!我怎麽死不了呢?”

錦澤把他拉到懷中,

輕輕拍打他的背,

“你......”

“淩放!”

是帝熙!

錦澤一轉頭,就看到了一臉震驚的帝熙。

不用想,絕對是這孩子跟着自己,看到自己去找了荀擇,又找來了這裏。

帝熙看到錦澤,還是一愣,但是他還是更關心現在正在錦澤懷中哭泣的淩放。

“淩放......你怎麽......”

怎麽變成這個模樣?

帝熙走上前,

淩放擡起頭,

“你居然認得我。”

他摸上自己的臉,“我的臉一直不曾變嗎。”

他的模樣,見者生憐。

“不,你居然認得我。”

淩放又看向帝熙,

“那我求你了,殺了我吧!”

帝熙被他抓到了手臂,

“不是,淩放,你這是怎麽了?我我我,怎麽幫你啊。”

淩放搖搖頭,“這其中太多事情,我無法開口,你若是想幫我,就幹一件事!把我殺了。”

他深吸一口氣,緩解自己的情緒。

“若是我可以自己動手,我便無需求你們,但是我不行,只能由旁人動手了結我的這條賤命!”

“你別這樣。”

帝熙拉住他的手,

“你,你,肯定有其他方法來救你的!”

他是看出來了,淩放定是被人下了法術,時間在他身上暫停,而這種法術,多半是禁術,而淩放不過一介凡人,是無法承受法術解除的後果,但是,這個法術也讓淩放受施法者的控制!

他剛剛說自己無法自己了解自己的生命,也是施法者定下的。

“但是......”帝熙硬不下來心,他,怎麽能自己拿劍殺了淩放?

即使他知道淩放死志已存。

“他來了。”淩放見他遲遲不動手,倍受打擊,“他回來了。”

一張臉,再次變得蒼白,一雙眼睛也失去了其他情緒。

但是還沒完。

步蘅一臉怒氣,

“你們來此幹嘛?”

他直沖沖的對着錦澤說話。

“幹嘛!”

帝熙把淩放擋住,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

同樣怒氣沖沖,

“為什麽要這樣對淩放?”

“為什麽?”

步蘅似乎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

“當然是因為我愛他啊!”

“放屁!”

這話是淩放說的,他顫抖着身體,

“你怎麽好意思說出這種話的?”

“我怎麽不好意思說出這話?”

步蘅冷笑一聲,卻顯得十分猙獰。

“昨夜,還是何時,我說這話,你不是還感動的哭了?”

“你!”淩放捂住胸口,看了一眼錦澤,突然釋懷的笑了笑。

“哈哈哈哈。”

“愛?愛我就是把我囚禁在這小屋子裏面百年時光嗎?”

他是凡人之軀,感受到的時間也是百年。

“把我變成這般模樣是你的愛嗎?”

淩放不屑一顧,

“步蘅,你太自大了。”

“我自大?”

步蘅冷笑,

“淩放,你以為你死了,就能結束這一切嗎?”

他想要過來,抓住淩放,卻發覺自己動不了,

“該死!”

步蘅頂着錦澤,定是他下的法術!

“給我弄開!”

“不試試,怎麽不知道呢。”

淩放同樣冷笑了一聲,

他站直了身體,從帝熙背後站出來,

神情卻是恢複了曾經的驕傲,他揚起下巴,雙眼一閉。

“謝謝你。”

這句話,是對錦澤說的。

錦澤見他們倆話說的差不多了,剛剛提前又和淩放互換了眼神。

他一手繼續将步蘅禁锢住,一手揮劍。

淩放閉上雙眼,幾乎沒有感覺到疼痛,身體直直倒下。

“淩放!”步蘅幾乎是拼盡全力去嘶吼,

“不是!”

帝熙臉上被鮮血撒上,來不及擦趕緊上前接住,

“你們幹什麽怎麽不給我說一聲!”

他的手臂上已經被鮮血浸染。

“給你說你能幹嘛?”

錦澤将在步蘅身上下的術法解開。

“步蘅。”

錦澤輕聲念着他的名字。

步蘅一臉失魂落魄,

也不應答。

淩放的身體逐漸消失。

錦澤見狀又皺起眉,本來給帝熙擦臉的動作也停下,他也看到了。

“淩放的靈魂怎麽朝着扶桑樹飛去了?”

我去!

帝熙一愣一愣的,不是吧!!!

我哥!

我哥和我一起下的凡啊!

不會這麽巧吧。

他睜大眼睛看向錦澤,錦澤肯定和他像一塊了。

帝熙咬牙切齒,再也忍不了了!

上去給了步蘅一拳,

“混賬東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本來帝熙知道自己打不過步蘅,所以剛剛哪怕氣憤,但是是不想動手的,畢竟自己要是被打一頓也太丢人了吧。

但是剛剛看錦澤是想幫淩放的,那自己打步蘅,他應該會幫自己。

而且剛剛!若是真是這樣,他死也要打步蘅一頓。

“停下。”錦澤止住帝熙。

帝熙十分不服氣的走出門。

那是,帝熙恐怕不知道,這也是他“哥”呢。

錦澤看向地上目光呆滞的步蘅,

看起來可憐,但是幹的事情可不可憐。

“淩放已經死了,你對他不管愛也罷,還是其他也罷,都沒了。”

說完就走出了這個充滿悲傷氣息的房間。

手上的劍,還有鮮血在一點一點落到地上。

帝熙在門外,還是不可置信。

“你說......”

錦澤搖搖頭,

“這些事情不要在這裏說。”

帝熙捂住嘴巴,就是!步蘅這個壞東西還在!自己不能說這些。

不過錦澤怎麽知曉這些事情啊?

看出他的疑惑,

“是重绮給我傳音讓我來的。”

哦,原來是自己師傅請的人來幫忙。

咦?不對啊!自己明明是跟着師傅的!

怎麽變成跟着錦澤了?

錦澤留下來一句,“你還太嫩。”

帝熙?

怎麽感覺這件事到處都是不對勁?

不管了不管了,先去扶桑樹看看吧!

走之前,在看了一眼步蘅,只覺得可悲又可笑。

鴛鴦小字,猶記手生疏......

誰知情有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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