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祂的名

第3章 祂的名

驟雨總伴随着疾風,大樹搖動,宛若少女狂亂的發梢,在黑夜裏舞出殘跡。

世界在窗外震顫不已,而向餌定定站在床邊,看着那些透亮飽滿、內裏仿佛注滿鮮血,裙邊不斷搖擺着的詭異蘑菇。

門外的室友已經不耐煩了:

“你出不出來?再不出我進去了。”

向餌腦袋轉向房門,她不可能讓室友進來,這裏是她自己的小天地。

可是……已經有什麽東西進來了,那東西甚至并未征求她的同意,就把這樣的蘑菇播撒在牆上,甚至鑽入她的夢中。

向餌活動一下手腳,走到門口,拉開房門。

客廳燈光比她房間裏的更亮一些,但也是昏黃的。室友穿着之前那身衣服,正叉着腰黑着臉看她,鼻孔出氣:

“幹啥呢,半天不見動彈。”

向餌簡直想哭。室友和客廳都如此正常,在經歷了一整天的靈異事件後,這份普通的正常簡直難能可貴,讓人感動。

她嗓子啞着,開口:

“什麽……什麽事?”

室友皺着眉頭,臉上露出幾分困惑,隐隐帶着恐懼:

“上午我不是來敲你門了嗎,後來發生什麽了?我在房間一直睡到現在才醒,我怎麽什麽都不記得了?”

向餌道:

“你……你的高跟鞋,沾上一點泥,我說可以幫你刷,你就轉身走了。”

室友名叫李婉,性情非常不溫婉,她畢業兩年了,總是仗着閱歷多一點就欺負向餌。這會兒她本來也是來興師問罪的,已經抱着雙臂做好起手式了,卻還是頓了頓。

她看着眼前的女孩。向餌平時就白得跟鬼一樣,身段也瘦長纖細,但今天……看起來格外不同。

向餌身上仿佛多了一種獨特的氣質,在昏黃的光線之下,她只是靜靜站着,一雙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人,眼圈底下也全是黑的,皮膚慘白沒一點血色,手腳都僵硬得好似立柱,長發披散開去,遮蓋着她尖尖的下巴,和那沒有血色發青的雙唇。

衣服都是死白顏色的棉睡衣,上面繡着一枝紅色玫瑰花。平時李婉會嘲笑這衣服很土,但今晚,那玫瑰紅得像血,又像是正在嘲弄她的一雙紅唇。

非常滲人。

大半夜的,外面下着大雨,空氣濕冷陳舊,慘白的女孩站在面前,直勾勾盯着自己看,實在是比鬼片還吓人。

李婉到嘴邊的呵斥,不知為何就拐了個彎:

“哦,是這樣啊,那行……”

她說完,視線不受控制地朝着向餌身後看去,渾身都在做出這個動作時緊繃僵硬起來,仿佛全是肌肉記憶。

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冽風,猛然吹拂過李婉的脖頸。她看着向餌身後,明明什麽也沒有,再往後是靛藍的窗玻璃,窗戶上凸出的鐵栅欄,嘩啦作響的大樹和雨絲……

什麽也沒看到。可李婉脖頸涼透了,她目光漸漸恐懼,又低下去,鼓起極大的勇氣,看了一眼向餌腳下。

有影子。還好……有影子,是個活物。

李婉丢下一句:

“我回屋了!”

随即逃也似的,甩動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回房,“砰”一聲關了房門。

向餌看着對方的背影,眼露惶惑。

她還有點遺憾,她剛才躊躇半晌,有點兒想問問李婉,看今晚能不能去對方房間将就一晚,還沒開口對方就跑了,錯失了時機。

距離天亮還有四個小時,她怎麽辦?

睡覺她是不太敢睡的,生怕夢裏又看到那些東西,但不休息好也不行,打工人時間緊急,明天她就要去上班了。

向餌想了想,小心地走回房間,把自己床上的被子抱起來,抱着筆記本電腦來到客廳。

客廳燈光要比客卧的亮。

她把被子放在客廳的古舊長沙發上,筆記本擺在茶幾上,回頭看向空蕩蕩的客卧。

嗯……如果沒看錯的話,僅僅一瞥,她的視線再度和那雕塑的眼睛對上了。

明明床和房門在兩個方向。可這雕塑的眼睛,無論她在哪裏,都和她能對上。

就好像……它真的很想讓向餌發現它的異常。

它想讓向餌看到它。

向餌麻木地轉開視線,硬着頭皮走過去,纖細白皙的手放在客卧門把手上,輕輕地關上屋門,把那木頭視線隔絕開來。

今天就……先這樣吧。明天把這雕塑處理掉,應該就沒事了。

向餌打開筆記本處理工作。她是産品運營崗,所有假期都總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活,就跟上學期間假期補作業一樣,她得今晚把活都補了。

不好不壞的生活,不好不壞的工作,日子一天天從指縫裏溜走,随波逐流的活着。

有時候向餌也會想,就這樣生活下去嗎?可她又沒有別的辦法和路徑,道路都是屬于有錢有資源的人的,和她這種被随便扔到人世間的泥點子毫無關系。

向餌心神不寧地幹完活,克制了半天,終究還是“不小心”地,轉過頭去,看向那間客卧房門。

房門安安靜靜地關閉着。她松一口氣。

看着電腦屏幕,向餌鬼使神差點開了搜索。

她鍵入了去旅游的城市名稱,後面加上“民俗傳說”,搜出來一大堆旅游廣告。她盡量篩選信息,總算搜到一個少數民族,衣服和賣雕塑老太太有點像。向餌記下這個民族的名字,再鍵入民族名稱,加上“神話”,在浩如煙海的頁面裏搜尋。

客廳之外是陽臺,此刻雨聲漸漸小了,天快亮了,天邊出現一小片魚肚白。陽臺間吹來清涼的風,并不冰冷,宛如情人之手,緩慢拂過向餌的後頸。

向餌眼神認真盯着筆記本屏幕,她找到一個游記,裏頭提到了這個民族的神話故事。

“關于這個獨特民族的神,我通過調查得知一些信息。這個民族世代居住在大山深處,祖祖輩輩信仰着一位奇特的神明。這位神明沒有我們所熟知的形體,從未被人親眼目睹,但對這個民族來說,卻代表着極為強大的偉大神力,代表着欲望、理智的一體兩面,更代表着能夠随意毀滅世界的喜怒無常。

深山中遍布着不同的部落,但這位神明并不眷顧任何一個部落,據傳祂大部分時間在沉睡,人類絕不可以用瑣事打擾祂。當某個部落的祭司奉上人頭、心髒和新鮮血肉,再用特殊的咒語召喚祂時,祂可能會蘇醒,但後果不可預料。很有可能,神明蘇醒的時刻,便是這個部落徹底消失的時刻。

因而,雖然這個民族集體信仰這位神明,卻全員都對這位神明的名號、力量和召喚方式諱莫如深,只有各個部落的大祭司知道這些絕密信息。令人絕望的是,那些知道太多信息的大祭司,全都會早早發瘋,跑進深山變成野獸,活不過三十歲。

真是一位恐怖的神明啊。還好在現代社會,大家已經不會有這樣奇特的信仰了,得不到供奉的神明,大概早已離開此間罷。”

這游記寫得很清楚了。向餌越看,心髒越是下沉,到最後她的心髒幾乎扯着她胸口,跳都跳不動。

難道,這就是她招惹上的東西?

這就是那尊雕塑所代表的東西?

一個沒有名字、沒有形體,能力強大卻喜怒無常的神明……

一個動動手指就能碾碎她的神明。

就藏在她的小房間裏?

向餌腦袋非常沉重,她好像反刍的牛,把這個念頭緩慢咀嚼,一遍又一遍。

她好像能理解這件事,但又好像……根本什麽也沒有理解。

神?真的是神?那這神……來她面前,做什麽?

還是說,所謂的神,只是一個強大一些的鬼怪?這倒是很容易理解,向餌也是看過聊齋志異和一些無限流小說的,知道一些“僞神”的存在。

況且根據這個游記的描述,這所謂的神……實在很難讓人信服。總覺得就是那種所謂山精野怪,裝神弄鬼吓唬人。

可就算是山精野怪,也很難對付啊。

向餌脖頸極其僵硬,溫柔的涼風吹着她發熱的臉,給她帶來一點清醒的意識。她緩慢轉頭,看向自己小小的房門,心裏想:捉鬼的話,應該找道觀,還是找和尚呢?

下一秒,她整個視野驟然一黑!

她恍惚置身于無盡黑暗濃稠的河流之上,前方黑暗之中驟然崛起一個巨型的影子,光是看一眼,就感覺到頭痛欲裂,渾身酸軟!

那巨型影子幾乎分辨不出任何形體,卻有數根粗壯的暗紅觸手伸展而來,在空中狂亂憤怒地揮舞,在向餌面前鋪天蓋地,全都是觸手揮舞的樣子,她的雙眼開始流出血淚,大腦宛如被電鑽深入,鼻腔和耳朵都開始流血,她張開嘴,口中湧出無盡的充斥腥味的黑暗黏稠之物!

“阿赫……阿赫!”

整個世界回響着這樣的詞彙,狂風呼嘯掀起海浪,這聲音帶着混響,聽不出男女,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遠在天邊!那些暗紅觸手狠狠揮舞過來,忽然狠狠圈住向餌的脖頸、腰際和雙腿,将她高高舉起!

黑暗狂亂之中,向餌與一只鮮血一樣鮮紅、太陽一般巨大的眼睛猝然對視。

巨量的知識和無盡的瘋狂,伴随那呓語湧入她腦海,向餌承受不住地尖叫起來,但她的喉嚨已然發不出正常的聲音,在充斥世界的混亂之中,她只能發出幾個破碎的音節:

“你……到底……想要……什……什……”

細瘦雪白的咽喉幾乎要被粗壯觸手捏碎,女孩纖弱的腰馬上就要折斷,無常瘋狂的黑暗世界中,她宛若最不起眼的一只白色飛蛾,即将破碎成沫!

向餌閉上眼睛,但沒用,那只血紅的眼依舊盯着她,哪怕她現在把眼睛挖掉也根本沒用!

觸手們卷着她在空中狂亂揮舞,這是來自邪神的怒火,沒有人類能夠承受!

向餌大腦中被強行灌入巨量的信息,她終于明白了一切。

她知道了,那尊雕塑的名字,部落崇拜的真神名字,她顫抖着雙唇,用沙啞的嗓音低低說出:

“阿赫……放……了我……”

阿赫,是祂的名。

觸手猛然一頓。

向餌徹底暈厥。

她像一片白色樹葉,在狂風呼嘯的黑暗世界裏,在血色巨型眼眸的注視中……翩然無力地墜落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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