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對視
第6章 對視
月亮是銀黃色,城市燈光是金紅色,交織雜糅在一起,是夢幻又極為輕佻的世界。
向餌坐在公交車上,深深感覺輕松。那股注視感不見了,她,至少短暫地,逃脫了。
她中途甚至很大膽地下了車,去街邊小店吃了一碗米粉。熱騰騰的米粉帶着厚重的現實感,給了她近乎感動的二十分鐘平靜。
吃飽了飯,坐着公交車晃晃悠悠,一路看着風景回到家屬院,下車——向餌腳步停頓在原地。
她看着那一棟一棟灰黑的單元樓,牆面上爬滿青苔,偶爾有幾棟樓,披着滿身爬山虎,綠葉在月色下像是一層一層密密匝匝的皮膚,冷冷地反光。
最後面的一棟樓內,是那位“阿赫”的雕像。她幾乎能看到那只血色眼睛,此刻正透過窗棂,看向她,注視着她,等待她回到對方用蘑菇編織出的巢穴,等待她把自己再次送上門去。
她不太想進,于是在外面的小賣店、菜場和水果店都轉了一圈,不多不少地買了些東西。
可在外面呆得越久,時間就越晚。時間越晚,就越容易出事。
向餌情緒再度灰敗下去,她拎着滿兜子東西,還是不情不願地走進家屬院,把城市令人安心的喧嚣抛在身後。
動作輕緩地用鑰匙打開門,向餌先在門前站了一會兒,做足了心理建設。
進屋,塑料袋放到玄關鞋櫃,打開客廳的燈。明黃色燈光撒下,像是隔着一層玻璃罩似的,總是照不清楚東西。
該換燈了……換個白色的大燈。向餌想着,蹲下換了鞋,穿着拖鞋走進客廳。
她第一眼就不由自主看向了那沙發,今天淩晨,她就是在這沙發上昏迷的。但現在沙發看起來毫無異常,還是那副舊舊的、坐墊凹下去的老樣子。
向餌正要往自己房間走,室友李婉忽然從主卧走出來,看到她,臉上不加掩飾地露出厭煩的神色。
李婉随意哼了一聲,正要走,看到向餌手裏提的手提袋:
“買橙子了?我正好想吃來着。”
她走過來,伸手從向餌袋子裏拿出四個橙子,只給向餌留下兩個,這才總算是笑了一下:
“你今天回來這麽晚啊。發工資還是獎金了?去外面潇灑不帶我啊?”
向餌欲言又止,半晌後搖頭:
“沒發工資,也沒不帶你……”
李婉擺手,一臉鄙夷:
“哼,行了,用不着給我解釋。對了,浴室洗發水沒了記得買,還有廁紙也快沒了。”
她說着,兩手各自抓着兩個橙子,轉身往主卧走。向餌想說什麽,又一陣躊躇,等她回過神來,對方已經進屋了。
這就是她和室友的日常相處狀态,大家住在同一間屋子就算是朋友了,她會盡己所能多照顧李婉,以期待對方給自己同樣的回應。
但沒有,李婉一次回應也沒有過,卻不斷得寸進尺,以前用她的洗發水還會打聲招呼,現在對方直接用光了,還絲毫沒有不好意思地指使她去買。
而現在,向餌沒空計較這些。她滿腦子都在想自己房間裏的雕像。
她原地愣了一會兒,拎着癟下去的袋子,一步一拖,緩慢走向自己的房間。
冰冷的手指,搭在更加冰冷的門把手上,金屬的觸感讓她心驚。她極其緩慢地擰開房門,“吱呀——”一聲連綿不絕,門後的小屋映入眼簾。
雕像果然面對着她。但那只周圍環繞觸手的眼睛,卻不再有那種可疑的光,還真像是一個普通木雕而已。
向餌站在門口,和那雕像對視良久,轉開視線進了屋,開始安頓自己的事情。
等要換睡衣時,她伸出那只捏爆過眼球的左手,纖細蒼白的手指尖按在那只眼睛上,把那雕像拎起來轉了個方向,讓那只眼睛對着窗外去。
換過睡衣,向餌瞥一眼雕像,心頭禁不住微微一松。它沒有轉過來。
向餌坐在床上,拿起手機,對準雕像的背影,拍了一張照片。她把這照片發送到之前那個游記的評論區裏,順帶問:
“有人認識這個嗎?就是這邊的少數民族那買來的,有人也買了一樣的東西嗎?”
刷新很久也沒人回複,這個游記本身已經有些年頭了,沒人看到新評論也是正常。想了想,向餌又把這張照片發到了游記所在的平臺上,帶上了旅游地那個民族的标簽發出去,期待這樣能引來更多浏覽。
她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同伴?
她很想要一個同伴。
發完照片,她等待着,很久很久都沒有回應。看來今晚大概是得不到答案了,向餌有些失望,卻也是情理之中。
她刷手機已經一個多小時了,眼睛酸澀。她擡頭看窗外,忽然發現……那雕像的角度似乎變了一些。
本來完全是背對着她的,此時卻好像是……轉過來了三十度的樣子。
拿出剛拍的照片一對比,果然,小小的雕像轉過了一點兒,露出眼睛的一角,仿佛在偷偷窺視她。
向餌愕然地對比着照片。在她對比的時候,那小雕像居然又緩緩轉回去了,回到了之前照片裏的角度。
趴伏着蛇尾的邪異木頭底座,在桌上緩慢滑動,透着一股做賊一樣的感覺。
……有點想笑怎麽辦。
向餌發現,自從捏爆了這所謂神明的眼球,她整個人精神狀态好了不少,都能對着雕像樂出來了。
她抿着嘴角,低頭裝作看手機的樣子,實際眼角餘光一直瞥向雕像。
耐着性子等待了十分鐘左右,雕像底座果然又開始緩緩原地旋轉,像個卡住的自動旋轉門,一點一點地挪動,挪到讓眼睛一角能看清向餌時……
向餌猛地擡頭,目光直視向它。
雕塑立刻不動了,像被點了定身穴一樣,觸手和蛇一樣的軀體角度詭異,眼睛剛轉過來很小的一點眼白部分。
确實滑稽。
向餌心情簡直哭笑不得。這怎麽還玩起來了?
她忽然邪惡地想:要是把它扔垃圾桶裏,它會跳起來看我嗎?
這想法一出,她就眯起眼睛,看向那還定在原地的雕像。但很快她就搖了搖頭。
不行。今天早上,這神明還為了她找和尚道士的事情,把她差點搞死,她如果對雕像做了什麽不好的事,今晚一定別想睡了。
真是麻煩啊……向餌剛有些輕盈起來的心髒,瞬間狠狠墜落下去。
她只是神明手中一只小小玩具,居然還和對方的神像玩起來……自己可真是不知好歹。
她心情低落地低頭,将目光聚焦到手機上。還是盡快找到有同樣經歷的同伴才行……
隔壁浴室傳出嘩啦啦的水聲,是李婉在洗澡。她每晚從十一點洗到十二點,向餌平時會搶在她前面洗,今晚卻忘了,只能在她後面再洗了。
向餌一想到今晚又要熬夜,簡直筋疲力盡,嘆了口氣。
她視線又瞥到雕像,那雕像還是原來的樣子,露出一點眼白位置看向她,當然那眼白是木質的,并不是血色吓人的樣子。
向餌垂下頭去,心中冒出一個念頭:如果雕像背後的神明真的存在……那祂能不能幫我早點洗上澡啊?
這念頭一出,幾乎是下一秒。
“啊啊啊啊啊————”
浴室裏猛地傳出尖叫聲,宛如炸裂的驚雷!
向餌被狠狠吓了一跳,她立刻站起身來,提高聲音喊:
“李婉?你怎麽了?沒事吧?”
回答她的,是連綿不斷、幾乎像是要斷氣一樣的尖叫聲,李婉似乎正處在極度驚恐中,嗓子已經徹底劈開了,聲音極其凄厲:
“啊啊啊——有血,有血啊啊啊啊啊————唔啊啊啊啊——”
向餌皺着眉頭,走向門口,開門時,她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那雕像。
卻見此刻,那雕像的眼睛,居然正對着她自己!
窗外清雅的銀色月光撒下,香樟樹的葉片在桌上忽明忽暗,那雕像的眼睛,也随之明暗不定,如同真正的……邪惡的神明,正在盯着祂的獵物。
悲歡不定,喜怒無常,邪異危險的氣息,卻席卷而來。
向餌心髒狠命撞擊着胸腔,她咽了口唾沫,閃身出去,将房門“砰”一聲緊緊關上。
一到客廳,那斷斷續續、嗓子劈開的尖叫聲更加凄厲可怖。向餌頂着疼痛的耳膜,打開浴室房門,一瞬間……她自己的呼吸也徹底停滞。
浴室中央,李婉癱在地上,滿頭滿身,都是鮮血!
她嘴裏嗆着血沫,身上頭發上到處黏着血跡,地上更是滿滿的血水四處流淌,幾乎要溢出整個浴室,簡直比殺人現場更加可怖!
李婉居然還沒昏迷,她擡起頭,一雙無神的眼睛轉向向餌,早已劈開的嗓子,發出帶血的呼救:
“救命……救救我……救命……”
她從地上爬過來,一只血手緊緊抓住向餌的小腿,擡起頭,滿臉都是血痕,正在不斷往下流淌。
她氣若游絲:
“救我……”
向餌遲鈍地低頭看向自己的小腿。睡褲上印上了鮮血手印,這怎麽洗才好?
她的意識有些飄離,鼻腔聞到了一股奇異的腥味。
在一屋子極度猛烈的血腥味中間,她分辨出來一絲絲的……熟悉的腥味。
潮濕的,鹹腥的,詭異又特殊的。
祂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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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