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黏液

第9章 黏液

穿過無數時間與空間的障礙,窺見天光乍現,城池與房屋傾倒坍塌……高挑瘦長的女人走上前來,捧起她慘白且虛弱無助的臉,貼近,落下親吻和舔 舐啃咬,落下更多雨點般的碰觸與擠壓,纏綿在煙塵彌漫的世界之上。

她睜大眼睛,在欲望的海洋中沉浮起落,可她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對方的臉。

*

這一夜,向餌酣然甜睡。

再睜眼時,她神清氣爽得連自己都感到奇怪。

哪怕是旅游之前,她也很久沒睡過這麽好了,昨晚這是怎麽了?就像是有人在守護她的夢境一樣。

而且,她完全不記得夢中的內容,只隐約有一種,自己做了個美夢的感覺。

難道是因為別人一起睡比較安穩?向餌轉頭看了一眼李婉,以為對方應該也睡得不錯,畢竟她知道,李婉的睡眠質量一向都很好。

但就這一眼,她差點被吓到跳下床去。

李婉頭發散亂,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上,雙目無神,面皮蠟黃,渾身都是散架的樣子,像個怨氣爆棚的女鬼。

向餌問:

“你怎麽了?沒睡好嗎?”

李婉語氣虛弱:

“做了一晚上恐怖噩夢……我要死了……”

她夢游一樣爬下床,走出房間,留下向餌自己在屋裏,百思不得其解。

昨晚上她和李婉的睡眠質量,完全颠倒了嗎?

不過想想,李婉剛剛經歷了浴室鮮血事件,睡不好也正常,反而是睡得很好的自己,問題更大。

不過時間很緊,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向餌抓起被子枕頭,走出主卧,走向自己的房間。

站在緊閉的房間門口,向餌躊躇了一會兒。

腦海中昨天晚上的經歷漸漸顯形,甜香的空氣漸漸充斥鼻腔,觸手上的黏液正重新出現在她皮膚上,暗紅發黑的粗糙表皮正在空中揮動,仿佛時刻預備着将她撕扯成碎片……

明知道這些只是回憶,只是幻覺,根本沒必要在意,可是向餌還是難以掙脫。

綠睡裙的纖細少女站在門前,悶悶低着頭,手指緊緊陷進被子表面。指尖泛起細密的疼痛,她才想起來,原來指尖被自己擦傷了。

黏液,黏液仿佛又出現在指尖之上,她在被子上狠狠抹了幾下。

她真想這輩子再也不進這扇門了。

但顯然不可能。

她告訴自己不怕,沒事,不就是邪神嗎,代價昨天應該已經收過了,今天不至于再來一次。邪神也得講道理不是?

帶着擦傷的手指搭在門把手上,擰動。

向餌推開房門,眯着眼睛看進屋內。只一瞬間,她仿佛再度看到那些暗紅發黑的觸手,看到它們在天花板上、在地板上、在空氣中舞動、卷曲。

好在這只是她的臆想。屋內是幹淨整潔的,沒有觸手,沒有異常,那雕塑的眼睛也破天荒地,沒有對着房門這一邊。

向餌微微松了一口氣。沒有觸手就好……但,那些是什麽?

晨光熹微,透過深藍的窗戶玻璃,在天花板上留下一道淡藍的光,而在那道光映照之下,整個天花板上,有着無數道橫七豎八、或粗或細的,黏液的痕跡。

亮晶晶的,透明的,星星點點的光芒,散落在那些黏液痕跡之上。

向餌小時候在孤兒院牆壁上,經常看到蝸牛。下過雨的天氣,蝸牛就會從田地裏爬出來,爬得高高的,貼在水泥牆面上,院長阿姨說它們是出來曬太陽的。

那些蝸牛爬過的牆面上,就會有這樣的黏液痕跡,長長的一小條,和蝸牛身軀等寬,摸上去會讓手指變得黏糊。陽光出來曬過後,這些黏液就會消失,化成一道一道白色的幹燥痕跡,最後變成碎片随風掉落,那些曬幹了的蝸牛也會掉下去,幹枯黝黑的□□窩在自己的殼裏,從此死去。

向餌很讨厭蝸牛。

她現在也很讨厭這些觸手。

把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擁有的一點地方完全搞髒了!

“真髒!”

她狠狠瞪了雕像一眼。

憤怒一時間蓋過了恐懼,她拎着被子大步走進屋內,把被子和枕頭扔到床上,轉身往外走,又狠狠瞪了一眼雕像。

結果下一秒,她就腳下一滑。

原來地板上也滿是黏液的痕跡,她沒看到踩了一腳,拖鞋都飛起來了,整個人直直朝着牆面撞了過去,力道完全能砸破她的頭!

“啊——!”

向餌驚呼出聲,伸手胡亂抓着,卻只抓到了空氣。

她正面對着牆壁,狠狠撞上!

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反而……有一種額頭抵在溫熱東西上的感覺。

向餌呼吸沉重,鼻尖全都是那種詭異的甜膩香味,還有隐隐約約的腥氣,很像是……觸手!

她猛地擡頭,腦海中是無數觸手糾纏湧動的畫面,她生怕自己再度被觸手捕獲,但……沒有觸手。

周圍環境幹幹淨淨,除了黏液的閃光之外,什麽都沒有。

她向額頭撞到的牆壁看去,緩緩睜大眼睛。

那片牆壁正在——呼吸。

緩慢起伏,張弛有度,宛如女性的肌膚表面,是溫溫熱熱的蜜色皮膚,一片平坦地擴張開來。

向餌額頭撞過去的部位,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一大塊女性肌膚,看起來非常細膩柔軟,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溫潤如玉。

那些細膩的蜜色皮膚延展開去,宛如被向餌那一撞,撞開了什麽屏障一般,它們密密麻麻地生長起來,很快遍布了整面牆壁。

皮膚們随着相似的呼吸節奏,不斷充氣又降落。那些細膩的蜜色肌膚上,還隐約透出青色血管的線條,甚至還有細小的毛孔,毛孔裏還有微微的汗毛,細致精美,完全就是……一大張青春少女的人皮。

還活着的,會呼吸的,女人皮。

遍布着整面牆壁。

向餌脖頸上猛然針紮一樣,汗毛根根豎起。

她簡直不敢再看下去,大腦又在嗡嗡作響,視線模糊、耳畔轟鳴,她的理智不斷流逝,求生本能讓她快速離開這面牆,倒退着,踉踉跄跄往屋外跑去。

那面牆壁……沒有追上來。

幸好,那面牆也沒有眼睛,沒有盯着她看。

那尊雕像也沒有轉過來,用那只血色的光華流動的眼睛看她。

向餌得以逃離。

*

整個上班期間,向餌都魂不守舍,哪怕被主管當着全組人罵,她都沒有反應。

“……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啊?啊!喂,向餌!”

主管用文件夾拍了一下桌子,清脆的響聲終于打碎無形的屏障,向餌擡起眼睛,看了主管一眼,回答:

“什麽?”

主管簡直氣死了,例會上居然不聽自己講話,這樣的員工她真是頭一次見!她把文件夾在桌上砸得啪啪響:

“昨天的總結裏有三個數據錯誤你不知道?啊?為什麽你沒檢查出來?雖然說那報告是小張做的,但你負責彙總,你不知道檢查清楚再發?害得我被老板叫過去批評,我告訴你,我的績效沒了,你的績效也別想留下!回去給我寫檢讨聽到沒有!”

向餌聽着這些,腦袋裏卻一直有一部分隔膜,将這些現實中發生的事情遠遠隔離起來,她好像在隔岸觀火,又好像在看一場好戲,懷着一種冷眼旁觀的态度。

她想,還能再糟到哪裏去呢?

我家牆壁都是人皮的了。

這工作真的還有必要幹下去嗎?

小家都被邪神占領了,她自己也快要被邪神拆成碎塊吃掉了。

她冷笑一聲:

“呵。”

主管立即火冒三丈,文件夾不再砸桌子,直接朝着向餌臉上砸來:

“你笑什麽!你還敢笑!”

向餌定定站着,一點沒動,眼睛甚至跟随着那文件夾的動向,大腦遲鈍地想着:哦,她想用這個東西砸我的臉。

但是,她沒有反應,也不想反應。

其他組員有人想要伸手幫忙攔一下,卻畏懼主管的怒火,又縮回手去,只能憐憫地看着她。

而主管眼中透出兇光,同樣緊盯着那文件夾,看着它朝着那張蒼白的臉飛去,期待着它擊中這個目标。

主管這麽做是有原因的,昨天領導跟她說,要在組內提拔一個副主管出來輔助她工作,話裏話外暗示她的位置會被人接替,她随時有可能滑落成普通組員。而領導囑意的副主管人選正是向餌。

她要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逼走向餌,那她的主管位置就無人搶奪了,她就是要在大庭廣衆下讓向餌出醜,打擊對方的自尊心,因為她知道,向餌這樣的應屆生小姑娘就是面皮薄,這種方法一定能逼着對方主動辭職。

所以,今天這個臉,她必須打中。

她以為向餌會躲閃,卻發現對方只是定定站着,這樣豈不更好?主管等待着,嘴角已經勾了起來,提前在腦海中勾勒出對方臉龐腫起、滿是青紫的模樣,真是太……

然而,眼看那文件夾距離向餌的臉只剩幾厘米,帶起的風都吹動了向餌的頭發時,文件夾忽然定住了。

沒錯,完全定在半空中,違背一切物理規律,懸空挂在那裏。

“哎?”“這是……”“啊?”

其他人看到這畫面,都忍不住發出疑問。

下一秒,那文件夾卻像是被看不見的什麽東西推了一把,猛然調轉方向,沖着那主管過去了!

“啊!”

主管尖叫一聲,雖然不明所以,卻還是往旁邊讓開。按照正常情況,這文件夾只會掉在桌上,但現在,那文件夾像是裝上了自動制導系統一樣,精準地在空中轉了個彎!

“砰”地一聲,文件夾狠狠砸中主管的面龐,主管的臉立刻紅腫起來,嘴角滲出鮮血。

她難以置信,抱着自己的臉,痛苦地邊流血邊念叨:

“怎麽回事?這怎麽……唔,怎麽可能?”

那作妖的文件夾掉在桌上,老老實實,安安靜靜,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會議室內鴉雀無聲。

所有人呆愣在原地,不約而同,把恐懼的視線投向了——向餌。

他們都看得清楚,向餌什麽也沒做,那文件夾就反過去打了它的主人。

而所有人視線中心的向餌,臉色卻比之前更加蒼白,看着空中某一個點,額角青筋暴起。

只有她能看到,剛才那些,都是一根熟悉的暗紅色觸手做的。

祂果然……不會放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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