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登堂

第32章 登堂

日頭漸漸西斜, 向餌心神不寧地吃了幾口午飯,轉手拿起手機。相冊裏正是那張照片,沈遇鶴專心又被認為深情地盯着她,盯着屏幕裏像素形成的她, 而現實裏的她正看着像素裏的沈遇鶴。

她心髒怦怦亂跳, 時刻提防着是否有微信消息, 不知幸與不幸, 這一天裏都并沒有消息。

陽光開始乏力, 逐漸走向暮色,時間緩緩溜走,窗外秋風搖撼着樹枝, 搖下來許多零零碎碎的金色斑塊,像是陽光的碎片被剝離出去, 陽光漸漸變得柔軟許多, 也清淡許多。

向餌看着窗外,忽然在想, 阿赫現在在哪裏呢?

某一處地方,是不是也有一個人, 收到了那尊奇怪的雕像,繼而發現自己家裏産生了各種怪異的事情……阿赫去了別人家裏嗎?

向餌想到之前上班的時候, 只有她能看到的細小觸須, 卷曲着在陽光裏, 在電腦上小憩的樣子。那細小觸須曾經守護過她的生命, 對于這一點,她還是很感激的。

感激, 但還是分開的好。

下班鈴聲終于響了,同事們還裝模作樣在電腦前面伸懶腰, 向餌已經拎起包,腳步飛快地往外走去。

經過祝敏敏身邊時,祝敏敏飛快站起:

“走走走一起一起!”

向餌來不及婉拒對方,只一心往前走,她模糊地知道沈遇鶴大概在樓下的公司,準備往安全通道下一層樓過去,腳步是很少有的急促。

然而剛一轉過拐角,向餌就看到人了。

原本焦急的腳步忽然頓住,她身體往前傾,腳下卻沒動,一時間有點兒羞赧地低下頭去。

沈遇鶴今天是一身黑色,黑色細跟高跟鞋,非常高級,非常時尚。黑色西裝長褲,搭配一套淩厲的黑色西裝,臉上甚至化了黑色系的妝,唇瓣都是深紅到黑的漸變,眼影極黑極深。

向餌低頭,恰好能看到沈遇鶴黑色的高跟鞋,那黑更襯得腳背玉白細膩,宛如最上等的羊脂玉,帶着一線又一線青筋展露,沿着形态絕美的腳踝延伸上去,隐沒進黑色晃蕩的褲縫中。

向餌忽然很緊張,為她今天要做出的決定而緊張,她輕輕地深呼吸,輕輕地擡頭,用心地看沈遇鶴的臉。

她覺得沈遇鶴的表情,不知為何,看上去不像是很高興的樣子,倒好像……有點生氣,又有點無奈。

沈遇鶴對上向餌的視線,嘆了口氣,擡起一只手:

“過來。”

向餌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壓抑的低呼,回頭看去,是滿臉激動的祝敏敏。

祝敏敏激動得簡直要原地轉圈了,內心瘋狂尖叫:這什麽超級霸總啊!過來二字,霸總風範淋漓盡致!這次是真讓她磕到香香真飯了,好香啊好香啊!

向餌一看祝敏敏表情,頓時自己滿臉通紅,一時間有點兒不知所措。祝敏敏拼命沖着她眨眼睛、使眼色,還小幅度地擡手讓她快去,向餌終于理解了對方的意思,轉頭尴尬地正要邁步……

沈遇鶴卻動了。

沈遇鶴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細高跟鞋在瓷磚上發出尖銳碰撞的聲音,她面色冷而薄怒,帶着一身不知何來的寒意,眨眼已經來到向餌面前。

簡直沒給向餌反應的機會,她那張絕美的面容,已經只有幾厘米的距離,鼻翼翕張之間,潑灑出美妙而熟悉的甜香味道。

她湊到向餌臉頰上,輕輕嗅了嗅。

像是某一類野獸,在确認自己獵物的味道。

黑暗壓下,靠近,嗅聞,氣息紊亂流動,發絲飄搖,皮膚上的觸感鮮明至極。

向餌後背完全僵直着,根本無法動彈,內心拼命祈禱着不要被更多同事看到,整個人拔高自己,臉頰飛速泛紅,很冷的天氣裏幾乎要冒出汗來。

沈遇鶴像微笑着說:

“不錯,沒變味兒。”

向餌“嗯?”了一聲表示疑問,但緊接着她就無法再思考這句話,因為……沈遇鶴忽然拽着她的領口,将她往自己胸前拉了拉。

沈遇鶴自己靠在牆壁上,向餌身體緊緊貼着她,疊在了一起。

“有人來了。”

沈遇鶴低聲說着,雙手很自然地環抱在向餌背後,将她徹底圈攏在自己懷裏。

向餌猝不及防地出聲:

“是誰……”

身後傳來骨碌碌的輪子滾動聲響,向餌匆忙之間瞥了一眼,似乎是保潔阿姨的清潔車,确實要占據過道一大半的位置,但……也沒必要貼這麽緊吧……

向餌比沈遇鶴低了大半個腦袋,這樣被圈住,她幾乎不敢正面看,視野會被沈遇鶴完美的面容徹底侵占。

她稍稍掙紮,想要離開:

“我去這邊……”

一只有力的手按在她背上,力道不大,向餌卻正在掙紮,被加入一點力氣,立刻失去重心,整個人往前撲去。

她完全撲在沈遇鶴懷中。

她一眼看去,只看到沈遇鶴宛如無數只蝴蝶同時震顫的濃密眼睫,正垂下來,帶着強烈的情緒看着她。

向餌無法分辨那是什麽情緒,她已經完全宕機。

骨碌碌的輪子仿佛來自天邊,忽近忽遠,一切都在扭曲和顫動,她快要分不清這個世界到底是不是幻覺,也快要分不清自己手中抓住的,到底是柔軟的腰還是別的……

她甚至有些疑心,這不會是阿赫給她的幻象吧?

太不真實了……她心髒跳得太激烈了,不會傳遞給沈遇鶴吧?沈遇鶴的心跳都被她的心跳掩蓋下去,這太尴尬太社死了……

終于,清潔車離開了,像是過了一千年,向餌才終于被允許站直、站穩,背後的束縛才終于松開。

沈遇鶴帶着笑意的,大提琴樣的聲音,就在耳畔嗡鳴響起:

“真可愛啊你。”

這句……又是從何而來?指的是什麽?

向餌覺得自己快燒着了,她趕快往後退了兩步,為了掩飾滿臉的紅暈,立刻把臉轉開……就看到祝敏敏目瞪口呆的站在不遠處,仿佛一尊驚詫的雕像,嘴巴都張成O型,下巴幾乎要掉在地上。

向餌:

“……”

她有心想要解釋什麽,卻又覺得解釋什麽都不對……她只想快跑。

她轉過頭,問沈遇鶴:

“去之前那個咖啡店吧?我有點事想和你說。”

沈遇鶴眼睛一亮,笑了:

“好。”

兩人一起走向電梯口。剛才的清潔車也等在那裏。

向餌今天為了和沈遇鶴見面,特意搭配了衣服,米色毛衣外套,內搭白色絨線衫,下面是長裙配米色靴子,很溫柔的一身。

這樣的她,站在一身黑又很酷的沈遇鶴身邊,反差極其鮮明。

祝敏敏也跟出來,站在向餌看得到的地方,對向餌擠眉弄眼,一臉激動,向餌只能尴尬地移開視線。

沈遇鶴看了眼祝敏敏,低聲又輕慢地問向餌:

“讨厭她?”

向餌趕緊搖頭:

“沒有沒有,她是我同事,人挺好的,就是有點八卦……”

沈遇鶴視線不再看祝敏敏。電梯到了,沈遇鶴和向餌走進去,祝敏敏要跟上去時,卻忽然崴了腳,倒是不疼,只是等她再擡頭時,電梯門已經自動關閉了。

“哎呀!沒辦法全程跟着了……但是真沒想到啊,向餌這人……深藏不露……”

祝敏敏一邊揉着腳一邊自言自語,激動得手指翻飛,在社交軟件飛速發帖:家人們誰懂啊,這次我磕到真的了!溫柔內向女同事和酷炫女霸總啊啊啊啊……

*

向餌和沈遇鶴坐電梯下樓,走出工業園,一路來到咖啡店,全程都是兩個人獨處。

沈遇鶴剛見她時,似乎有點生氣,但現在又好像心情好點,嘴角噙着微笑走進了咖啡店。

這家店今天人很多,櫃臺前甚至要排隊,但沈遇鶴一進門,那些排隊的人忽然都四散開了,有人離開不買了,有人轉身去找座位,兩人連腳步都沒停,一路來到櫃臺前。

向餌這次點單,特意給沈遇鶴點了奶咖不加咖啡,最大量的糖和奶油。店員還是昨天的店員,她笑得非常開心,特別帶着兩人去一個私密的角落。

終于只剩下兩個人相對而坐,向餌準備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開口:

“那個……你現在,還缺住處嗎?”

沈遇鶴嘴角噙着微笑,玉白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着,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在觀察向餌的每個動作。

她不回答,像勝券在握的貓,得意洋洋地看着向餌,看着那無路可走只能掉進陷阱的倉鼠。

向餌看着她的臉,今天這黑色的妝容看上去非常有風格,但……就是不那麽親和,讓她有點兒怕。

她鼓足勇氣,輕聲說:

“我這邊的房子……弄清楚了一些遺留問題,還……還加強了安保,如果你還……你還需要一個住處的話……”

她捏緊衣角,毛線被她捏得汗津津的,最後這句話就是很難說出口來。

她只得擡起眼,用祈求的目光看向沈遇鶴,話說到這份上,沈遇鶴應該能明白才對吧?

沈遇鶴也正看着她,品嘗着她的表情,絲毫也不放過。

向餌瞳孔很黑,眼白很白,甚至帶一些幽藍,看上去本就憂郁難言,此刻更是因為着急,眼睛裏濕漉漉的水汪汪的,白而更白,幽藍而更幽藍,她的臉瘦削而輪廓柔和,急出了一點點細汗,亮汪汪的像月色挂在額頭。

沈遇鶴不由得笑了,唇角勾起來,笑容發自內心,她說:

“然後呢?”

向餌愣住,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

之前沈遇鶴不是說過,想住進她家嗎?難道現在……果然是自己想錯了吧?可是昨天不是還,就在這家店裏說過的……

向餌越愣越着急,身子不由得前傾,視線認真捉住沈遇鶴的眼睛,急促地說:

“你不是想和我一起住嗎?現在可以了,我家可以接收新的租客了。”

沈遇鶴擡起一根手指,越過整張桌子,輕輕點在向餌的下巴上,動作細致地在她下巴上摩挲着,細膩的肌膚相互觸碰,柔軟得像是入口即化的小蛋糕。

她話音非常愉悅:

“可是啊……我要是不想住了,怎麽辦呢?”

向餌完全不知道怎麽答,她的下巴上像是火燒,被冰冷的手指托着,她腦袋顫巍巍的,不知該往前還是往後,大腦一片混亂。

半晌,她才很遲鈍地,在沈遇鶴的手指上機械地開口:

“哦……那就算了……”

随着她的話音,沈遇鶴眉頭猛地一皺,忽然站起身來,整只手緊緊捏着向餌的下半張臉,極具壓迫感的黑色面容猛地靠近過來!

兩人鼻尖距離幾乎只有兩厘米,向餌下巴被捏住,整個人動彈不得,眼睛看不太清,只覺得一片香甜氣息的黑暗壓迫着她,叫她……心旌狠狠搖蕩!

周圍傳來不少人的驚呼聲,很多人都看向這邊,連端着咖啡過來的店員都暫時停住腳步,擔憂地看着兩人,猶豫要不要上前拉架。

可那兩人之間,自然而然形成一種外人無法加入的氛圍,哪怕暴力,哪怕危險一觸即發,也和任何別人無關,沒有人敢靠近。

沈遇鶴捏着向餌的手指用力,黑色唇瓣張開,吐出的每個字都帶着怒意:

“你就不會求我嗎?”

向餌被捏着,說不出具體的話,只發出模糊的音節:

“唔?”

沈遇鶴閉了閉眼,手指重重按壓向餌的皮膚,終究是無奈地壓下聲音,輕聲帶着哄騙的意味,靠近她的耳畔:

“你求我啊,求我試試看啊。”

向餌下巴還被鉗制着,她忽然心思澄明,想起來很久以前……也不是太久。

阿赫也曾經讓她求祂,她那時候并不願意,她從來不想和邪神做什麽交易,她也不相信邪神會真的對自己好,總有代價等着她。

而現在,面前是沈遇鶴,是人,是她信賴的、守護過她許多次的朋友。

向餌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清楚這背後的代價,她知道,要交朋友,甚至是更親密的……就要勇敢地往前邁步。

她擡起眼睛,在那只玉色手掌的鉗制下,眼睛亮晶晶的,帶着信賴的笑意,說出含混的詞句:

“求你了呀。”

沈遇鶴手掌一緊,捏得向餌痛呼一聲,随後松開手。

向餌盯着她看,可沈遇鶴那雙漆黑的眼睛,罕見地不願和她對視,只低頭看着桌面,面頰緊繃,不知是什麽表情。

那大提琴一樣的聲線卻緩慢地傳入耳中:

“好。我答應你。是你求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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