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不速客
第35章 不速客
小東西。
不小心的話, 視線會忽略過去,那只是牆壁的夾角,或許只是某些事物晃動的陰影。
是窗外香樟樹的陰影,是月光下書桌的影子, 是她忽然拉扯起來的一顆心髒, 懸在喉嚨口上顫巍巍的影。
像是有人捏住了喉嚨, 像是滿肚子被灌了氣的鴨子, 像是樹梢在風中被摧折殆盡, 向餌的尖叫聲堵在喉嚨口,根本出不來,很快就消失了。
她異乎尋常地立刻冷靜下來。
手指摁住桌子邊緣, 她瞪着眼睛,看着牆角那個小東西, 仔細觀察。
黑色的, 黏稠的,還會滾動, 還會顫巍巍地轉圈兒,黏液裏頭似乎有眼睛在眨動, 但看不到眼睛具體在哪裏。
周圍伸展出許多根細小觸手,很短, 很細, 按在牆上、地板上, 細細的慢慢往前探索。
像是一顆正在生出無數細小枝葉的種子。
也像是被扔進瀝青裏打了個滾的幼鳥, 渾身往下滴着黏液。
漆黑的黏液,觸手, 眼睛。這些特征,全都指向讓向餌絕望的那一個名字:阿赫。
這就是阿赫的一部分!
那個家夥……不是離開了嗎?不是答應自己, 徹底消失了嗎?為什麽現在又出現在她家?還是在這麽關鍵的時候……
向餌緊緊盯着那個東西。
她伸出手在桌上緩緩摸索,動作盡量輕而慢,不讓那東西察覺。
她手指勾到了桌上的紙巾,抽出來好幾張紙,捏在汗濕的手掌心裏。
走出去,緩慢、腳步盡量放輕,絕對不能被察覺。那小東西正在原地小範圍地滾動,觸手靈活地時不時戳弄一下牆壁和地板,滾動之間黏液在地上留下小條小條的痕跡。
它就像是一個新生幼兒,還在非常好奇地探索這個世界,并沒留心眼前正朝它走過來的人類。
向餌眯了眯眼,把腦海中那個不合時宜的比喻甩出去。什麽新生幼兒,這是邪神留下的一部分污染物,是邪神不遵守約定,随意留給自己的垃圾!
只有幾步距離了。小東西依舊在牆壁夾角之間左右搖擺,軀體像是跟随着某種節奏,搖來晃去,觸手也有幾根,像樹枝一樣伸展出來,對着上方緩緩生長,像是要探索天花板。
向餌現在比這小東西大出許多倍。
她的陰影緩緩籠罩住小東西,近乎完全遮蓋住小東西的光芒時,那小東西忽然一動。
它……睜開了眼睛。
它的整個球狀軀體,就是它的眼睛!
漆黑的眼皮翻開就是大半個球體,簇擁在眼皮周圍的觸手簡直像是無數根睫毛,眼睛內部是黑色的光滑球面,和血紅的圓形瞳孔,瞳孔裏密布着細細密密的黑色線條。
和阿赫領域中,永遠挂在天上的那顆眼球,完全一樣!只是縮小了不知多少倍!
向餌猛地擡手,按住自己的嘴,把一個驚叫聲按了回去。她看着那只眼睛,緊緊盯住那瞳孔。
強烈的頭痛瞬間席卷她的大腦,無數呓語和尖叫、痛苦和哭嚎幾乎将她淹沒,但向餌對此早有預料,也有經驗。
她一只手按住牆壁,另一只手高高舉起,手中捏着許多紙巾。
她咬緊牙關,用盡全力,“啪”地按下去!
隔着紙巾,她感覺到手掌心裏抓住了一個球狀物。黑色黏液爆開,将她整個手、手臂、胸口全都染上髒污。
而向餌呼出口氣,手掌非常用力,捏緊裏面的東西,盡力控制自己不要虛脫倒下。
大腦還在疼痛,呓語還在周圍懸浮,她手掌心內有不少細細的小觸手在動,那眼球還在試圖彈動,像是……抓了一只非常有生命力的強壯蟑螂。
弄得她渾身發麻,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她還沒想清楚到底要怎麽處理這東西,是找個罐子裝起來?還是用垃圾袋紮緊扔垃圾桶?那樣的話,豈不是會通過垃圾系統,污染整個城市?就很不好。
那難道要把它暫時養起來,設法聯絡阿赫,讓阿赫回來帶走它?可是一想到要聯絡阿赫,向餌已經開始害怕了,要是對方來了以後又非要留下,該怎麽辦?
向餌左思右想,怎麽做似乎都不太對勁。
更要命的是,這個時候,浴室裏的水聲停止,衛生間門打開了。
向餌僵在原地,手心裏觸手細細密密的抓撓着皮膚。
外面傳來沈遇鶴被熱水浸濕、慵懶好聽的聲音:
“向餌?你在哪裏?能幫我拿一套睡衣穿嗎?”
向餌深呼吸,告訴自己,只要正常回答就好,讓對方稍等一下,自己再把這東西随便裝起來……就好。
但她一開口,嗓音就異乎尋常地沙啞:
“我……你……咳咳!”
沈遇鶴聲音幾乎是瞬間就貼近了門板:
“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我進來看看!”
向餌立刻尖叫:
“不要!你別進來!咳咳咳咳!”
猛烈的咳嗽讓她直不起腰來,手掌心的抓撓更用力,那只大眼珠彈跳得愈發有力,還好向餌手上的黑色黏液現在已經幹涸了,能幫她增加一些摩擦力,不然那眼珠早就跳出去了。
向餌站在門板後面,渾身沾染着幹涸的、黑色的腥臭黏液,手掌心裏捏着一個正在彈跳的詭異眼珠,一些觸手從紙巾後面伸出來,沿着她的皮膚和血管往上伸展。
這幅場景,雖然向餌自己看不到,但她絕對不想讓沈遇鶴看到。
絕對不想!
她好不容易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正常的室友……絕對不能被破壞!
沈遇鶴的聲音緊貼着門板傳來:
“真的沒事?有什麽要我幫忙的嗎?”
向餌一瞬間幾乎能想到沈遇鶴貼在門上、關切地朝門縫裏看的樣子,她心裏因此一暖,身體卻因緊張而發抖。
她壓下喉嚨裏像毛刺抓撓的躁動,聲音盡量平靜:
“沒事,你稍等,我幫你拿睡衣。”
沒時間猶豫了,向餌轉身離開,去書桌上,一眼掃過,什麽有用的都沒有。
沈遇鶴還在外面說話:
“要是有什麽事,一定要告訴我啊,我們可是好朋友呢。我那邊房間好像還沒有被褥?今晚我睡你的床好不好,和你一床被子怎麽樣?你放心,我很愛幹淨的。”
向餌簡直不願意聽清楚她在說什麽。
掌心裏的觸手抓得她煩躁不堪,外面沈遇鶴關心的聲音更是火上澆油,她大腦難以思考,只能被動地拉開衣櫃,拉開抽屜,拉開一切能拉開的東西,視線掃過,試圖找到能解決問題的物品。
在衣櫃裏,她眼前一亮。
一個專門買來裝襪子的收納盒,她湊單買的,半透明綠色的,裏面沒裝多少襪子。
她用另一只手拿出收納盒,小心掰開盒蓋,倒出裏面的襪子,襪子散落一地,她手掌心又癢又痛,一直咬緊的下唇也出了血,鐵鏽味彌漫整個口腔。
沈遇鶴的聲音如影随形:
“向餌?小耳朵?我的好朋友,你還在聽我說話嗎?你在忙嗎?”
向餌抽空回答一聲:
“嗯!”
口腔裏鐵鏽一樣的血腥味彌漫更廣闊,唾液裏大概也混上了鮮血。向餌把收納盒放在桌上,擡起右手,手心裏抓着的那小東西,此刻早已和紙巾、黑色黏液全都混雜在一起,結成了厚厚的一大塊幹涸黑色物體。
許多根小觸手卻從黑色板結的、一大塊冰糖一樣的東西側面伸展出來,扁平細瘦,像那許多根黑色的毛細血管,沿着向餌的手腕、筋脈往上伸展,緊緊地貼着她的皮膚,簡直像是一種另類的複雜紋身。
向餌用左手,将那塊板結的黑色全部扯開,咔擦的聲音,黏液碎裂成一塊一塊,在她手上留下濕黏的痕跡,她也不在意,抓緊那只小眼球,連帶着黑色塊狀一起,狠狠塞進收納盒裏。
小眼球似乎發出了“叽”的一聲,像是被擠壓的氣球,扔進去立刻就要沿着盒子邊緣往外爬。
向餌一邊按住它,一邊撕扯它貼在自己皮膚上的黑色細絲,扯下來一根,她就痛得倒吸一口涼氣,手臂上留下深紅色的、接近于割痕的細長痕跡。
向餌胸腔冰冷,手底下帶着殘忍的麻木,繼續撕扯。
但那小眼球發出疼痛的呼叫聲,像是冷風的呼嘯,讓人無法忽略。向餌停下手,看向它。小眼球窩在收納盒深處,那只眼睛大大睜開,眼裏滿是淚水。
是……透明的,像人一樣的淚水。
向餌喃喃自語:
“真弄疼了啊?”
她愣住了。她為什麽要在意它會不會疼?
可她就是在意。
她嘆了口氣,伸出手去,用很低的聲音,帶着點自暴自棄地說:
“那你自己下去,我就不扯你。”
小眼球滿是眼淚地發出呼嘯聲,也不知道它嘴巴在哪,這聲音又是從哪兒發出來的。它呼嘯着移動,來到收納盒邊緣,那些貼在向餌胳膊上的觸手,一根接一根地自動收回去,翻卷成一團一團的,窩在盒子裏面。
眼球看着向餌,委委屈屈的鑽在角落。
向餌驚訝地看它。居然能聽懂?居然這麽聽話?這真的是阿赫的一部分嗎?不是另外的什麽污染産物?
她說:
“你是阿赫嗎?”
眼球聽到這個名字,頓時興奮了,在收納盒裏滾來滾去,大眼睛眨巴眨巴,黑色黏液和透明淚水糊了一盒子。
從這個反應來看……是阿赫沒錯了。
但,是個能聽話、能溝通,還能被她塞在盒子裏養起來的阿赫。
怎麽說呢,就……暫時先這樣。
向餌呼出口氣,鄭重地拿起蓋子,蓋在收納盒上,按得緊緊的。
她轉過身,去衣櫃拿了幹淨睡衣,再回頭時。
小眼球整個兒貼在收納盒蓋子上面,紅色瞳孔緊緊盯着向餌一舉一動,看起來熱忱又急切,觸手長滿整個盒子。
沈遇鶴的聲音随之傳來:
“怎麽還沒好?我好冷,啊——啊啾!”
向餌移開視線,一心奔向門口,猛地拉開房門,呼吸又是一窒。
門口是只裹着浴巾的沈遇鶴,那美妙到極致的肩胛線條,玉色發光、帶着水珠的肌膚,披在肩上濕漉漉的黑發,還有那張姿容絕色的臉。
蒸汽還在她身上冉冉上升,讓她如同雲中落下的女仙,白得愈發晃眼,黑的愈發濃墨,紅唇則是全身上下唯一的奪目的點,輕易奪走所有視線。
白色浴袍随意裹着,人幾乎是沒骨頭一樣按着牆壁站着,可即便如此,那細腰長腿還是肆意展示出來,比文藝複興的美神雕塑更美的曲線。
向餌覺得眼睛得到了洗禮,尤其是經過剛才那一通折騰……
“啊!你的手怎麽了?”
一根玉白的手臂伸過來,不容置疑地抓住向餌左手,将她手臂從睡衣袖子裏拉出。
左手上遍布着許多根深紅的、腫起的新鮮痕跡,像鞭痕或是刀痕,看起來觸目驚心。
“沒什麽,剛才不小心摔倒了……”
向餌把手往回拉,卻用不上勁。
下一秒,濕熱的感覺觸電般傳來,經由手臂瞬間傳遍全身,她眼睛倏然瞪大!
沈遇鶴舔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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