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對鏡

第41章 對鏡

一切發生得迅捷, 又沒有來由,向餌站在陰恻恻的童聲合唱之中,站在無邊無際顏色濃麗的花朵之下,看出去, 看不到太遠, 只看得見迷霧包裹的發光發亮的雪白身體。

她發現自己沒穿衣服, 也就發現了寒冷, 發現了細微的風, 在林子裏嗚嗚地吹着,吹起她一身的粟粟顫栗。

她不得不嘆息地放下手臂,擡起眼睛看向面前人, 總該是要打聲招呼的吧?

不知為什麽會在這裏,可在這裏遇到人, 還是要說話要交流的。

“小魚, 你怎麽在這裏?”

向餌聽見自己說出這話,聲音像是含着驚喜, 又顫悠悠的帶怯……含羞。她這麽說,就是裝作自己沒看到對方的裝扮, 還像是在日常裏碰到的一樣,想維持那種正常生活的平衡感。

“是你召喚了我。”

沈遇鶴回答她, 但那聲音飄渺高遠, 像是從高天之上落下, 并不從那具美麗軀體中傳出, 也不從那雙絢爛圓滿的唇瓣裏說出。

那是神谕。是從天而降、落在腦海中,帶着冷意的神谕。

向餌渾身緊繃, 感受到神谕中蘊含的危險,她想要後退, 一腳踩下去,卻感覺自己踩進了淤泥之中,不能再挪動雙腿了!

後面全是沼澤,她不能後退!

向餌只能繃緊自己往前走了一步,遠離了沼澤。可她全身沐浴在沈遇鶴的目光之下,羞恥得整個人都很難受,皮膚表面被冷風激發出無窮的細細麻癢意味,私密的自己全部被暴露攤開,被她最在意的人認真看着……

這種感覺簡直……讓她快要發瘋!

沈遇鶴已經走到很近的距離,無窮盡的、許多顏色的花盛開在她身周,樹枝上不合邏輯地長滿各色花朵,地上晃動着大大小小複雜顏色的花枝,甚至把草都擠占到看不見了,只剩下鮮豔的花,争先恐後招搖在視野裏。

被花朵包圍的沈遇鶴,身軀安靜明亮地站在面前,嘴角挂着微微的笑,像是很愉快似的,朝着向餌伸出手來。

這一刻,向餌緊張到了極致,反而有些麻木了,她期待着沈遇鶴接下來的動作,像是小孩子期待過年時候的煙花鞭炮,帶着一點酸麻的恐懼感,反倒更讓人興奮。

沈遇鶴那只美麗的手,忽然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左手高高擡起,擡到頭頂上!

另一只手也很快被擡起來,向餌屏住呼吸,吞咽着口水,嘴裏含糊地問:

“你……你要做什麽?”

沈遇鶴卻不回答,只把向餌兩只手都高高擡到頭頂上,順手從旁邊扯過一根粗糙的樹藤,将她雙手手腕綁住。

向餌感受到手腕上粗糙的觸感,後知後覺,恐懼感潮水一樣蔓延到她喉嚨口:

“你幹什麽?快放開……放開我!”

沈遇鶴卻已經去到她身後。向餌沒聽到沼澤淤泥的聲音,她扭頭朝後看,發現沈遇鶴雙腳并未站在地上,而是飄起來的。

她為什麽能飄起來?向餌并不覺得這裏沒有重力啊。

雙手被高高擡起,被動地捆綁無法動彈,向餌咬住唇瓣,羞恥地低頭看,看到自己慘白的雙腳,在顏色複雜的花朵裏深埋着。她不由得想,在這個地方,自己也可以飛嗎?

沈遇鶴的聲音忽然響起,湊近她的耳朵,好像緩慢拉動的大提琴,低沉遲緩又性感地沙啞:

“專心!”

向餌渾身一凜,耳畔這聲音像是一絲電流,沿着她的耳朵進入頭皮,電得她腦袋發暈,每根發絲都挺直起來,她不由得按照對方說的做,專心感受着這一切……

沈遇鶴就在她身後,那種獨屬于對方的冰冷甜香,正源源不斷從後方傳來。

冰涼的、柔軟的手,像是纏綿的樹藤,從後方繞上來,繞過向餌的肩膀,手指尖輕輕撥弄向餌的耳垂。

世界颠倒,缱绻無盡,生命燃燒起來,靈魂深處都在一齊燃燒,向餌渾身上下每一寸皮膚都像是被雷劈中,自己想要長出無數張嘴,發出無數聲尖叫!

可是她張口,嗓音沙啞,發出的聲音如夢似幻,完全聽不真切:

“你……放開我……”

沈遇鶴一聲輕笑:

“你很喜歡這樣,不是嗎?”

向餌難耐地想要往前跑,手卻被捆綁吊起,無法動彈,雙腿更是軟得發麻,一動不能動。

現在的她,完全只是一個被吊着雙手的美妙瓷娃娃,正在被欣賞、被擺弄、被戲玩……她很混亂,不知道該怎麽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願意的,還是不願意這樣。

她不明白,可她已經沉淪,無處逃離,無法反抗……

她還帶着點小小的慶幸。她知道這裏應該是夢境,所以,沒有關系……是夢就好了,做什麽都沒有關系,再出格也不要緊,反正沒人會知道。

這是屬于她自己的隐秘的思緒,沒人知道就好……向餌挺起頭顱,對着天空睜開迷蒙的眼睛,發出熾熱的嘆息:

“唔……”

沈遇鶴靠的更近,她用軀體當作火種到處點火,無窮無盡的火焰燃燒,燃燒,将一切理智和退縮焚燒殆盡,将世界焚燒成美豔荼蘼!

這森林中的溫度似乎正在上升,花朵顏色愈發濃豔,更多的花朵從四面八方湧來,帶着更多更濃的甜香。

向餌弓着身子,不斷顫抖。她很累,到處都很累了,可沈遇鶴還是不願意停,花朵無窮無盡地開放着……

沈遇鶴在後方有些不滿。

她看不見向餌的臉和表情,向餌也看不見她,更看不見真實的她……她想要的不止這個。

沈遇鶴輕輕對着迷霧招手,手指撚起一縷向餌汗濕的頭發,貼在唇上輕吻。

向餌眯着眼看前方,影影綽綽的迷霧之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出現,銀灰色的,大塊的,像門一樣的形狀,那是什麽?

向餌努力地睜大眼睛,她私心裏覺得現在這樣很不對勁,如果有東西能夠打斷沈遇鶴就好了……可是她又不想讓這夢境完全結束,滿心矛盾。

但迷霧中那東西,卻完全出乎她最狂野的想象。

那是一面鏡子!

是巨大的全身鏡,周邊鑲嵌着銀色的古老邪異浮雕,鏡面明明白白,映照出面前的景象!

向餌驟然睜大眼睛,渾身溫度都降低了一瞬。

她幾乎不敢看那鏡子!可這鏡面卻正浮在空中,完全對着她的正面,只要一睜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向餌咬着牙齒,羞恥到近乎崩潰:

“這是什麽,我不要這個!我不要這個!”

沈遇鶴雙臂緊緊箍住她,聲音飄渺低沉:

“看啊。”

看啊,看啊,看啊……四面八方,寂靜的森林裏傳來回響,無數道神谕一道接一道湧入耳畔,向餌千萬般不情願,卻還是睜開了眼,直直看向那鏡面。

鏡面幹淨澄澈,誠實地映照出一切。

向餌被樹藤吊挂着的,被無數花朵掩映其中的赤、裸胴、體。

和在她身後,比她高一些的,沈遇鶴雕塑般絕美的身影。

向餌感覺臉上滾燙熱辣,渾身每一寸皮膚都像是被扔進沸水煮過,又熱又痛,是羞恥的痛,怎麽會……怎麽會有鏡子出現!這根本不是她能承受的夢啊!她想出去!

但,沈遇鶴的軀體,在鏡子裏忽然慢慢變了形态。

向餌難以置信,瞪大眼睛,看着沈遇鶴變成了一團血紅黏稠、許多根觸手揮舞的肉山!

她眼睛刺痛,大腦立刻脹痛起來,想要閉眼,卻又無法操控自己的眼皮,只能直愣愣盯着鏡子!

她感覺到冰涼、柔軟的東西,攀上自己肩頭,感受告訴她,那是沈遇鶴的手指和手掌,連接着手腕、小臂……可鏡子裏,爬上來的卻是一根長滿吸盤的黑紅觸手!

那根觸手幾乎已經全紅,無數個小小的吸盤更是鮮紅欲滴,滴落下來紅色的黏液!

紅色黏液落在向餌肩膀上,沿着肩膀緩慢往下滾落,像是黏稠的血液,挂在向餌肩頭要掉不掉。

向餌在驚恐中,轉頭看自己肩膀。

沒有啊!沒有什麽紅色黏液,只有自己羞恥到泛紅的皮膚,幹淨蒼白,瘦得能看清骨頭形狀!

她再努力扭過脖頸,往後看去。

沈遇鶴美麗的臉,就在她身後,見她看過來,還對她微微一笑,笑得傾國傾城:

“怎麽了,小耳朵?”

向餌猛地回頭看鏡子。

鏡子裏,她自己身上挂滿鮮紅黏液,像是被分割成許多塊的肉塊!

而她身後,那座血紅肉山上伸展出數根粗壯觸手,一根觸手沿着她的腰線描摹,順滑地往下進入……

可向餌再看,鏡子之外,她所見的只有沈遇鶴的手和手臂!

沈遇鶴輕輕咬住她的肩膀,聲音帶着蠱惑:

“愛我……”

向餌拒絕聽清!她狠狠拒絕,狠狠晃動自己身體,試圖從樹藤束縛中掙脫,從那鏡子映出的血色中掙脫!

她大腦脹痛,感官完全紊亂,她終于狠狠尖叫出聲:

“啊啊啊啊啊!!!!”

她猛地坐起來,尖叫聲還沙啞地持續不斷:

“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耳膜被刺得生疼,雙手感受到溫熱的床鋪,向餌才停下尖叫。

現在正是五點多鐘,天邊一抹死白,像一條巨大的翻過身的魚,半死不活的樣子。窗外風聲凜冽,香樟樹的樹枝和葉片“刷啦”“刷啦”地胡亂響着,毫無章法,時不時砰砰地撞擊着窗子。

向餌幾乎看不清東西,太黑了,她自己也太混亂了。

她眼睛裏滿是淚水,抽噎着,喉嚨生疼,耳膜也生疼,全身上下酸軟無力,雙手手腕更是累得要命。

她試圖擡起雙手,卻沒擡動,雙手像是被什麽東西捆縛起來。

向餌幾乎要崩潰了。那不過是一個夢而已,不是嗎?那是夢啊!夢中的事情,怎麽會出現在現實之中?

她使勁把雙手從被子裏挪動出去,低頭一看。

黑洞洞的什麽都看不太清,但她隐約能看到,雙手被好幾根繩索一樣的東西捆在一起,那些繩索之間,還貼挂着一個圓滾滾的、團子一樣的小東西。

是這家夥……是小阿赫……小阿赫捆住她的雙手,讓她做了那樣的夢,也讓她在夢裏下意識的,把無辜的沈遇鶴跟觸手邪神聯系起來……

向餌呼出一口氣,心中寬松不少。還好還好,夢只是夢,外界發生的事情會反應在夢裏,一切都是自己的感官混亂,才制造出那麽恐怖的場景,不是真實發生的。

怎麽可能是真的呢!沈遇鶴她就是人啊,根本不可能和邪神有什麽牽扯……

這樣想着,向餌再次呼出口氣,臉頰開始燒紅了。

她居然,做了沈遇鶴為主角的春夢。

這以後還怎麽面對沈遇鶴啊!

“吱呀”一聲,在黑暗寂靜的夜裏驟然響起,效果堪比驚雷。

向餌吓得一抖,擡頭看時,房門已經被推開了。

一雙玉白的手伸展進來,如同鬼魅,在夜晚昏暗的光線裏熠熠生輝。

向餌看到那雙手就是耳畔一熱,夢裏那雙手在自己身上點火的感覺,她還記得很清楚……當然,想起這雙手在鏡子裏變成觸手,向餌立刻又冷靜下來。

沈遇鶴走進來,她穿着一身紅色蕾絲睡裙,玉色的肌膚從蕾絲縫隙裏若隐若現。

向餌想起昨天回來時,家門口就放着一個行李箱,被沈遇鶴拖回房間了,據說是沈遇鶴讓人搬過來的行李。

所以……沈遇鶴平時的睡裙,都這麽……這麽……大膽的嗎?

向餌把自己還被捆着的雙手塞進被子裏,對着沈遇鶴調整表情,盡量正常地說:

“你怎麽……”

沈遇鶴卻幾步來到她床邊,關切地說:

“我聽見你尖叫了!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向餌望着對方大開的領口,挪開視線低聲說:

“沒事……你快回去休息吧。”

她要是再不走,向餌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會鬧出點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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