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心意

第43章 心意

天剛蒙蒙亮, 向餌起了床,換好衣服,去衛生間動作小心地洗漱,全程安靜, 不發出任何聲響。

她在想, 要是實在不能面對昨晚的事情, 那今天她自己先走, 不要和沈遇鶴碰面, 也許就不那麽尴尬了。

沈遇鶴大概也不太想見到自己吧……刷着牙,擡眼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向餌憂慮地發現, 因為這段時間睡眠不好,自己本就蒼白病态的臉色, 看起來更不好了, 眼角甚至多出幾絲細紋。

她摸了摸眼角,心想沈遇鶴臉上從來沒有任何皺紋, 她的優秀真是全方位的,羨慕不來。

小眼球在她手邊臺子上, 蹦起來,伸出觸手準确地黏住面霜瓶子, 取下面霜遞給她, 像是一個聰明的小玩具。

向餌從觸手那裏接過瓶子, 塗上面霜, 沒有化妝就走出來,準備逃出去上班。

但……她一出來, 差點兒撞到沈遇鶴懷裏。

沈遇鶴已經抱着胳膊,在衛生間門口站着了, 晨光之下,她全身被照得發光,完全擋住整個房門。

她現在倒是随便披了一件風衣,但內裏仍舊是若隐若現的紅色蕾絲睡裙,向餌只瞥了一眼立刻移開視線,喉嚨裏憋出一句:

“早啊。”

沈遇鶴一雙大長腿全都露出來,雙腿交叉着靠在牆上,語氣似乎有些委屈:

“你要走?”

向餌點點頭,擡眼:

“我想着,你是總裁,應該上班時間和我不一樣,不用去那麽早吧。”

沈遇鶴:弦注副

“你想甩掉我啊?”

向餌:

“……沒有。”

她咽了口口水,盡量讓自己說話聲音顯得真實:

“我就是之前遲到太多次了,現在不想遲到了,而且我想知道程總是什麽情況……”

沈遇鶴毫不客氣地打斷:

“一起走。”

向餌:

“啊……啊?”

沈遇鶴:

“我說一起走,你稍等,我換下衣服。”

向餌腦子一團亂麻,她擡眼看去,沈遇鶴已經轉身進了主卧,房門也沒關,進去就傳出各種激烈的碰撞聲,仿佛在房間裏砸東西、拍桌子一般。

果然……果然她生氣了!

向餌想拒絕對方,又實在想不出拒絕的理由,急得原地轉圈。

這個時候,小眼球從她肩膀上冒出來,圓滾滾的一顆黑眼球,趴在她肩上看主卧方向。向餌趕緊把小眼球抓住,塞進自己袖子裏,讓小眼球觸手扒住自己手腕不要出來。

唉!這可怎麽好,一個沈遇鶴,一個小眼球,一個兩個都這麽黏人,跑都跑不掉!

向餌不知為何,感受到一種甜蜜的煩惱,尤其是……聽着主卧裏傳來的動靜,她嘴角不由得翹起。

沈遇鶴雖然生氣,但好像不讨厭自己,還想和自己一起出門,這樣已經比她預計的最壞結果要好很多了。

向餌剛把小眼球揣進袖子,沈遇鶴就走了出來。

她似乎偏愛純色衣服,今天又是一身純黑色,只是這次從西裝衣褲換成一條厚重的黑色長裙,将她全身上下包裹嚴實,外罩一件黑色小型燕尾服外套,上下一身黑,只露出一張光彩照人的冷白面容,仿佛正要去走紅毯的女明星,還得是影後級別。

她拎着一個包走出來,向餌眼尖地發現,這是一個新包,似乎是某品牌新款,一件好幾萬的那種,做工精細,和周圍老舊的房子格格不入。

沈遇鶴拎着這種包,站在老房子裏,真是物理意義上的蓬荜生輝。

向餌來不及說什麽,沈遇鶴已經很自然地走過來,把包遞給向餌:

“送你的。”

向餌傻了:

“啊?”

沈遇鶴盯着她的臉,似乎不願錯過她任何一點細微反應,接着說:

“打開看看。”

向餌真是被震驚沖昏頭腦,難道裏頭還有東西?她很緊張,打開包一看,頓時睜大眼睛。

裏面靜靜躺着一條光華流轉的珍珠項鏈,設計簡單大方,珍珠一顆一顆排列成一線,圓潤飽滿,散發着溫潤的光澤。

向餌确認再确認,難以置信地擡頭:

“是昨天店裏的那條項鏈?”

沈遇鶴靜靜點頭,似笑非笑盯着,問:

“你喜歡嗎?”

向餌遲疑了:

“昨天才剛看到,你今天就買到了?什麽時候在哪裏買的啊?會不會被騙了啊?”

沈遇鶴皺起眉頭,嘴角向下撇,美豔的紅唇吐出幾個委屈的詞:

“你不喜歡……那我扔掉了。”

向餌難以招架,她只好收起包,想着之後再問情況,現在當務之急是把小魚哄好。

她趕快發自內心地笑起來:

“怎麽會不喜歡呢!這麽貴重的禮物,我非常喜歡!關鍵它們是你送給我的,這種驚喜,我真是太喜歡了!”

沈遇鶴驟然擡頭,目光直勾勾盯着她:

“那你戴着去上班。”

向餌:

“啊……呃……我沒化妝啊今天,而且這種東西帶去上班,也太招搖了……”

沈遇鶴卻已經伸手,從包裏拎出來那條珍珠項鏈,挂在手上,一轉身走到向餌身後。

溫熱甜香的氣息從後往前将人包裹,向餌瞬間咽下話頭,甚至屏住了呼吸,一點兒都不敢動。

這個姿勢,這個氣息,這個角度……她很難不想起昨晚春、夢裏的一些細節啊!

冰涼的東西搭在她脖頸上,不是珍珠,是沈遇鶴的手指,比珍珠還美麗的粉玉指甲,正輕輕拂過向餌的鎖骨。

然後是喉嚨,然後是臉頰,然後是耳垂。

一路拂過去,像春風拂過冬日的草地,花朵次第盛開,電流比在夢中還要強勁百倍。

向餌雙腿發軟,盡量揚起脖頸,把此刻的自己,完全交托在對方手中。

冰冷的手指滑過她的喉嚨,帶起細微的顫栗,皮膚上出現一層一層細細的顆粒。

她不知道,在她身後,已經不再是沈遇鶴了。

如果此時像在夢中那樣,面前豎起一面鏡子,向餌就會看到:

她身後的存在雖然還維持人類的形體,臉皮卻已經完全撕扯開來,裏頭冒出許多根短而粗的紅黑色觸手,此刻正混亂地揮動,圍着她的後腦不斷游動逡巡。

像是無數只海葵,正在審視它們的獵物。

其中一根觸手,尖端還是人類手指的模樣,後方卻是帶着吸盤的粗糙血肉,此刻正沿着向餌的咽喉,輕輕滑過,像是不經意地按壓着頸動脈。

阿赫不能接受拒絕,無論任何拒絕,祂都不會接受。

今天清晨,她讓祂走,雖然她內心裏并不那樣想,可阿赫不理解她思想和行為上的激烈反差從何而來。思想就應該反映在行為上不是嗎?她為什麽完全相反?

她在拒絕祂。

祂想要她死。

祂想要她死,至少還能得到一具軀體。

可這脆弱可憐的人類呵!她那奇怪難以摸索的靈魂,卻更令祂沉迷!

靈魂依托于脆弱的□□,依托于這條頸動脈,依托于那會産生奇思妙想和神秘欲望的肉、體,這令祂煩擾。

“好了嗎?我快遲到了……”

那脆弱的喉嚨中,聲帶以奇妙的韻律摩擦,經由咽部和那雙柔軟香甜的唇,發出這些奇特有規律的聲音,人類将這稱之為語言。

據說語言是溝通的工具,邪神為她披上人皮,學習人類的語言,閱讀人類的知識,以人類的方式試圖交流,可為何她的心思越發成謎?距離越發遙遠?

“嗯,馬上。”

觸手們擁擠着,模拟出沈遇鶴的聲線,說着話。向餌絲毫無法察覺到異常,她臉頰甚至浮起羞澀的紅暈。

這不是更奇怪了嗎?

珍珠項鏈披挂在脆弱纖細的脖頸上,只需一下,她便會終結于此,可這樣,距離将永恒地無法彌補。

哪怕她死,哪怕她的肉、體融入邪神本體,哪怕她成為傀儡或是玩具,距離也是永恒的遙遠,不再有分毫縮短。

阿赫不喜歡距離。阿赫不能殺死她,至少現在還不能。

觸手将項鏈後面小巧的機關輕輕卡上。

“咔”聲之後,觸手們蜂擁回到臉皮之內,将臉皮像關門似的輕輕關上,世界重歸正常,向餌收回脖頸,伸手摸上那些珍珠。

向餌回過頭,身後是沈遇鶴溫柔微笑的臉,對方說:

“很好。”

“有了這個,你就不能離開我了。”

*

向餌一踏入公司就覺得氛圍奇怪,忍不住腳步躊躇。

為了搭配那條項鏈,她不得不穿上一條小裙子,外面套着大衣。一路上沈遇鶴都要她把項鏈露出來,直到剛才在樓下分開,她才悄悄把項鏈塞進衣服裏。

已經快上班了,公司人很多,她踏進大門之前,大家都在叽叽喳喳、鬼鬼祟祟地聊天,但她一出現,所有人的談話都瞬間停了。

所有人視線都看向她,眼神出奇一致,都是驚恐中又帶着惶惑和害怕。

向餌小心地往自己座位上走去,白色長裙随着她的步伐輕輕晃動,擦過誰的褲腿,那人立刻像觸了電似的,飛速把腿縮進桌子底下。

屋內鴉雀無聲,有些人移開視線,有些人裝作不經意地戳一戳旁邊人的手臂,和對方耳語着什麽。

向餌繞過所有人,坐進自己的工位上。

這個時候,祝敏敏悄悄走過來,湊到向餌身邊,輕聲問她:

“你知道昨天你走後,發生了什麽事嗎?”

向餌正缺乏這些信息,立刻看過去:

“怎麽了?”

祝敏敏朝她眨眼睛:

“程總他瘋了!沖出來在公司裏大喊大叫,說你是妖怪,說什麽你給他下了咒,讓他根本動不了,反正挺玄乎的,一直說到救護車把他拉走。今天也不知道他還來不來了。”

向餌想了想,慢慢地說:

“其實他昨天想要騷擾我,提出讓我做他女朋友,還想摸我來着,我拒絕了,然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就突然說他手不能動了,跟我真的沒關系。”

祝敏敏震驚了:

“天啊!程總他看起來一表人才,沒想到居然這麽狗!那他真是活該骨折!不過這些先放一邊,我想問一下……”

她忽然表情猥瑣了起來,沖着向餌擠擠眼,輕聲問道:

“你和樓下美女總裁,也太甜太好磕了吧!這麽說的話,昨天她是專門過來英雄救美的呀!說真的,你倆到底到什麽程度了?”

向餌一瞬間有點臉紅,趕緊否認:

“其……其實沒有什麽啊,我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祝敏敏誇張:

“普通朋友?誰和普通朋友十指相扣啊!而且我看出來了,你可喜歡她,你看她的眼神都是發光的!哎呀,超級好嗑!”

向餌幹笑兩聲:

“沒……就是普通朋友來着……我喜歡她?哈哈,怎麽可能!”

她這麽說着,眼角餘光忽然瞥見門口一道暗影,黑色影子裏露出玉色的面容,正高高地越過玻璃,目光直視過來。

沈遇鶴不知何時,站在她公司門外,緊緊盯着她在看。

向餌:

“……”

為什麽有一種她聽到了的感覺?一定是錯覺!

然而沈遇鶴已經拉開玻璃門,攜着冰冷的白熾燈光影,大步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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