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24章

“女姬叛族,現已跳崖,死無全屍,是判族下場,圖部,昆,已一同赴死!”

首領高聲大喊。

其他人紛紛舉起手裏的武器附議,一堆人十幾張嘴吶喊地層次不齊,也有一部分人從人群中分離了出來,帶頭的是個略微年老的男人,頭戴羽翎,身形略瘦,手裏的拄杖挂着一些小型動物的顱骨。

他冷哼了聲,吶喊的人稍稍安靜。

“我圖部,昆,有罪,但因你們巫部的女姬而起,你們巫部同樣有罪,該向我們圖部獻上十頭獵物以求得寬恕,否則我們将收回你們的住栖之地!”

“對!岩老說得對!”

“快向我們賠罪!”

站在岩老一方的幾個年輕人高聲說。

“憑什麽!兩人已死,這件事已經到此為止,”先前的首領發怒,上前一步惡狠狠盯着岩老,想直接開場似乎又有什麽忌憚,而岩老直接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我們圖部男子年輕力壯,比你們巫部人多得多,要想滅了你們巫部不是不可能。”

“那又如何,我們巫部的男人,一個頂十個!”

雙方開始了口水仗。

他們是兩個部落,還是一直有仇的兩方人馬,巫部人數少,但男丁壯碩孔武,而圖部勝在部族裏人數衆多,雙方各有各的優點,所以形成了僵持,而女姬和昆,分明是一對情侶,卻被部落的仇恨阻擋。

争吵的畫面沒多久就已消散,轉而到了峽谷半腰。

峽谷兩邊的山峰極高,但又成緩坡式并不陡峭,這點從他們跳下來時并不可預見,能看見的只有缭繞的山間霧氣和夾雜其中薄弱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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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落下後被緩坡上長出來的諸多樹杈阻撓,身上多了許多傷口卻減緩了摔下後的滾落速度。

女姬的額頭磕在一塊石頭上昏死過去。

待到暮色來臨,她才轉醒。

一睜眼,她就看到了躺在身邊望着她的昆,他腹部的長矛已被折斷,身上多處骨折,他已不能再動,也無力去做任何自救,唯一殘存的一絲生氣都用在了看着心愛的女子身上。

“昆,昆!”女姬朝他爬去。

他微微笑了笑。

“昆!”女姬來到他身邊,纖細的手指撫着男子的臉頰,視線瞬間被眼中的淚水淹沒,一顆一顆砸在男子被血污浸染的臉上。

“後悔嗎?”男子問。

他的話很輕很輕,如峽谷夜晚無聲穿過的風,像枝頭鳥兒輕輕抖動着羽毛。

可她聽見了,她搖頭:“不後悔。”

風穿過峽谷消散,鳥兒梳理完羽毛飛向了天空,谷底溪流潺潺,卻再也聽不到男子的任何聲音。

他們沒有在臨死前訴說動聽的甜言蜜語,沒有華麗的辭藻。

一句不後悔,足矣。

女姬用一條胳膊挽住男人的手臂,費勁全身力氣将他拖往某棵大樹,她也折了右手和右腿,唯一能用的就是剩下的一條腿和一條手臂,用右肩胛抵着地面前行。

大樹的枝幹筆挺寬闊,但具體有多寬她無法估量,因為這棵樹生存在峽谷斜坡的夾縫中,一半裸露在外,一半內藏其中,可這并不妨礙它生長,從夾縫往上看,它是那麽挺拔毅然,強健的分枝在經年累月中破開了更多空隙長得繁茂濃密。

這是地面上常見的樹,被他們稱之為婆羅樹。

婆羅樹終年常青,壽命極長,但她從沒見過生命力這麽頑強的婆羅樹。

她将昆的身體靠在婆羅樹的樹幹上,纖瘦的自己緊緊挨着男人。

在閉上眼之前,她向婆羅樹祈禱。

她要與相愛的人永遠在一起,伴随着婆羅樹極長的壽命生長也不分開,部落的矛盾無法阻擋他們,哪怕以另一種生命的形式。

晝夜替換,黎明破曉。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了女姬和昆的身上。

他們互相依偎,彼此被藤蔓纏繞,神情是那麽安詳和幸福。不久後,兩具胴體奇異地與婆羅樹融為一體,還保有人臉輪廓的青褐色樹皮上長出了新的淺綠色嫩芽,沾着晨間晶瑩剔透的清露。

再後來,連依稀的輪廓也看不見了,但是在濃密的枝丫間長出了一個果實。

果實裏,有個閉着眼微笑的孩子。

到此,陶缇大概明白了,他們是婆羅國最早的前身和婆羅阿主的由來。

他走向前,伸手覆在了樹幹上,感受到了婆羅樹傳導出來的親切和溫暖,但這并不是他的感受,而是婆羅阿的,他控制着對方的魂魄,所以婆羅阿感受到的他也能感受到。

畫面一轉,歷經幾代,婆羅人憑借自身的努力發展成了國家,峽谷中搭建起了石築的城牆和屋舍,他們靠着附近的河流,擁有豐沛的水産資源,人民富足安樂。

直到一場大火來臨。

觊觎他們豐沛水源的其他小國聯合一些散落的部族一起向婆羅國發難。

再堅韌不拔的樹也經不起幾天幾夜的焚燒,滾燙的灼熱襲向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陶缇甚至聞到了從皮膚上散發出來燒焦味。

哭喊、尖叫、求救,鋪天蓋地。

這是一場殘忍的泯滅良知的屠殺。

有個小小的少年站在婆羅樹前,他背對着陶缇,可陶缇知道他長什麽樣,他就是房間裏的婆羅阿,被他和齊鎮重創的最後一代婆羅阿主。

他仰着小小的腦袋,望着被火焚燒的婆羅樹。

有女子、男子、老弱婦孺在他面前被其他國家的人砍殺,陶缇猜想着,眼前的男孩兒應該只是一道虛影,是對方靈魂深處最脆弱的一面,所以以小孩兒的形式出現。

随着慘烈的打殺,有個舉着巨大石刀的男人沖着另一個小孩兒砍去。

“都給我去死!”

男人鉚足了勁兒,臉部因為敞開喉嚨的吶喊而凸起青筋,他一刀對着小孩兒劈了下去。

莫大的恐懼随之而來,即便是靈魂的虛影。

陶缇怔了怔。

畫面很慘烈,但這個男人的臉他卻瞧得真切。

酒店服務生,陳晖陽。

婆羅國沒了,婆羅阿卻還站在原地,倒塌的房屋,撕碎的屍體,燒焦的殘肢斷骸也沒了,周圍開始空落落成為白茫茫一片,他聽到了婆羅阿小小的壓抑的啜泣聲,不過他沒哭一會兒,便有一對男女朝他走來,牽起了他的手。

男人摸了摸他腦袋,女人則微笑着和他說着話,親切地喚起了他的本名:“彌羅。”

三人的身影漸行漸遠。

而女人柔軟的話還依稀在陶缇耳邊。

“沒關系,遭受過苦難的人民已經獲得了新的生命。”

“他們在輪回中有過孩子、妻子、丈夫、朋友,苦難早就過去,做過惡的人也終将受到懲罰,那便是宿命,它不是天生注定,是自己換來的,惡嘗惡,善延善。”

“嗯,”彌羅點頭。

這一刻他長大了,年輕,健壯。

用妖力感受到的畫面有許多,但對比現實的時間不過幾秒功夫,齊鎮舉着的頭顱裏驀然流出兩行清淚,表情卻不再是痛苦,他嘴唇一張一合自言自語最終說了句齊鎮聽得懂的話。

“個人的永生不是傳承,愛才是。”

齊鎮将這句話咀嚼了一番,沒嚼明白,道:“什麽意思?”

彌羅沒有回答,只是閉上了眼,仿佛不是死去,而是睡着了。

房間內所有的藤蔓包括齊鎮手裏的頭顱,轟然化成了紛紛揚揚的黑色飄絮,它們散落在空氣中,像下了場黑色的雪,絕美而壯烈。

陶缇能窺見的畫面也在彌羅自我毀滅中消失。

是的,自我毀滅。

也是由自己的意志由衷發出的,對執念的救贖。

在片刻間,這場“雪”便到了盡頭,消散得無知無覺,有的是陳舊的地板,斑駁的牆壁,被原主舍棄的碎裂的浴缸和一方有了些年代的大衣櫥。

這裏的一切已恢複如初。

齊鎮探出窗口,剛好看到陶缇往樓上看來,小區的樓房也就十幾層,以他的目力自然能看到陶缇,但不知道陶缇也能看見他,斜靠在窗邊又開始欠:“幸虧我跟着來了,不然你小子也得成養料,回去要好好教教你,什麽叫救命之恩當大海相報,怎麽的也得給我來個三跪九叩。”

陶缇翻了個白眼,調頭就走。

十幾分鐘後監察局的負責隊來了,陶缇簡單說了說事情原委。

之後武尤來接他們,爛攤子交給了監察局。

帝江蹦跶着沖向沒關合的豪車後座,扭着肥肥的身體擠了進去,齊鎮坐在副駕,武尤負責開車,當然第一件事是先送張炀去醫院。

私家車停靠在醫院內的泊車位,武尤扛起張炀送進了急診,出來後調頭往新江北路的別墅而去,一路上某大妖難得沒有說話,連個屁都沒放。

陶缇随口一問:“他睡着了?”

武尤在路口急剎車,慣性使然,副駕沒系安全帶的人身體前傾,額頭咚一聲磕在車上,再一腳踩油門,身體又栽回副座,事情處理完後巨大的疲憊感已經淹沒了齊鎮,又有武尤來接,他放心得很。

武尤确認完了,說:“齊先生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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