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77章
夕陽的最後一絲曙光被地平線吞沒。
城市最高的樓頂之上, 一點微光如無數霓虹燈中的一粒,而這一點微薄如塵埃的光落地時成了一具若隐若現的半透明體。
鬼車的意識漸漸回籠,他最後的記憶是被齊鎮所殺,不留餘地, 将他的元神一并打散。
但有人收集了。
“真是沒用的廢物, 辦什麽砸什麽, 要不是為了你手裏的那點消息, 我都懶得幫你恢複意識, ”眼前的男人指尖撚了顆綠色小藥丸。
鬼車欲奪,一伸手,對方把藥收了回去,他敢怒不敢言, 這時候當然是鞏固元神要緊,只能放下姿态:“您想要知道什麽,把藥給我, 我都說。”
“你先說,我再給藥。”
“好!”
“我想知道關于齊鎮的, 也是大人讓我來問你,查到什麽沒有?”
鬼車除了作亂外,也有授命調查齊鎮, 因為睚眦是大人首選想要的入夥對象, 可是齊鎮太傲, 根本沒有談合作的機會,然而大人沒有放棄,命他找出齊鎮的弱點屆時加以威脅, 但弱點致死他都沒發現,倒是發現了些睚眦的一些小動作:“他好像在找乾坤卷。”
“傳說中描繪了太古地理的卷軸?”
“應該是。”
“他要卷軸做什麽, 還有呢?”
....
鬼車把了解到的消息都說了,恭敬地伸出雙手,對方将藥丸放入他掌心,藥丸入口即化,效果也立竿見影,不出幾秒鐘,若隐若現的身體轟然成了飄散的粉末,他連一句“你使詐”都未來得及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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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徹徹底底死了。
“安心去吧,這也是大人的意思,沒用的廢物就不該存留世間,”男人站在樓頂的夜幕之下,一手執杯,品嘗着香醇的紅酒。
*
由于老張提到的耗子事件,陶缇留了個心眼,連着三天晚上都在當鋪過夜,然而隔壁的壽材店沒有任何狀況。
老張通常是五點準時歇業,最近還比往常早一個小時關門,今天也是如此。
四點左右,隔壁便傳來落鎖聲。
經過當鋪門口,老張朝裏望了眼,接觸到陶缇視線,笑着點了點頭,陶缇也示意了下,算是招呼。
“都開了大半輩子的壽材店了,這小老兒膽子還這麽小。”天狗在門口和帝江打鬧,彼此扒拉着皮毛翻滾,見老張走得急匆匆忍不住叨一嘴。
陶缇也是見他如此膽小才幫着多留意。
不過膽小是好事,太陽下山之前就回家不容易被不幹淨的東西惦記着。他低頭,指尖摁在老式的舊計算器上,接着結算這一個月的收入。
腳步聲從身後的樓梯間傳來,如閑庭信步,齊鎮半倚着扶手朝陶缇喂了聲,問道:“今晚回不回家?”
陶缇在當鋪住了幾天齊鎮就跟着住了幾天,要不是人是大老板,天狗就直接喊他跟屁蟲了,這會兒連自己的洗漱用品、換洗衣服都已經塞滿他老大的櫃子了。
陶缇頭也沒擡說:“随便。”
齊鎮不滿:“什麽叫随便,回就是回,不回就是不回。”
陶缇看着最後結算金額,不答話,收入少使得心情差。
“怎麽?當鋪快倒閉了?”齊鎮走下樓梯,抽過賬本掃了眼,嗤一聲又樂了,再往前翻了翻,專挑陶缇痛處下嘴,“啧,你這生意做的是一月不如一月,要是我公司員工早把你開了。”
陶缇斜眼看着他:“生意不景氣,主要還是怪你。”
“我?”齊鎮好笑,“我怎麽耽誤你了?”
陶缇不疾不徐,目光正視齊鎮,從容諷刺:“就是因為你遲遲不結賬,你要是死得快,我還能多結幾次婚多賺幾筆。”
“……”擦!說好的擔心我呢?!
但這不是關鍵。
齊鎮笑容一拂,手裏的賬本被他抓爛:“你踏馬還想多結幾次婚?!!你想結幾次!”
陶缇幫他糾正重點:“我是問你到底什麽時候死?”
嘭!齊鎮一拍桌,怼到陶缇眼前,近距離呲牙陰笑:“不管老子什麽時候死,你都不能再結婚,生是我齊家的人,死是我齊家的死人,等我死了你再婚一個試試,信不信我從墳墓裏爬出來打斷你的腿!”
陶缇渾不在意,最不能拿他怎麽樣的就是死人了。
他把齊鎮揉爛的賬本鋪平,用透明膠帶将撕裂的地方粘合,懶得和動不動腦抽的人廢話,只道:“哦。”
不鹹不淡。
“看在你不頂嘴的份上,我先放過你,”齊鎮自說自話。
消停了會兒,他又貼着陶缇耳邊,惡狠狠補充:“我是為了我的面子!”
“我知道,你不為面子還能為什麽,又不會給我遺産,”陶缇慢條斯理粘着賬本,随口怼回去。
和這人相處了幾個月,齊鎮看中的東西他大致有了了解,第一是面子,第二是錢,除此之外就不得而知了。
齊鎮沒來由胸悶,憋出一句:“知道就好。”
說完仍舊一瞬不瞬死盯着陶缇,火氣是慢慢消了,可心裏還有一絲道不清頭緒的不滿,眉宇間壓着淡淡的陰霾,眼前的人又開始低頭忙自己的,他更不樂意了,唰得抽過陶缇手裏準備清點當品的單子。
再次揉爛。
陶缇太陽穴突突跳,半眯眼:“幼稚嗎?”
惹了陶缇不爽,齊鎮才覺得滿意,将紙團放回桌上,目光浸潤了一抹笑,欠兮兮道:“我樂意。”
陶缇緩慢地吸了口氣,目光挪向了桌上的鐵算盤。
手很癢。
想把齊鎮的腦子給腦砸了。
打鬧了一陣,外頭的天色漸漸暗了,此時老張也到了家,進門先給自己父親點上了三柱香,雖然開的是壽材店,可他天生膽小,嘴裏碎碎念了幾句,無非是保佑之類,接着又拜了拜。
吃過晚飯,他在自家陽臺的竹椅上坐下,拿出了一把老煙杆。
好幾年前兒子就勸他少抽煙,如今早不買煙絲了也難買到這東西,但飯後吧唧兩口的習慣沒改,不然不得勁兒。
望着暮色沉沉,老張嘆了口氣。
“這是怎麽了?我看你這幾天總是愁着一張臉,我都跟着你犯愁,”張婆婆從洗手間打了盆熱水放在老張腳下,順手把他手裏的煙杆給抽走了,“趕緊洗腳吧,嘆什麽氣,哪兒不如你意了?”
自個兒婆子不管店鋪的事兒,但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
老張道:“我想把壽材店關了。”
“關吧關吧,你想關就關,趁早關了,”張婆婆一點沒吃驚,打從和老張結婚到現在,這念頭就一直在老張的腦子裏盤着,三五不時要提那麽一回。可老頭子沒其他手藝,壽材店又是他爸傳下來的,所以到現在還照常開着。
“這回我是說真的,”老張拿回煙杆,又放進嘴裏過了過幹瘾,“人也到歲數了,不想做營生,就想每天去公園裏和老劉他們下下棋。”
“行啊,反正都随你,兒子大了自己能掙錢用不着我們管了,咱們也有本,你不愛開這店就關。”
老兩口閑聊着納涼,不久便回了房。
年紀大的人睡得早,八點多已經挨上床了,張婆婆把樓上樓下的門都鎖了,關上窗拉上窗簾,随後也熄燈睡下。
躺在床上,老張還在考慮着關不關門的事兒,不知不覺的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覺身下床板發硬,硌得腰背骨頭疼,翻了個身也沒好多少,反而扭到了胳膊,往身下摸了摸,墊着的竹席不見了,入手是光滑平整的木板,身上的被子也不翼而飛。
心裏咯噔一下,猛地睜開眼。
房間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老伴兒?”他往邊上推去,咚一下又摸到一塊板,老婆子壓根不在他身邊,擡手往上,依舊光滑略有紋理的觸感,憑借幾十年的打磨手藝沒兩下就摸出自己躺在什麽地方。
這是一口棺材吶!
“老伴兒?老伴兒?”老張着急忙慌吼了兩嗓子,本能反應下腳胡亂蹬了兩下,半拱起身雙手用力撐開棺材蓋子。
砰,棺材蓋落地。
他磕磕絆絆從棺材裏爬出來,吓得魂不附體,手腳發軟還栽了一跟頭,磕得腦仁嗡嗡響。
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因為半開的門縫外漏進了外頭路燈的光。
他在自個兒的壽材店裏呢。
自己好端端的怎麽會睡着棺材鋪的棺材裏?
老張渾身發毛,雙手微微顫抖着瞪着敞開了一條縫隙的門,這道縫隙猶如一只嚯開的眼睛正直勾勾注視着他,又如一只張開的嘴笑眯眯等着将他拆吃入腹,後脖子越來越涼,也顧不上開燈,他一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奮力沖出了店門。
四下寂靜,太平巷兩邊的店門全部關了。
連當鋪也已拉下了卷閘門。
“陶老板?陶老板?”老張站在當鋪外,雙手做喇叭狀沖樓上的窗口大喊,但許久聽不到有回應。
也巧了,偏生當鋪裏今晚沒人坐鎮。
早上,陶缇一來便看到老張坐在當鋪門外的臺階上,布滿溝壑的臉上愣是吓得還沒恢複血色,見到陶缇第一句話就是:“我真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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