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天地如何看我

第64章 天地如何看我

他看了唐小昔一眼：“孤不止一次親眼見過她畫符，畫符之筆力懸而浮，書法之筆力凝而沉，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用力方式，唐小昔太擅長畫符，自然就不擅長書法，這是必然的。”

見她始終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忍不住越說越快：“若諸位不信，可以讓她現場畫一道符出來，傅老先生乃書法大家，自然看的出這其中的差別。”

話說完了，唐小昔卻一動不動。玄少瞻忍不住道：“唐小昔？唐小昔？”

唐小昔好像直到此時才聽到似的，慢慢的轉回身，向高臺施了一禮，始終沒有擡眼：“太子殿下，恕小女子辦不到。”

他怔了一怔，看着她。

她小臉蒼白的吓人，更顯得眉睫黑漆漆的，薄薄小小的唇淡的沒了血色，聲音也輕飄飄的，讓人聽的心裏直發顫。

玄少瞻僵了半天，想不出自己方才說錯了什麽，他放緩聲音：“為何？難道孤說的，有什麽不對的嗎？”

她抿了抿唇，慢吞吞的道：“殿下說的，自然是對的。但符可馭天地之力，乃我玄門之眼，玄門之手，玄門之靈……可救人，可除妖，可退煞，可殺鬼……符在我手中，可無所不能，但之所以無所不能，正是因為，我從不拿它在衆人面前炫耀，從不拿來為自己臉上貼金。”

她頓了一頓：“你們如何看我，又怎樣呢？天地如何看我，才是我需要考慮的。”

諾大的場上，一時靜的針落可聞。

她聲音低柔，幾乎有些有氣無力，卻是鎮定從容，豪氣自生。

一靜之後，她擡起頭，微微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齒，可是那圓大的眼睛裏，卻沒有半分笑意：“既然是書院文會，提玄法做什麽呢？唐小昔的确不會寫字，但自認胸中所學，絕不至于玷污了掃眉二字！”

她向上施禮，不卑不亢：“太子殿下、傅老、周老、王老……唐小昔鬥膽，請諸位随意從詩書文卷之中抽題問我，唐小昔若有答不出的，任憑幾位處置！”

衆人愕然。

這口氣，實在是太大了。就算兩家書院全算上，也沒幾個人敢說這句話。其實這才是書院的真正主旨，明日八鬥書院的文試，有很大一部分是考這些，可是掃眉書院，說白了就是走個過場，根本沒有這樣的題目。

玄少瞻也是愕然，反倒是傅聞達連連點頭：“年輕人，有志氣！那老夫就問幾句。”

他想了一下：“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唐小昔道：“出自論語-裏仁，大意是在說，看見賢者，就應該想着向他看齊，看見不賢的人，就應在內心自我反省有無類似缺點。”

“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出自孟子-離婁章句，大意是在說，愛別人的人，別人也永遠愛他；尊敬別人的人，別人也永遠尊敬他。”

傅聞達接連問了數句，唐小昔對答如流，最後傅聞達越問越冷僻，唐小昔仍舊有問必答。

玄少瞻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無論如何，都移不開眼。

捉鬼時冷靜機警的唐小昔，私底下頑皮狡黠的唐小昔，外人前乖巧甜萌的唐小昔，還有此時，被逼到了極處，忽然就把本事甩出來震懾全場的唐小昔。

這姑娘小小的身量裏，到底還藏着多少秘密？他真的很想全都看清楚。

滿場的人，不知什麽時候安靜了下來。

起先問的，他們也會，可越到後來，傅聞達問的，他們漸漸答不出，甚至聽都沒聽說過。可那個小姑娘，自始至終，連點哏兒也沒打。做為一個學生，這才是最值得驕傲的。

這個時候，幾乎每個人都覺得，那個嘲笑旁人字跡的自己……才是最該讓人嘲笑的。

傅聞達終于贊嘆了一聲：“好厲害的小姑娘！老夫心服口服！這文會若有魁首，老夫定點她做狀元！”

唐小昔微微彎了彎唇。那樣子，還有點兒羞澀似的，那種屬于小姑娘的羞澀，份外的可憐可愛，叫人看着，就忍不住要跟着她一起笑起來。

經過這一着，半數以上的人都對她改了觀，覺得這小姑娘的确讨人喜歡，根本就不是傳言中那個狐貍精。

就在這時，忽有人朗聲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衆人一起轉頭，就見一人輕飄飄的躍了進來，含笑施了一禮：“唐掌門好久不見啊！天師門藍輕辭，拜見唐掌門。”

唐小昔臉色一變。

旁人也都大吃一驚，紛紛道：“那不是藍先生麽！他怎麽會飛？”

“對啊，是藍思歸啊！他怎麽來了？”

唐小昔知道來者不善，可是他叫她唐掌門，就是按玄門的規矩來叫，她便折身還了半禮，淡淡道：“請起。”

藍思歸這才站起，微笑道：“方才聽到唐掌門論道，輕辭心中有些不贊同，有道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大道本就無形，運用存乎一心，畫符難道還要挑用處麽？”

她一皺眉，他飛快的續道：“當然了，若唐掌門的确覺得不妥，晚輩自當聽從。今日恰逢書院文會，就從這個‘文’字上來好了……不如你我便以文論道可好？”

根本不等她回答，他迅速轉身，再次向她施了一禮：“道祖在上，天師門藍輕辭，鬥膽恭請北宸門唐掌門與晚輩以文論道，不知唐掌門肯不肯應？”

唐小昔雙眉猛然就是一凝。

他說了個開頭，她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卻是退無可退。他完全依足玄門的規矩來挑戰，即便眼前全都是普通人，可是一旦叫破她北宸門掌門的身份，她就不能不應。

這，是門派之戰。

不應，北宸門的聲名，将毀于一旦。

玄少瞻忽然開口，朗聲道：“藍思歸，你來擾亂文會，是受皇後授意麽？”

“太子殿下，”藍思歸微笑道：“皇後娘娘雖然是我表姑姑，但不管是誰的姑姑，誰的侄子，都有可能學玄法入玄門，我只是依玄門規矩挑戰，太子殿下這猜測是否有些牽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