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75章
葉聞新啞然無語。
半響,他說:“但我恐怕很難再忘記你。”
“當然,你的記憶力那麽好,即使小時候的一件小事,時隔多年後,你依舊會記得很清晰,”白夜的目光一直注視着葉聞新,像是想把他印在魂魄裏,“你或許很難忘記我,但你此刻的情緒會随着漫長的時光而逐漸變淡,終有一天,你會笑着和其他人聊起與我相關的往事,也不會再為我有一絲一毫的難過。”
“就像我們分別的那三年一樣?”葉聞新的聲音有些沙啞。
“或許用不了三年,”白夜說這句話的時候,甚至是有些篤定的,“人的自我治愈能力是很強大,很多以為過不去的事終将會過去,很多以為走不出的人也終将會抛到身後。”
“你在埋怨我麽?”
“你我之間,做錯的人是我,是我當年硬要闖入你的世界,是我阻隔了你與他人戀愛的可能,是我拒絕了你的求婚,是我擅自不告而別,是我選擇隐瞞我的病情,是我三年內不敢去見你,也是我告知了你真相。錯在我,我為什麽要埋怨你?”
——我以為,你會埋怨我,只等了你兩年,在第三年找到了新的相伴的人,選擇徹底斬斷我們之間的關聯。
葉聞新默然不語,他沒有問出口,他知道白夜的答案。
——他不怨他。
像少年時,他們一起玩游戲,葉聞新失手打碎了白夜最喜歡的瓷娃娃。
白夜的第一反應是握住他的手,問他“有沒有受傷”,在得到确定的答案後,才會輕描淡寫地吩咐工作人員一句:“去把碎片收拾了。”
自始至終,白夜不會埋怨葉聞新一句,仿佛在他眼中,只有葉聞新是最重要的,其他都不值一提。
那是愛麽?
葉聞新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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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時的他只知道,想把白夜留在身邊,長長久久,永永遠遠,因為,沒有人會比白夜對他更好了。
--
葉聞新有些艱難地從記憶裏抽出了身,他又問白夜:“你真的不想讓我給你送終麽?臨死前,你難道不想看到我麽?”
“算了吧,”白夜依舊搖了搖頭,“聞新,你有情有義,我總歸不能得寸進尺。能再見一面,已經是三生有幸,倘若你真的給我送終,我怕你回去心灰意冷,婚姻不順。”
“也未必會影響那麽大。”
“你嘴硬心軟,才陪了我幾天,就忘了我讓你難過的時候,再陪我一些日子,你會陷入過往的回憶裏無法自拔,沉浸在負面的情緒裏,到最後無法再去面對你現在的伴侶。”
“你在米國是學了心理學麽?”
“那倒沒有,我只是很了解你,或許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葉聞新忍不住笑出聲,他說:“你真是個可怕的人。”
“嗯,是個很可怕的人,”白夜也跟着笑了起來,“差一點,我就可以完整地擁有你了,就差那麽一點點。”
“我屬于我自己,你是在癡人做夢。”
葉聞新并不是很認真地反駁。
“但那時的你,會選擇讓我夢想成真。”
白夜的視線落在葉聞新的臉上,那一瞬間,葉聞新有種奇異的感覺——他看的并非他,而是三年前乃至更久以前的他。
那時候的葉聞新和白夜形影不離,是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夥伴。
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
正如李白所言。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良久,葉聞新輕聲開口:“我很高興,你兩年前參加了那場宴會。”
“抱歉,我一直在看着你,也一直在抛棄你。”
“沒關系,都過去了。”
“嗯,對,都過去了。”
--
在接下來的三天裏,他們總是在交談,倒是也一起看了半場電影——只看到一半,白夜就因為體力不支而昏睡了過去。
葉聞新按下了遙控器的暫停鍵,側過頭看白夜。
白夜緊閉着雙眼,呼吸孱弱而輕微,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
他身上沒多少肉了,幾乎是皮包骨,但依稀還能看出幾分當年風華絕代的模樣。
葉聞新的耳畔仿佛響起了優雅的華爾茲的舞曲,白夜微微彎下腰,向他伸出了手,笑着問他:“要不要一起跳開場舞?”
葉聞新總是笑着拒絕,說:“兩個男人一起跳華爾茲太尴尬了吧?”
“我跳女步。”白夜會很自然地提議。
葉聞新會故意思索幾秒鐘,然後才矜持地點了點頭,伸出了手,搭在了對方的掌心。
他們會為宴會跳最完美的開場舞,在每一個腳步、每一次旋轉、每一次對視中靠近、遠離、再靠近、再遠離,直到舞曲漸漸止歇,周圍響起衆人的掌聲。
--
葉聞新的視線落在對方眼底的青黑上,然後他意識到,他再也跳不了舞了。
英雄暮年,美人遲暮。
--
葉聞新原本還想再留上幾天,但當天白夜叫來了BEN,并且很認真地說,接下來會由BEN繼續陪伴他。
葉聞新知道這是白夜逼他“按時”離開的招數,但他沒有理由再強留。
他是白夜的什麽人呢?
他不過是對方曾經的、最好的朋友。
葉聞新揉了揉眉心,最後用中文對白夜說:“我們再單獨相處一個下午,我的飛機是晚上的航班,我會準時走。”
白夜注視了他一會兒,最後還是點了點頭,然後低聲讓BEN先離開了。
葉聞新斟酌了一會兒語言,才又問白夜:“之前你說有件事想讓我幫忙,是什麽事?”
白夜笑了起來,他說:“原本想讓你幫忙來着,後來又覺得,不應該太為難你,就放棄了。”
“什麽事?”
“保密吧。”
“啧,還玩保密這一套。”
“相信我,那是為你好。”
“那你找了誰幫忙?”
“雇了個人。”
“可靠麽?”
“可靠,再說,本來也不是特別大的事。”
“還有什麽事想做的,我願意幫你忙的。”
“有件事,以後我如果死了,白家人求到你頭上,也不必給他們留什麽情面,他們放棄了我,我也放棄了他們。”
“好,我答應你。話說,他們是不是都不知道你名下那些産業如今已經翻了無數倍?”
“自然是不知道的,如果他們為了錢與我虛與委蛇,我也會覺得厭煩,等我死了,所有的東西都捐了,相信他們的臉色會很好看。”
“我會幫你留神,回頭給你上墳的時候,會說給你聽。”
“國外的墓地應該不允許明火祭祀,你也不必特地飛到米國,随意找個路口燒點紙、念叨幾句就好了。”
“不打算落葉歸根了?”
“不打算了,下輩子,不想和白家扯上什麽關系,也不想再見到你了。”
“為什麽不想見我?”
“這輩子我機關算盡,與你擦肩而過,想來是沒什麽緣分的,下輩子不如找個彼此相愛的伴侶,早早就在一起,安穩到白頭了。”
“好吧。”
葉聞新有一點遺憾,但也沒那麽遺憾,他總歸是希望白夜能過得好的,即使是在下輩子。
“開瓶香槟吧?”
“你不能喝。”
“可以擺拍一張合照,權當是紀念了。”
“好。”
如果不是白夜提醒,葉聞新幾乎忘記了拍照的這件事。
他出門找了工作人員,開了香槟,分倒在了兩支高腳杯裏。
白夜強撐着坐了起來,甚至還換了一件襯衫,他們坐在沙發上,香槟微微傾斜相貼,沖着鏡頭笑了笑。
“咔嚓——”
影像定格在了這一瞬,拍立得洗出了兩張一模一樣的照片。
白夜留了一張,葉聞新也留了一張。
“你該走了。”白夜笑着說。
“你也不說留留我。”葉聞新有些埋怨。
“我總歸會是先走的那一個人,留也沒什麽用,走吧,聞新。”
葉聞新捏緊了那張照片,半響,他說:“白夜,你多保重,我很高興當年遇到你。”
“你也多保重,祝你未來一路坦途、阖家安康幸福。”
白夜沖葉聞新揮了揮手。
葉聞新轉過了身,他步子邁得很大,走得行色匆匆,工作人員随着他的腳步前行,一點點褪出屬于白夜的世界。
他們在電梯口碰到了BEN,BEN很友好地笑了笑,對他說:“一路平安。”
葉聞新回了句謝謝,随後進了電梯。
電梯上的數字由大變小,最後回歸于1,他出了電梯,踏上了前往機場的豪車。
這一路,過往的記憶充斥在他的大腦裏,他仿佛并未與白夜分開,白夜仿佛與他同行——他們好似并非就此訣別,而是共同相約去旅行。
他記不清他是如何上的飛機,但飛機起飛後不久,他突然反應過來,之前在電梯相遇的時候,BEN說了一句中文。
——什麽不會說中文,白夜果然騙了他。
白夜果然騙了他。
騙了他。
騙……
葉聞新猛然驚醒,他挺直了上半身,用飛機上的WIFI向白夜發出了視頻通話邀請。
對方并沒有接。
葉聞新試了三遍,白夜一直沒有接。
第四次,他聯系了米國的下屬。
“立刻去醫院,看看白夜的情況。”
十五分鐘後,對方發來了一條訊息。
“葉先生,白先生已經離世。
受病情影響,他一直忍受着常人難以忍耐的疼痛。
早前,他主動提交了材料、申請了安樂死。
今天傍晚,在您離開後,白先生的監護人BEN簽署了最後一道協議。
白先生選擇跨進了氮氣倉中,他離開得很安詳,臉上帶着笑容。
天堂不會再有病痛,死亡對白先生而言,或許是一種解脫。
白先生在安樂死前,曾叮囑身邊人盡量向您隐瞞他的死亡,實在瞞不住,再告知您,他是因病離世。
但或許他沒想過,您會察覺得這麽快。
請您節哀順變,保重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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