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頭痛

第009章 頭痛

随着氣溫升高，燕京的雪被開始融化，變得泥濘。眼見太陽出來，卻不散發熱度，倒春寒一來，與冬日氣溫沒有特別大區別，行人依舊裹着厚厚的外套。

程白術翻了翻日歷，很好，今天是驚蟄，但是前日已春雷響動。肝氣過早升發，估摸着這個春季肝病會更多點，順手買了點逍遙丸，覺得先備為敬。微博的熱度退去，程白術的號源開始變得充沛。對此，程白術并不意外，反倒是跟着的三個實習生有點落寞。問清楚原因，程白術只覺好笑，“行醫是一輩子的事，心态放平穩，只有不斷學習，不斷精進醫術，才能在這條路上長久地走下去。”

三個實習生振作起來，點點頭，醫學是唯一一個需要終身學習、終身考試的職業。他們不過有些不忿，明明程霸霸醫術這麽牛逼，怎麽會沒人呢？他們瞧着比當事人還急，真就皇帝不急太監急？

從以前一天一個病人，到現在一天四五個病人，這不算進步？燕京醫院多如黍米，醫生更如天上芒星密密麻麻，起步難是正常的。本身大多數的疾病并不嚴重，在小病上，醫生的水平差距并不明顯。可這哪來那麽多重病難病？

既然沒有病人，程白術尋思，那就給實習生提升提升？不能丢了課本。

一說起考較，實習生頓時就精神，再沒有半點頹靡。

正值實習生內心哀嚎之際，一個中年男子手上提着厚厚的資料步入診室，“程大夫，您好，我是老方，腰椎間盤突出發作很厲害的那個。”男子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身份，急的團團轉。

老方邊上的女人拍了拍老方，正準備開口解釋，就聽程白術安撫道：“我記得你，你算是我在燕國醫的第一個病人，是腰痛複發了嗎？”

老方見程白術還記得他，開心地笑了。他和李琳一樣都是第一批程白術正式入職燕國醫後找上門的病人，不過數次針灸，老方的腰椎間盤突出就不再發作，現在上班悠着點，時不時過來鞏固一下，明眼瞧着沒什麽問題。從絕望到希望，不過幾次針灸，老方格外感動。知道現在國家在搞拒絕紅包倡議，便每回來時帶上水果送予程大夫。哪怕程白術明确說醫院正常收費，也依舊不改。

老方放下手裏的蘋果，回道：“程大夫妙手回春，我已經好了，這次我是來給我岳母詢問的。”

說着，老方臉上的笑容就落了下來。老方岳母高齡七十有三，同樣是腰椎間盤突出，因常年反複的疼痛和發作，老人家實在受不了，尤其是看着老方因腰椎間盤突出在床上躺了半年，內心恐懼便決定去做手術。彼時，被拒絕不能做手術的老方躺床上，羨慕能做手術的岳母。一家人經過商量，便将老人家送到了當地最好的三甲骨科醫院做手術。手術非常成功，但是岳母癱了。

是的，做手術前還好好的能走能坐，有點小毛病像是三高，但絕對生活自理沒問題。結果做完手術反而躺床上起不來，坐也坐不住了？

當時老方因為腰突發作，動彈不得，還是老婆自己回老家看望老母親。再後面，老方來燕國醫，遇到了程白術，治好了！而岳母還在床上躺着，岳母一家可以用愁雲慘淡來形容。老方抽空和老婆去看望岳母，具體問清楚情況，便帶着厚厚一大疊檢查報告和住院記錄來找程白術。

老方的妻子黃春華主動上前解釋道：“醫生說手術非常成功，但是術後我母親卻只能躺床上。後續做的檢查都有在這裏面……”指了指厚厚一大疊資料，繼續說道，“檢查都正常，沒有問題。做手術的醫生讓我母親回來修養觀察一下，可是這都快兩個月了，還是不行。”

老方攬住妻子的肩膀，予她安慰和依靠。黃春華擦掉眼淚，期待地看着程白術。她老公當初那麽嚴重都可以恢複正常，那她媽媽應該也有救。

程白術翻完檢查報告，大致瞥一眼住院記錄，就将這些資料扔給圍在後方的實習生，對老方夫妻道：“可以試試，老人家在哪裏？”

黃春華眼淚都快下來了，立刻道：“程大夫，我媽媽今天就能從黑府趕過來，我們現在就預約您明天的號。”

程白術點點頭，夫妻倆便立刻離開去安排母親來京事宜。

因着明日還來，老方夫妻便将資料報告都留下，也同意程白術将他岳母作為教學示範的要求。

老方夫妻一走，柯雯雯便問道：“老師，這做手術成功了，為什麽還躺床上起不來？”這就有點違背他們的認知了。

程白術道：“你們也都在中醫院那邊待了半年，這腰突手術是從哪裏動刀？”

董正午道：“在脊柱上。”

“正是，脊柱在我們中醫裏可是督脈，督脈為陽氣之海，這做個手術，氣血損耗，陽氣升發通道受阻。老人家氣血差，再來個大出血，能下來手術床那都是老人家身體夠硬。”

“可是……可是脊柱上動手術的人很多。”

“是的，所以做完手術再過來針灸的病人效果也會更差，他們的經絡是被阻斷不夠通暢。椎體手術一旦開始，便停不下來。手術中将部分骨質切除，再進行髓核切除，椎體與椎體之間的穩定性下降，附近的椎體受壓迫會越發厲害，不出幾年便會再次複發。複發後做手術，手術後複發，反複幾次，醫院會直接上骨水泥固定椎體，屆時病人的活動度及生活質量大大下降。”

三個實習生面面相觑，啊這……他們還真沒了解過，只以為手術是無敵的。

程白術一看他們神情，就知道他們想什麽，越發無奈。中醫式微便在于此，連中醫生中醫師都不相信中醫，這如何去傳播傳承中醫？即便他自覺扛不起中醫大旗，但面對這種局勢還真有點肝火上升。

決定等會兒吃點逍遙丸，避免肝氣郁結的程白術說：“腰椎間盤突出和頸椎間盤突出，算是現代常見疾病，你們都是燕中醫出來的學生，可不能說連這麽簡單的疾病都治不了。”

幾個實習生面色羞臊通紅，他們……可能還真治不了。

程白術：……

你們真的是我帶的最差的一屆實習生！

翌日一早，老方夫妻推着輪椅進了診室，身後還跟着另外一對夫妻。程白術起身查看，輪椅裏的老人面色慘淡，腰間綁着繩子，将她固定在輪椅上。

程白術直接說：“老人家，昨日資料我已經看過了，你過來我這邊摸摸脈，看看情況。”

老方将輪椅推到診桌邊上，另外一對夫妻則是老人的大兒子黃俊華和大兒媳方鳳，也就是老方的大舅子。黃俊華見程白術将目光移到老母親腰間的繩子，便解釋道：“程大夫，您好，我是患者的兒子。我媽媽手術後只能躺着，起不來，坐也坐不住，說是沒力氣，只能拿繩子固定住。”不然會滑下來。

好在老人家上半身動作不影響，蜷縮在輪椅裏的老人家将左手放在脈枕上。程白術伸手，将中指在老人的掌後高骨內側關脈，再下寸脈尺脈。三指不斷調整力度舉按尋，細細感覺。

診室內安靜得落針可聞，所有人都盯着面容沉靜、不慌不忙的程白術。随即，程白術摸着老人右手的脈，內外推尋。

程白術身後的三個實習生只覺得診室內的暖氣開得有點足，他們熱到有些冒汗了，這種安安靜靜的氛圍比嘈雜哭嚎的聲音更讓人神經緊繃。

三五分鐘後，程白術又看了看老人家的舌苔和舌下靜脈，便讓三個實習生輪流摸脈。這空擋處，程白術對更加緊張的家屬和老人說道：“還可以，能治。”

短短五個字便讓五個人激動得眼淚都要下來了，還沒下針開藥，他們便相信了，因為老方這個例子實打實擺在這裏。

三個實習生摸完脈了，神色卻愈發緊張，額頭上的汗冒得更厲害。

程白術道：“來，你們昨日裏也看了報告，說說你們的判斷。”

推诿之下，柯雯雯被最先推出來，理由是，她跟師時間最長。柯雯雯內心暗咒，碼的，不知道照顧照顧女孩子嗎？

随後她便被程白術的目光吓得無暇多思，開始磕磕絆絆地說：“老人家兩個月前做的手術，術中出血量可，但考慮老人家年老體衰，氣血過度損耗，加上雙手脈弱，都快摸不到了，可以考慮是氣血虧虛。針……要下足三裏提氣補氣，另外還有三陰交、血海……”猶豫了下，又說到，“中藥可以考慮補中益氣湯加四物湯來補氣補血。”

柯雯雯結束後，便到董正午，董正午原本挺直的腰杆，在程白術的目光下慢慢萎頓下來，同樣化身小結巴，“我的想法和雯雯類似，但……但我覺得補陽氣更重要點，方劑……應該選補腎壯筋湯，補益肝腎、強筋壯骨。”

程白術眼神越發平靜，讓人看不出對這個答案是滿意還是不滿意。最後一個實習生孟揚天覺得自己最後一個回答這個決定是錯誤的，應該前面回答，不至于一個人承受滿室目光。沒有壓軸的能力，裝啥逼啊。

孟揚天心率直逼一百，“方劑……方劑我選十全大補湯，可以溫補氣血，治各種虛症。”

程白術只覺得頭更痛了，這三個明顯沒摸出什麽東西，就着他昨天那句“氣血損耗”來來去去地講。就這水平，何愁中醫不亡？

頭痛的程白術取過針，在老人家雙手後溪穴下針，針下果然是空虛如打棉花拳，輕針慢撚，慢針細撚。

“啊——”

老人家短促一句驚呼，只覺得兩邊手臂酸麻脹痛，仿佛是扛了重物一下午之後的肌肉酸痛。程白術停下針，針下阻滞感不強，但既然老人家有感覺了，便以她感覺為準，稍後平複一會兒可再調針行氣，加強療效。

稍等了五分鐘，程白術便讓黃俊華把老人家腰間繩子解開，看看老人家能不能自己坐得住。黃俊華有些猶豫，可老方卻立刻上前一步解開繩子，黃俊華臆想中的老母親坐不住下滑的情況并沒有出現。

老人家聽從程白術指示，嘗試着慢慢直起腰，結果真的可以！直腰端坐在輪椅裏！

黃春華：“！！！”

黃俊華夫妻：“！！！”

七十多的老母親：“！！！”

三個實習生：“！！！”

千言萬語，彙聚成一句“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