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愛
愛
外面的侍應生聽到動靜,面露尴尬,想要上前詢問,江行起卻擺手:“沒你的事。”
侍應生只好退出去。
經此一吓,田敬彤已經有了退意,邊撿包包邊走邊吐槽:“平時裝什麽裝……人模狗樣死渣男。”
雖然人已經走出雅間,但她的聲音還很清晰。
江行起:……
他最終還是沒能咽下這口氣:“滾遠點!”
眼看兩個人又要再度對罵起來,宋澤終于支起力氣站起身:“你沒事吧?”
說沒事是假的,本來就摔斷骨頭了,現在更是氣得疼。然而江行起并不回答。
“你的臉。”宋澤提醒他。
上面有道明顯的巴掌印,在原就蒼白的臉上更顯得紅且腫,看來用足了力氣,還有指甲刮出來的痕跡。
不過,江行起快接近徹底冷靜了,他大概已猜到是誰在搞鬼,只差證實。所以他現在只想快點結束這一切再好好跟齊繁繁和田敬彤算賬:“我知道,不用你說,你走吧。”
宋澤問:“疼不疼?”
“宋澤,你走不走?”
宋澤疑惑地看着他:“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其實如果沒有田敬彤進門就來的那一巴掌,江行起或許會很快注意到,面前男生的臉上是不正常的紅色,精神也不夠好,是病中的模樣,所以才不能及時察覺到這場騙局。
可惜田敬彤那一巴掌把所有東西都打得稀爛,江行起現在只知道自己狼狽不堪,一秒都不想再待下去:“我什麽時候讓小莫通知你的?”
“通知?”宋澤卻反問他。
是否烏龍已經不再重要,重點頓時轉移到了這個詞彙上。通知。這個詞很不對等,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安排調遣叫通知,要求傳達執行的一切叫通知。
而且他們都不笨,江行起沉默一瞬,心裏更煩悶無比。
煩。特別煩。比齊繁繁還煩。
他已經是敗者了,宋澤覺得他還要恬不知恥到窮追不舍嗎?
種種情緒交際之下,他忽然颔首肯定:“對,通知。”
話語落地後,忽然就沒了聲響。
通知。
為了一個所謂通知,傻子一樣跑到這裏來,看一場鬧劇……這才是最大的笑話吧?宋澤忽然感到左邊胸口一縮,一陣接一陣,實在很痛,又像針紮。他最近體檢過,沒有心髒病,家裏也沒有相關的遺傳史,實在不知道這種感覺該怎麽概括。
他只是看着江行起,還是站在燈下,而燈下看美人還是那麽好看,哪怕臉上有巴掌印也只會更令澤見憐。宋澤一步步靠近江行起,仍然認真,目光半寸不離,反複确認。最後他終于發現,原來以前霧裏看花那樣的朦胧之感,在今天徹底消失了,越靠近讓他看得很清楚,讓他明白這才是江行起。
左胸口的感覺在催促,宋澤脫口而出:“江行起,你混蛋。”
不過下一瞬江行起搶先一步,抓住了宋澤的兩只手,對世界的質疑在此時達到峰值:“你也要打我?”
宋澤嘗試掙開他,毫不客氣:“王八蛋。”
掙不開。雖然都有生病buff,但江行起還能撂倒那個女生,他在那個女生面前估計只有挨打的份。江行起将他兩只手腕都緊緊抓住,不可思議問他:“我王八蛋?我有你王八蛋?我後天就二十九了都還沒結婚被同一個人甩三次,你說誰王八蛋?”
“你。”宋澤對上他的目光,因為高燒呼吸都有點難,現在一生氣甚至喘不過氣來,“你王八蛋!你混蛋!”
大概沒想到會得到如此激烈的評價,對方瞳孔一縮,手上力道竟然松了幾分。宋澤掙開了他的桎梏,在江行起另一邊臉上也狠狠打下一巴掌。
打完離開雅間後,宋澤聽到江行起在後面摔桌子的聲音。
可是他的感覺并沒有因此好轉。外面很冷,讓他滾燙的臉好受了些,左邊胸口還是很疼,特別疼。他想他應該去看醫生做個檢查,轉頭卻遇到小莫。
小莫見到他時的神色居然很意外,“宋先生好,您今晚也在這裏用餐嗎?”
“……”宋澤沒有回答,反問他:“今晚你給我發過消息,對嗎?”
“啊?沒有啊。”小莫十分訝然,連忙搖頭否認。
兩分鐘後,宋澤回到了雅間。
其實是因為手機落下了,他今天沒有開車,沒有手機,很不方便……大概就這些原因吧。大概。應該不會有別的原因了。
滿屋狼藉,連角落的花瓶都沒能幸免。而江行起竟然就坐在這一片狼藉裏抽煙,煙霧缭繞,兩邊臉一邊比一邊腫,全身上下除了衣服之外,半點找不出一個風度翩翩優雅從容的大帥比的影。
現在只覺得他好可憐,憐惜情緒占上風,宋澤已經完全不生氣了。
察覺到有人到來,江行起看他一眼,又點燃一支煙。宋澤環顧四周,最後問他:“我手機呢?”
“摔了,會叫小莫賠償你。”
好,宋澤收回剛剛的憐惜,提起江行起的衣領:“誰準你摔的?”
他手裏的煙灰因為這動作的忽然抖了一抖,落下一大串。
江行起好氣又好笑,簡直要吐血。
都趁着他病重來欺負他是吧?
被他們這樣你一巴掌我一巴掌,你一推我一提,他甚至覺得傷口都裂開了,江行起不想再這麽混亂,只想快點把這些爛攤子收拾完,幹脆對宋澤的行為置之不理,只側頭喊:“小莫!”
宋澤:“我讓小莫走了。”
江行起:……
讓他好好想想,明天要和哪些人算賬。
事已至此,他幹脆側過臉來:“來來來,給你打,你打吧,不是想打嗎?”
而大概和他在聽到宋澤罵他王八蛋和混蛋時的心情一樣震撼難言,宋澤的手也松了幾分。只是察覺到他的動作,江行起反倒更不耐煩,提高音量吼他:“打啊,不是讨厭我嗎?你打啊!”
反正怎樣都不會比今夜更糟糕了。無所謂吧,随便他怎麽看他,最好打完快點走人,都別再發瘋,別再更難看,更狼狽。
他做好了一切都爛掉的準備,可是這次落在臉上的不再是帶着憤怒的手。
柔軟的唇輕輕落在他唇上,和很多次他親吻宋澤那樣溫柔,此時此刻,宋澤提着他的衣領,低頭親了他一下。
他覺得他還是喜歡江行起。那支煙也悄無聲息地被江行起摁滅扔開了。
他們太熟悉彼此,唇齒碾轉抵弄時都有記憶,幾乎要在須臾間就化彼此的百煉鋼為繞指柔,接着就可以相擁到一起,粉飾太平。可惜沒能成功,江行起從身體記憶裏抽身而出,将宋澤推開警告:“我不需要你可憐。”
他今晚再狼狽,明天都會報仇,他不需要宋澤的這些行為,喜歡他時打他兩耳光又來給個甜棗,等什麽時候不喜歡他了又可以随時抽身離去,追求他的自我。
江行起撐着地艱難地站起來,扶着桌子往外走:“莫宣!滾出來!”
“我說了我讓他走了。”說實話,這還是宋澤第一次聽到小莫的大名。他被江行起突然推開,後背撞到牆上,這時才重新站起提醒他。
江行起并不回答,轉而拿手機給打電話,應該是撥給小莫的,劈頭蓋臉都是一頓罵,毫無風度禮貌可言。
“他叫你走你就走?誰給你開工資?滾回來!”
而罵完似乎還不解氣,這次他将自己的手機也砸向地面。
暴怒之後的結果就是連痛覺都來的迅猛,太疼了。腦震蕩還沒養好,頭也疼,現在站都站不穩。宋澤上來扶他,江行起卻加重語調:“滾。”
宋澤置之不理,卻被他掙開再度強調:“滾!給我滾!”
他此時實在像一頭忽然撕下人皮的獸,鮮血淋漓,又被憤怒填滿,茫然且無措,只能以此捍衛自己的領地。
宋澤一時緘默無言,江行起卻已經忍無可忍:“欺負我很好玩是不是?仗着我不會對你動手很有意思是不是?”
宋澤依然沒有說話,他想說他沒有,可是他今天确實欺負江行起了。
“宋澤,”江行起從來沒有用過這麽冷漠的語調跟他說話,這是哪怕是他們最初認識、發現他換傘的時候,都沒有過的語氣:“不跟你計較是我知道你根本什麽都不懂,但這不代表我可以準人爬到我頭上,你好自為之。”
宋澤依然沉默。
半晌後,他決定問江行起最後一次:“在你看來以前都是通知嗎?你确定嗎?”
所謂通知,給一點時間讓他想想,宋澤現在也知道答案。江行起很願意把時間分給他,拼命在行程裏擠時間出來跟他見面,在他還是explorer的時候,一旦有空閑,就專心等着他訓練結束,看他睡覺都能眼睛不眨一下地看好久。
沒有誰通知時落于下風,更長久地等待。
所以他知道,不是通知,他只是想要江行起的回答。
江行起笑了下,挑釁地看着他:“不然呢?你以為是什麽?宋澤,別仗着自己聰明就太自以為是。”
這句話一錘定音,戰争好像快要落幕。
侍應生在外面看着他們,似乎還再斟酌要不要踏入,卷進這場荒謬的紛争,而江行起也在想小莫什麽時候才能到來結束這一切,忽然聽到宋澤的聲音。
冷靜,漠然,像寒風一樣竄進來,也像詛咒,低語,可怖,更像預言,會成為必定的事實。
他說:“我祝你一輩子都不會幸福。”
他說:“因為你這種人不配。”
他話出口後,江行起怔了兩秒。
好像要張口反駁,但居然什麽也沒有說,最終他轉過臉去,不再看宋澤。
宋澤這次也是真的打算要走了,他不想再和江行起浪費一分鐘時間,但是轉身的時候——即将轉身的時候,和他發現Venus被銷毀的那一瞬間,一模一樣的預感,讓他停下了步伐。
不知道是不是風水大師的指點,這裏放了一面鏡子,是很奇怪的擺放布局。不太大,不過剛好足夠他看到江行起的表情。
而現在,江行起流淚了。
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淚水就順着江行起的臉流下來,寂靜無聲。可是又悲傷到難以言明。
明明站在這裏,宋澤卻好像坐在湖邊,看到一片水霧,細細地彌散開,越望越遠,濕意也有,冷意也是。
是江行起的眼睛。
因為太熟悉了嗎?進入彼此的心太深,憤怒又令人口不擇言,所以說出來的話往往是最剜心。
宋澤知道“幸福”這個詞對于江行起來說有怎樣的分量,就像他問鏡子時的話,好像一個既定的魔咒。
那他剛剛所說的,具有怎樣的分量?竟然能讓他如此悲傷?
宋澤沒有出去。他心緒複雜,心知肚明地帶着答案再度問:“真的是通知嗎?”
他看得見江行起的表情,江行起卻看不見他的。江行起面容平靜,語氣平穩,甚至還帶着諷刺,讓人聽不出一點端倪:“宋澤,你真好笑。到底走不走?”
眼淚卻一大滴地流下來。倔強得可恨,好勝得可憐。脆弱又像可以一碰就碎的花瓶,還要用看似毫無破綻的花紋掩飾。
宋澤想,就在今晚。
今晚他可以确定,他徹底愛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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