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六月

六月

六月。

燕城溫度直逼四十攝氏度，又幹又熱，整個城市逛完愣是找不出一絲涼爽的風，簡直是個充斥着煩悶氣息的蒸籠，江行起開完會出來到車上，就這麽小一段路，才幾步？卻已經熱出一背的汗。

“去外公那兒。”溫度一上來脾氣也不好，更何況還在裏頭聽了将近兩小時的廢話，他脫掉西裝外套扔開：“晚上有安排嗎？”

“沒有。”司機開動車，小莫提醒他：“明天上午要出外勤。”

果然，他不爽了：“誰安排的？”

“孫廳親口說的。”

“專門來管我，真是費他苦心。”想起前幾天家裏醫生跟他說要少動肝火，江行起勉強平靜了點：“小餘他們什麽時候來燕城？”

“三天後，”小莫說：“上半年報告今早過來的。”

“我沒空看，你拿去給他們分析，分開來見我。”太熱了，他已經把領帶都解了，“什麽破天氣。”

“好。”小莫适時遞給他水：“月底是那位的生日。”

“這點小事也問我？看着送。”江行起接過飲下，但天氣真是太魔怔了，他的心也是，每天被各路牛鬼蛇神氣得直冒鬼火，過會兒江行起想想又說：“算了，我和外公商量一下。”

外婆走後，家裏一直冷清，直到今年他表侄回燕城讀書，在這裏陪着老人住，他也來燕城上班，時常來看望，才稍稍有了些生氣。

他剛走進來，外公養的那只貍花貓就來撲他的腿，另一只布偶緊随其後，江行起對小動物的糾纏煩不勝煩，礙于老爺子在，不好踢開，只能頻頻避讓。

“有心意在，不貴重的禮物最好，要當面祝賀。”外公告訴他：“他不是在乎浮華的人。”

江行起表面颔首，心裏不以為意。

“你們相處得怎麽樣？”外公又問。

“就這樣，關系一般。”聽到他關心自己和領導的關系，江行起實話實說：“他偶爾叫我去問問工作，平時也管不到我的事，看在您的面子上關照下。倒是那個孫立誠，總是喜歡找麻煩，遲早要他懂事，知道不是誰都能惹得起。”

“老孫跟你不是一派的，當然想着整你。至于和領導之間，也總有個相處的過程，你們是上下級，不會一下接近，慢慢來。”外公知道他一下從之前的狀态到現在要看人眼色行事，心裏肯定有反差，問：“這半年沒少受氣吧？”

“還好，轉行都要面對。”江行起雖然發了脾氣，對這事整體而言倒是坦然。

他們閑聊幾句，問了江行起的工作近況，外公想了想，還是說：“還沒和你爸媽聯系嗎？”

“沒有。”江行起就知道有這個問題。

從去年生日離開醫院去香城後，他就再也沒有跟父母聯系過，大概他們也心存顧忌，同樣并未主動找他。

“你總需要你爸爸的支持。”

外公老了，脾氣也好了，竟然好聲好氣勸他。

“我幫他賺了這麽多錢，這些都是我應得的。”江行起轉身去找煙盒：“現在他手底下一半都是我的人，我要的話他還敢不給我？”

外公見他這邊勸不動，幹脆改口，語重心長：“行起，該結婚了。”

江行起剛叼住煙，停頓一下才點上，沒有回話。

“安穩的家庭更容易讓你獲得外界支持。”

這個道理倒是有幾分說動他了，江行起吐出一口煙霧後才改口：“您有中意的人選？”

“選你自己喜歡的。”外公說。

江行起都聽笑了：“每天這麽忙，我哪有什麽喜歡的。”

說話間他已經吸完一根煙，解釋道：“晚飯不吃了，我先回家睡一覺。”

外公知道他疲憊，沒有強留他，江行起下了樓，遇見外公家的老傭人，問：“二小姐今天是不是回來過？”

二小姐就是他媽，傭人沒多想，颔首：“是。”

江行起颔首：“待了多久？”

“一個多小時，和老爺子一起畫了會兒畫。”

夏季夜晚來的遲緩，他回到家天色才黑。盡管早就料到媽媽可能回到他家，但真的看到她人的時候，江行起還是遲緩了一瞬，才開口：“什麽時候來的燕城？”

“今天。”

江行起點點頭：“最近怎麽樣？”

“都好，我還以為你會住瀾園的房子。”媽媽環顧一圈，确實不解：“結果在這裏。”

“那邊房子太大了，住着空曠沒意思。”江行起答，看她似乎瘦了點，又問：“吃晚飯了嗎？”

“還沒有。要不要一起？”她是在嘗試着靠近的。

簡單的問話總算讓母子之間的氣氛稍稍緩和，江行起颔首。

他要去更換衣服，轉頭餘光意外瞥到媽媽低下頭去摸臉，像擦淚水，只得問：“怎麽了？”

媽媽搖頭，強裝鎮定：“你比那時候看起來好多了。”

她指的是跳傘事故後的江行起，很長一段時間都需要靜養，卻沒得到安寧，面色蒼白，身體迅速消瘦。

“醫生和營養師的功勞。”江行起沒有多說。

算是和解後的首次晚餐，料想都知道，母子倆之前不會有多溫馨，大概也考慮到這個問題，媽媽把他表妹也叫到了家裏一起吃飯。因為有她活躍，确實好了很多，至少不會無話可說。餐後她們借逛街的理由順勢離開，江行起則已經不想休息，臨時讓小莫把報告傳來，一邊看一邊抽煙。

原本他沒什麽煙瘾，只是工作後脾氣更糟糕了，現在一周也能抽完半盒，這确實不是個好兆頭，于是江行起随手扔了煙。簡單看完報告後，他又想到外公的話，老人家說的沒錯，穩定的家庭形象能讓他在傳統的環境裏得到一份基礎的認可，只是現在談到結婚方面，一時間還真沒有合适的人，要找各方面都符合都滿意的，确實有點難。

最開始和他相親那位最後和一個商人結為夫妻，現在孩子都有了，他前幾天還遇到她和她丈夫，她的狗也還養着，仍舊兇江行起，和他當時幫她遛狗的時候一樣，只是他還記得那天有人接過了他手裏的狗繩……

打住。

倉促行事是下下策，會招來更多麻煩，退而求其次也是不可能的，但他确實可以花點時間再這上面。

江行起聯系小莫，讓他下周為自己空出相親的時間來，方才去休息。

同一時間的尼斯坦，還是下午。

宋澤已經将行李收拾完畢，準備出發前往機場。

雖然近半年他的出行經驗直線上升，天南地北都獨自去過，但還是不能面面俱到，忽然瞥到還獨自坐在角落裏的綠毛大眼公仔，很快上前将它拿起，難得有丁點懊惱。

差點就把它給忘記了。

公仔有什麽眼神？但是他就是能從它眼裏看出呆萌和遲鈍，還有差點被遺棄的可憐。宋澤把它的一頭綠毛整理了下，将它塞進背包裏。

十二個小時後，他會在華南入境，會走一次和江行起遇到他時一樣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