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遇人不淑1

遇人不淑1

魚十鳶正在揉一個雪球，忽然一道陰影自身後投過來，她回身，仰頭看到是李酌修。明晃晃的太陽為他周身鍍上光環，于是陰影之下的臉龐分外晦暗。

魚十鳶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沒有細究的心思，她回身繼續揉雪球，面前的暗影一晃，随着身側濡來絲絲溫熱的氣息，李酌修在一旁蹲下來。

他不說話，但那道熾熱的目光讓人無法輕易忽視。

“在等我一刻。”魚十鳶開口，手上動作越發利索。

越急，雪球越散，魚十鳶又捏了一把雪，填補到凹陷處，半晌，終于揉出個還算滿意的球。

她心滿意足，将手中的雪球摞到另一個早就捏好的雪球上。

魚十鳶小心翼翼掀起眼睑，暗悄悄打量了一眼李酌修，發現他手裏也正在團着一個雪球，魚十鳶輕笑，依着李酌修的眉眼，在雪球光潔的面龐上掐出兩道月牙彎眼。

魚十鳶正準備着收回手，手邊忽然多出來一個小雪人，只見它白絨絨的臉頰上，眉眼悄斜，一副偷觑貌。

“如何？”李酌修将手上粘的雪漬拍去，微微挑眉，他稍稍偏頭，可以看到魚十鳶不知是羞紅還是凍紅的雙頰，比紅梅豔麗三分。

紅梅早有衰敗之意，幸運的是，他身側的梅花，實為長青長紅。

魚十鳶紅着臉指了指自己的雪人，“與我的相比，稍顯遜色。”

馬車上，魚十鳶搓着衣角，思忖再三，方才開口，“時予，火藥一事，可還有回旋的餘地？”

“錦都波谲雲詭，等新的儲君冊立，才能在做定奪。”李酌修擡起手，拍了拍魚十鳶一晃一晃的腦袋，記得前些時候她還暈車，這幾日倒是好了許多。

魚十鳶郁悶着推開李酌修的手，她坐正身子，朝李酌修那邊偏去，微微鼓起腮幫，怒問：“你為何不去買一些火藥？”

李酌修指尖有一搭沒一搭扣着膝蓋，半晌才說：“不能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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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

“朝中眼睛太多，我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沉重的話語宛如一塊巨石，在魚十鳶心底泛起滔天波瀾，她張了張嘴，心中忽然不大安寧，“時予，你、你研制火藥，可是另有目的？”

“……但求自保。”李酌修掀開車窗前的簾子，春風卷面，長睫輕抖，将眼中似有若無的情緒遮蓋。

久久，沒有聽到魚十鳶再接話。李酌修想，她應該是懂了的。

梅花大片大片凋落，堆積在樹下的雪水流成了河，連着屋檐上也淋淋漓漓掉個不停，倒像是下了雨。

一晃，春天就來了。

魚十鳶将頭發高高束起，又取來窄袖騎裝，她穿戴整齊後，單手摸着下巴湊近銅鏡，她瞧到鏡中的自己勾起嘴角，少年意氣盎然，不由羞紅臉。

“十鳶！快些快些！”顧知韞推門而入，紗裙勾出她的纖腰楚楚，眉心一點海棠，将她自帶的愁色洗去些許，平添一絲媚态。

“啧。”顧知韞被眼前的“少年郎”驚豔，她快步湊過去，捧起魚十鳶的臉，上下左右來回翻動着。

“做甚？”魚十鳶兩頰的肉被擠到了嘴邊，她看着顧知韞近在咫尺的臉頰，有幾分恐慌。

若不是自己親眼瞧見過她與軒轅烨恩愛的相處，眼下怕是根本不敢和色眯眯的她同乘一輛馬車了。

魚十鳶面色鄭重，盯着馬車車窗處的流蘇，盡量忽視顧知韞過于直白的注視。

“十鳶，你若是個男子，我一定踹了軒轅烨，來與你好。”顧知韞說完，作勢要倚靠到魚十鳶的肩頭。

魚十鳶趕快往一側挪，剛松了一口氣，忽然聽車夫大喊，“籲——”

還不待人有所反應，馬車忽然向一側倒去，甚至來不及驚呼，二人被狠狠摔向對側的車壁上，接着便是感覺五髒六腑都錯位的鑽心之痛。

馬車極速停下來，魚十鳶聽到馬兒的嘶鳴，摻雜着人聲喧鬧。

她咬着牙撐起身子，今日本是要去郊外踏春的，自太子暴斃，錦都許久沒有喜色，于是今日人分外多。

怕是馬夫撞了人，魚十鳶顧不得疼痛，手腳并用，飛快翻滾下馬車。

魚十鳶下車後，先是一個趾高氣揚的男子映入眼簾，馬夫站在他對面，供腰點頭連連賠着不是。

許是她下車的動靜大，那男子蹙眉瞧過來，下一秒，便提步靠近。

魚十鳶看向馬夫王叔，一邊扶正發冠一邊問道：“王叔，發生何事了？”

今日坐的是顧家的馬車，聽顧知韞說，王叔在顧家當了一輩子馬夫，馭馬能力一絕，又瞧見這男子吊兒郎當，一副碰瓷的樣子，魚十鳶不免有些心慌。

“這馬車是你家的？”裴言浔一手環胸，撐腕抵在下巴處，眯着眼上下掃了眼魚十鳶，精光微閃，笑意遂深。

不待魚十鳶回答，忽然聽到顧知韞喚自己，魚十鳶便住口。

她對錦都貴胄簪纓還不甚了解，是故不敢輕舉妄動，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李酌修已經成功取得哲憫皇後的信任，她需要事事小心謹慎。

顧知韞微微福身，有理有數問道：“馬夫年歲大了，眼睛不好，可是傷着了公子？”

“傷了小爺還好說。”裴言浔有些不滿忽然冒出來的顧知韞，更加不滿她擋在魚十鳶身前，将他的視線全都擋了去。

裴言浔将肩頭的落發撩到耳後，怒不可遏用指尖點了點王叔，“這老東西，險些傷了小爺的寶寶。”

聞言，顧知韞瞪大雙眼，惶恐着往馬車下面瞧去，看下面沒有血色人影，才松了口氣，又問：“寶寶？”

裴言浔翻了個白眼，緩緩蹲下身子，張開雙臂，喚道：“寶寶——”

“喵嗚——”随着呼嚕呼嚕的貓叫，一只軟乎乎的大黃貓從魚十鳶腳邊穿過去，直奔裴言浔懷抱。

裴言浔将那只貓抱起來，一邊揉着它的頭，一邊指責顧知韞，“我的寶寶在路邊好生走着，險些被你家的馬吓破了膽。”

“……是我家馬兒不懂事。”顧知韞讪笑。

“哪有大男人躲在女子身後的道理？”裴言浔不屑地掃了一眼顧知韞，随後把目光投向她身後的魚十鳶，揚眉道：“你來與小爺講。”

“我？”魚十鳶以為自己聽錯了。

誰知道裴言浔點了點下巴，“對，就是你。”

魚十鳶只好硬着頭皮去應對裴言浔，在路過顧知韞時，她聽到顧知韞在耳側低聲道：“非錦都貴胄。”

魚十鳶感激地看了一眼顧知韞，心裏有了些底氣。

“公子若是真有心道歉，不如請我家寶寶吃上一頓好的。”

魚十鳶還沒有醞釀好說辭，卻見那男子将他的寶寶塞了過來，她下意識接過來。

那只貓不怕生，窩在魚十鳶懷裏也沒有半分要走的意思，魚十鳶求助一般看了一眼顧知韞，顧知韞同樣是一臉不知所措。

“不知兄臺與那小姑娘什麽關系？”裴言浔懶懶散散作揖，問道。

“她……她是我妹妹。”魚十鳶猜不透這人要做甚，霎時提起十二分警覺。

“那便一起罷。”裴言浔的舌尖劃過下颌，随後，雙手做枕，撐着後腦勺便自決領路。

魚十鳶在馬夫耳側交代幾句，又與顧知韞對視一眼，提步跟上了裴言浔。

“聽聞這幾日東吳使者來訪，聽這人口音，不是錦都之人，咱們得罪不得，小心應對為妙。”魚十鳶走在顧知韞身側，小聲提醒。

她已經告訴馬夫，讓他快去找李酌修，等李酌修來，一切就明了了。

裴言浔看似漫不經心走着，實則一直留意着身後的人，聽到魚十鳶的話，他微微勾了勾嘴角，許久沒有見過這般俊逸的少年郎了，本以為只是個花瓶 ，沒曾想還有幾分腦子，有意思。

魚十鳶和顧知韞跟着裴言浔來到一家酒樓。随着喪期漸漸遠去，除了青樓楚館還在歇業，其餘的鋪子都陸陸續續敞開了大門。

他們三人進來時，只剩了最後二樓的一個雅間。

本想着在大廳中應付一番算罷，現在三人坐在這密閉的屋子裏，分外尴尬。

魚十鳶讪讪一笑，将小二送來的菜單推給對面的裴言浔，“不清楚公子家寶寶的口味，還是公子自己點吧。”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疑，魚十鳶覺得方才裴言浔接菜單時，在自己手上蹭的那一把并非無心之舉。

她收回手，借着摸貓的舉動，将裴言浔碰過的地方在那貓身上狠狠蹭了幾把。

許是動作過于粗魯，小貓吃痛，喵嗚一聲後，從魚十鳶懷裏跳了下去。

這次裴言浔倒沒有說什麽，他只是在點菜的空檔，掀起眼皮瞧了一眼魚十鳶，後者神色如常，他便又專心點菜。

魚十鳶何其敏感一個人，只那一眼，便瞧出裴言浔絕對沒安好心。脊背生出些許寒意，魚十鳶往窗前靠了些，撐着臉瞧着街上來人。

不知道李酌修在不在府上，若是王叔撲了空，改如何才好啊……

裴言浔點完菜，身子向魚十鳶靠近幾分，說：“還不知公子貴姓呢。”

“我……我叫木澤。”魚十鳶下意識開口，慶幸自己反應夠快。

“在下裴言浔。”

“幸會幸會。”

裴言浔眸色一沉，緩緩靠回到梨花背椅上，漫不經心開口：“公子似乎在等人？”

可他不知從哪裏抽出一把匕首，鋒利的刀劍在他指尖流竄，仿佛下一秒就能化成屠人的兇器。

魚十鳶惶然，心中早已亂了分寸，可是面上依舊保持這鎮定，她篤定開口，“沒有。”

“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