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兩百塊錢

第5章 兩百塊錢

程大牛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衣服走入銀行。由于曬了一個早上，他身上已經冒出難聞的汗味。

信用社大堂很小，鐵質椅子上坐滿了拿號排隊的人。因為空間小，人又多，空氣變得十分沉悶。而現在程大牛帶着一股濃郁的汗味進來，惹得衆人紛紛側目。

見他着裝褴褛，皮膚黝黑，還冒着難聞的汗味，不少人露出一副嫌棄的表情。

保安老頭上前，板着臉看着程大牛不耐煩的問道：“你進來幹嘛？”

大牛是第一次來銀行，不知道該怎麽做，心想是要有求于人的，就忽略了老頭的态度，答道：“我想存錢。”

“存錢？”保安忽而一臉好笑的看着他，“存多少？”

“兩百。”大牛攤開手掌，一沓散錢立馬散開，五顏六色，卻十分陳舊。

“就這些？”保安鄙夷的笑道，“就這點錢還要存？”

大牛點點頭，堅定的說道：“對，就這些。不可以嗎？”

雖然知道兩百塊錢對于在座的人來說很少，但想必沒有那個銀行規定兩百塊錢不能存吧。

旁邊坐在椅子上等候的人群裏，已經有不少人發出嘲笑聲。

有人細語道：“這人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兩百塊錢都要存銀行。”

有人附和道：“就是，別人幾千塊錢都帶在身上，他這兩百塊還存銀行，太搞笑了，肯定是傻子來的。”

有個女生捂着鼻子，很是不滿：“他身上一大股汗味，臭死了。”

保安聽到這些議論，臉上的鄙夷更甚：“兩百塊？你是進來搗亂的吧。剛剛我不讓你在門口擺攤，你就故意進來搗亂是不是？”

程大牛否認：“不是，我就是進來存錢的。難道你們銀行只為有錢人服務嗎？”

他聲音有些大，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接着說道：“如果是這樣，那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幾十萬存款咯？想必大叔你一個月也有好幾萬塊錢工資吧。”

保安怔了一下，不知如何反駁。畢竟自己一個月也不過區區一千多塊錢的工資。原本那些滿臉嘲諷的人想了想自己的存款，立馬收回視線扭開了臉。

五十步笑百步，真可笑。

坐在角落的客服小妹起身走過來，高挑的身影立馬吸走了大部分目光。

她拉開發愣的保安老頭，對着程大牛盈盈一笑：“你有銀行卡嗎？”

大牛轉目看她，搖搖頭。

女孩很漂亮，五官端正，健康膚色。黝黑長發一絲不茍的紮成馬尾辮，顯得特別精神。

她身上的白色襯衣與黑色包裙十分合體，将凹凸有致的身材完美呈現出來。

大牛正處于情窦初開的年紀，看到這麽好看的小姐姐，心中的不平之火立馬煙消雲散，小心髒也砰砰急跳，兩團火又燒到了臉上。

女孩一臉善意，跟保安的鄙夷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她柔聲問道：“那你帶身份證了嗎？把身份證給我，我幫你複印一下，填個表格就可以免費辦理一張銀行卡了。”

大牛趕緊從褲兜裏掏出個黑色的塑料袋，一層層打開，裏面包着的正是他的身份證。

客服女孩掩嘴一笑，接過他的身份證，轉身往複印機走去。

有了女孩的幫助，辦理銀行卡的過程雖然有點漫長，但很順利。

程大牛終于擁有一張屬于自己的銀行卡，雖然裏面只有兩百塊錢，但這兩百塊錢是他靠自己的雙手掙來的。

他第一次有了莫大的成就感。這成就感就跟第一次考試考了滿分一樣，也像家裏幾年前買了臺大屁股彩電時的心情。

他騎着摩托車往回走，全程傻笑。

白木村位于群山當中，從馬路邊的日頭村的最後一個岔路口往西通行。

一路上道路狹窄，最寬的地方不過三四米，而狹窄處僅有兩米左右。水泥路長達三千多米，一直盤旋于山峰夾道間，直到進入白木村，才豁然開朗。

正如陶淵明的桃花源記裏所寫那般：初極狹，才通人。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當然了，類似白木村這樣藏于深山的村落比比皆是，所以也沒有哪個村落比較出名。

籍籍無名的白木村人口不多，不過四五百人，可土地卻很多。

像大牛家，雖然是貧困戶，但他家可以用來耕種的土地至少有十畝。

不過可惜的是，這些土地并不是全都集中在一處，而是這兒一塊幾分地，那兒一塊半畝田。

其中最大的一塊平地，要數村尾山腳下的老宅旁邊的那塊地。那地足足有五畝左右。

老宅是以前太爺爺太奶奶健在時的居所。那時還沒有現在程大牛家住的這棟‘新房’，所以一大家子全都住在老房子裏。

太爺爺太奶奶只有一兒一女，女兒嫁了出去，就剩下爺爺。爺爺娶了老婆後，生了四個孩子。程大牛的老爸是老大，住在安明鎮的二姑是老二，三叔去安明鎮的另一個村子當了上門女婿，四姑則嫁到縣城裏。

以前的時候，農民分地均按人口分。程爺爺膝下子女多，分到的地自然就比別人家多一點。所以現在程大牛家的地，是真的很多。多到足以讓村裏不少人嫉妒。

只可惜，那棟老房子在大牛八九歲的時候，因為年久失修，最後在暴風雨裏塌了。

由于爺爺奶奶年事已高，往年程大牛又在念書，所以老房子那裏的幾畝地已經荒蕪多年，如今長滿了小灌木和齊人高的雜草。

今年大牛打算把那幾畝地開了荒重新種上。

“爺爺、奶奶，我回來了。”程大牛剛入了院子，就朝在院子旁邊鋤地的爺爺奶奶歡呼道，“我買了魚肉。今晚吃魚肉。”

程爺爺咧嘴一笑，舔了舔曬裂的嘴唇，回道：“瞧你那得意勁，還不快拿個碟子裝起來，泡在水缸裏，不然這天氣這麽悶熱，到了晚上，得臭了。”

大牛一聽，擡頭看着四月尾的豔陽，竟有種七八月的灼熱感。

他抹了把汗，拎着魚肉往廚房去。

大牛家沒有冰箱，他們冰鎮食物的方法是将食物倒入一個薄薄的深口不鏽鋼碟子裏，然後放入水缸裏泡着。

忙完後，簡單吃點午飯，大牛換了身更破舊的衣服，将原先穿身上洗得發白的衣服洗幹淨涼到竹竿上，這才拿起鋤頭下地幹活。

鋤了一會兒地，程爺爺開口問道：“大牛，今天賣了多少錢？”

大牛想也不想的回道：“兩百多，買了魚肉還剩兩百。”

程奶奶直起腰，語重心長的說道：“大牛，咱家裏窮，下次就別買魚肉了。這一頓魚肉，如果換成豬肉的話，都能吃一個禮拜了。”

程爺爺附和道：“就是，下次可不許買了。還有，你那兩百塊錢交給你奶奶幫你保管，免得你小子幹壞事亂花錢。”

大牛哭笑不得，他既沒有女朋友，又沒有什麽其他開銷，衣服鞋子這些東西他從來不看重，他能把錢花哪裏去？

可仔細一想，覺得不對勁，什麽叫幹壞事亂花錢？

難道爺爺以為他會像村裏其他男人那樣把錢花在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身上？

咳咳，雖然他程大牛不是什麽不近女色的石頭人，但也可以稱得上是正人君子，他是絕對不可能幹那種事情的。

他滿臉火辣辣的擡頭望着已經坐在地上卷旱煙的爺爺，急道：“爺爺，你想什麽呢？”

程爺爺回了個犀利的眼神，道：“你小子想什麽呢？”

大牛說道：“我能想什麽？我什麽也沒想，你擔心的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

程爺爺呵呵笑幾聲，露出一副‘我是過來人，我都懂’的神情，說道：“你年紀小經不住誘惑，你現在說不會發生，不代表以後不會發生，你乖乖把錢給你奶奶，讓她幫你攢着，留着以後給你娶媳婦用。”

程奶奶沒摻和爺孫兩人的談話，只是低着頭，勤勤懇懇的鋤地。

大牛回道：“那錢我已經存銀行卡裏了。”

“什麽？存銀行了？”程爺爺有些吃驚。他原先想過孫子花這些錢的十來種方式，但就是沒想到他會存銀行卡裏。

看來，他是真的老了。

大牛信誓旦旦的說道：“我是什麽人你們還不了解嗎？你們見我什麽時候亂花錢？就算現在只有兩百塊錢，我也不會瞧不起這兩百塊錢，我相信積少成多，總有一天，我會擁有無數個兩百塊，然後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程奶奶側目看了一眼孫子，欣慰的笑了笑。

程爺爺卻覺得孫子真是長大了，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用打火機點着卷好的旱煙，吸了一口，又仰面幽幽吐出來。

時間過得真快，不服老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