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清河之變（九）

第9章 清河之變（九）

現在的沈清淮看起來只有十幾歲剛剛出頭的樣子，五官稚嫩，說話做事也很生澀，沒有之後那麽沉默寡言。

竟然有那麽點兒之前無法想象的少年氣。

江離從見到沈清淮的第一面起，就覺得他死氣沉沉，沒有半點修煉天才應有的朝氣和銳利。

哪怕在這裏跟他相處了很多天，她仍然覺得疏遠。

幼年時究竟經歷了什麽，導致他後來如此沉默。

江離看向沈清淮，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你能看到我？”

她現在是透明的魂體狀态，在她的幻境內都沒有人能看到她，按理說這裏的沈清淮也無法看到她才對。

少年點點頭，十分誠實：“一個很弱小的女人。”

……

不是，你從小就這麽毒舌嗎？

江離無語凝噎，只能暫時按下疑惑。說不定這時候的沈清淮就有什麽機緣密寶，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呢。

畢竟是龍傲天大男主。

“我不是來殺你的，當然也不想讓你殺。”江離冷靜下來，認真地看向沈清淮，“我是來這裏找一個人的，跟你長得很像，但是比你要高大很多。”

她思考許久，還是決定把來這裏的目的說出來。

少年收起劍，神情恹恹，眼神卻饒有趣味：“你不怕我？告訴我我也不會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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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直白。

江離差點兒跪倒，這真的是男主嗎？

突然，她愣了一下。

沈清淮十幾歲的時候，原身只比他小了一年，也已經拜入靈虛宗。

為什麽沈清淮看到她的模樣時，一點詫異都沒有。

自己的師妹都不記得長什麽樣嗎？

江離在心中思忖，一時忽略了沈清淮的疑問。

直到脖頸間再一次傳來熟悉的冰涼觸感。

她抖了抖身子，無奈地看向眼前不滿的少年，并不害怕脖間的利劍，“你說什麽？”

接着，她就看到沈清淮驟然瞪大的雙眼和瞬間耷拉下來的嘴角。

好像在生氣。

江離微妙地察覺到他的情緒，心中覺得好笑。

小時候的沈清淮怎麽這麽好玩兒，情緒更加外露，生氣憤怒、開心疑惑，只要他有就會表現出來。

她終于有了點大姐姐的自覺，兀自把沈清淮看作弟弟，剛想出聲安撫幾句。

“看到了吧，這地上的血都是那個魔頭殺的……”

“血淋淋的，怎麽求饒他都不管，跪在地上就直接殺……”

“我也聽說了，你說這靈虛宗好歹是第一宗門，怎麽就讓他這麽個殺人不眨眼的東西當了領頭的？其他人都是吃幹飯的？”

“啧啧啧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別的不說，天賦是一等一的好，估計也就他那個小師妹能跟他較量一二，就是可惜了……”

稀稀落落的說話聲從拐角處傳來。

他們待的地方很巧妙，剛好是個視線死角，估計說話的幾人根本沒有發現談論的主人公就在他們旁邊。

江離剛剛彎起的嘴唇拉了下來，第一次覺得這些閑言碎語是如此令人心煩。

她不高興地抿了抿唇，轉頭看向沈清淮。

卻注意到他臉上原本不滿的情緒完完全全消失了，變成江離熟悉的一灘死水的模樣。

他收斂起所有外露的情緒，整個人又一次裝進冰冷的殼子裏，漆黑的瞳孔幽深淡漠，仿佛早已習慣了似的。

江離突然有些不敢作聲，心髒處細微的疼痛告訴她，她有些心疼眼前這個十幾歲的小少年。

明明在現代還是讀初中的年紀，竟然要忍受這麽多非議。

“你怎麽還不走？”冷淡的聲音突然響起。

江離一懵，眼神迷茫。

沈清淮皺起眉頭，語氣惡狠狠的，“我說，你怎麽還不走？知道我殺了這麽多人，為什麽還不害怕？”

就這？

江離悶笑，心裏卻軟了一角。

明明是不想她走的，卻非要用這種兇狠的語氣，太像小狼了。

她伸手輕輕移開脖頸間的長劍，察覺到沈清淮并沒有拒絕，心裏更是柔軟。

江離主動往前走了幾步，和他的距離無限接近。

“你，你，等等！你要幹什麽？”少年眸中驚慌，一下子往後退了好幾步。無措的情緒重新染上他的臉頰，冷冰冰的外殼緩緩褪去。

江離滿意地眨眨眼，頓住腳步，不再逼迫他。

“餓了吧，喜歡吃什麽，我給你做。”她轉過身，刻意往剛剛的聲源處走。

江離走得慢吞吞的。

終于，身後傳來清淺的腳步聲，踩在血水裏，發出輕微的響聲。

江離彎了彎唇，就這麽大大咧咧地領着沈清淮在那群人面前走過，滿意地看着他們驟然煞白的臉色。

她大概有些知道沈清淮的意思。

這些背後說他閑話的人，他雖然不滿但也懶得理會，要不然也不會在聽到後反而來問她害不害怕，而不是去動手。

畢竟，如果他真的是這麽人嘴裏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哪還有機會讓他們活着往他心裏插刀子。

整個城裏果然沒有一個原住民，只剩下一群群前來調查的修士。

他們穿着統一的服飾，江離簡單看了一眼，竟然沒有看到一個靈虛宗的。

“沒有靈呃你的師兄弟嗎？”江離開口，詢問身後的人。

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明明放慢了很多速度，就是不走到旁邊。

一直跟她保持着幾尺距離。

好在說話并不影響。

“不需要別人，掌門說了我可以一個人完成任務。”少年嗓音稚嫩，隐含着一點點炫耀的意味，伴着冷風吹到江離耳邊。

江離腳下一停。

沈清淮啊了一聲，接着有些不滿地開口，“你這人停下來怎麽不說聲？”

江離卻完全沒有理會，她身子緊繃，感受到巨大的荒謬。

沈清淮現在還小，把獨自出任務當成了一種光榮。但是，她不這麽覺得。

靈虛宗身為天下第一大宗，接的任務難度自然也在第一梯隊。然後根據內門外門，有區別地把任務下發出去，憑借沈清淮這種天賦能力，他要接的任務必然是最難的那一種。

說是九死一生也不為過。

而現在呢，掌門竟然讓沈清淮一個人來完成這麽嚴峻的任務？！

江離覺得不理解。

沈清淮見江離沒有反應，輕輕推了下她，看到自己的手穿過了透明的魂體，嘴巴一抿終于繞到她面前。

“喂，我說你，不就是說了你一句嘛不高興可以跟我……”

看到女孩臉上的淚時，沈清淮突然閉上嘴，有些無措，“你，你怎麽哭了？”

他問得小心翼翼，胳膊舉起又放下。

看着他手忙腳亂的動作，江離噗嗤一下笑出聲。

沈清淮臉色漲紅，羞憤地狠狠瞪了江離一眼，接着大步往前走去。

“诶诶诶？別生氣啊，姐姐請你吃好吃的！”

江離抽了抽鼻子，快步跟上。

沈清淮是活生生地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人，不只是一個單薄的攻略對象，也不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紙片人。

他經歷了很多苦，承受了很多委屈，才終于被這個世界認可，成為支撐氣運的男主。

江離用力攥了攥拳頭，輕聲許諾。

-

“板栗炖豬蹄？”沈清淮很好哄，多說幾句好話就不生氣了，現在正提着一盆子豬蹄向江離提問。

城裏雖然沒有百姓，但是生活用品這些還留着。跟着他七拐八拐，一路薅了店鋪裏不少鍋碗瓢鵬，終于找到一處安靜的莊子。

有廚房，也有客房，夠他們生活一陣子了。

“對哦。”江離愉快點頭，“我記得你很喜歡吃。”

“一般般吧。”沈清淮撇撇嘴，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不對，你怎麽知道的？！”

江離剝栗子的手一停，自然回答：“我不是跟你說我來這裏是要找一個人的嗎，他告訴我的。”

沈清淮哦了聲，臉色幾經變換，最後繼續悶頭清洗豬蹄。

太聽話了。

哪怕心裏有疑問，哪怕覺得不開心，也會把手裏的活做下去。

這不就是完美的工具人嗎？

一個人完成任務，沒有師兄弟幫忙，沒有長老接應，只有他一個人。

累了，受傷了，要死了……

都沒有別人知道。

江離眼睛發酸，又一次替沈清淮鳴不平。

靈虛宗究竟給他許了什麽好處，竟然讓他願意出生入死。

她第一次有些想念系統。

沉睡得太早，很多劇情、設定都沒有告訴她，她連基本的背景都連接不上。

江離嘆了口氣。

等這裏的事情解決了，還是要盡快打探清楚原身的情況，免得露餡。

清洗幹淨的豬蹄下鍋，浮起一層白沫。

沈清淮早就按耐不住，不用江離囑咐，就輕手輕腳地把煮爛的豬蹄撈了起來，眼眸亮晶晶地望着她。

——誇我誇我呀。

江離彎了彎眼眸，順着他的心意，真心實意地誇出口。

接着，她就看到沈清淮飄忽不定的視線和悄悄泛紅的耳垂。

板栗炖豬蹄的香味漸漸從鍋裏溢出來。

趁着這個功夫，江離又洗了不少食材，配出四菜一湯。

“大功告成！”

江離痛快地拍了拍手掌，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沈清淮随手搭起來一個小桌子，剛好擺滿了飯菜。

板栗炖豬蹄，烤羊排，紅燒五花肉，素炒青菜，還有一道青菜蛋花湯。

清瘦的少年緊緊盯着桌上的肉，表情急切，卻又很禮貌地等着江離坐下。

真乖啊。

江離又一次感嘆，哄孩子的感覺更重。

“快吃吧！”

碗筷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江離一邊吃一邊悄悄打量對面的少年。

皮膚幹淨白皙，在陽光下格外透亮，甚至可以看到細小的絨毛。他吃起飯來很斯文，舉止得體，有刻意訓練的痕跡。

江離眨眨眼，心裏思量。

沈清淮這一套禮儀不知道是哪裏學到的。

吃飽喝足，桌上的菜碟已經全空了。

沈清淮明顯不喜歡吃蔬菜，更喜歡肉食，每次都是猶猶豫豫才勉強叉一筷子。

更像個小孩。

江離托着腮，私心裏希望這一刻能再長些、再長些。

能見到這麽稚氣的沈清淮。

但是不行。

她低低地嘆了口氣，語氣鄭重：“沈清淮，你是不是遇見一個跟你很像的人，和我一樣他也是魂體的狀态。只有你能看到。”

飯桌上瞬間安靜下來。

少年垂着頭，遮住了眸中的神色。江離聽到他低低的聲音：“我和他，有區別嗎？”

江離愣住。

她設想過很多種可能，他或許會生氣，或許會繼續隐瞞下去，但是怎麽也沒想到會聽到這麽一句。

低低的，哀哀的，聽着有幾分可憐。

但是不應該的，她只和他認識這麽一面，只相處了這麽一段時間。

他不應該投入這麽多。

忽然，低低的笑聲響起，接着，笑聲越來越大。

江離怔住。

“既然這樣，那就永遠留下來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