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伏嶺鎮（七）

第46章 伏嶺鎮（七）

很快便到了成親的日子。

江離和朱籬兩人的體型差別不大, 再穿上嫁衣扣上紅蓋頭，不熟悉的人也很難看出她們的區別。所以，為了安全考慮，柳青清會和朱籬在一起, 顧書衍一路跟着, 三人一起當做送親隊伍裏的人。

因為祭司住處隐蔽，鮮有人去, 對外聲稱為了修煉寧靜, 所以送親的隊伍只能送到瘴氣林子外, 最後那段路是要讓新娘一個人過去的。

江離努力記着圖紙上的路線圖, 這是沈清淮根據朱籬口述畫出來的, 也是那個老祭司的住處。

他的房子位于瘴氣林子中，四處都是密密麻麻的蟲子毒物。

這人怕不是什麽老妖怪吧。

江離心中吐槽，看着黑筆标注出的毒物只覺得心裏毛毛的。

頭飾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叮鈴鈴的悅耳聲音打斷了江離的思緒。她仰頭，在桌邊的銅鏡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銅鏡質量一般, 只能隐約映出她的身形。

鏡中的女子溫婉疏離, 明眸善睐，眉心一點紅将整個人映襯得有了幾分明豔的色彩。這是柳青清結合了朱籬的模樣給她新化的妝。

江離一時有些不習慣。不僅是因為頭頂有些沉重的首飾、格外莊重的妝容，還有心中莫名升起的緊張情緒。

她下意識地看向窗外。

——那裏有一道黑黑的影子。

根本不用猜，江離就知道這道影子是誰。

明明是她僞裝出嫁，沈清淮卻表現得比她還要緊張, 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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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離有些僵硬地伸手, 然後高高舉起來，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在流光溢彩的頭飾裏面, 有一根簡約質樸的桃木簪，觸手溫熱。

江離目光飄遠。

是在昨天, 沈清淮捧着嫁衣過來找她。

天氣陰沉沉的，外面沒有風，沉悶的天氣加劇了人心中的苦悶，江離就窩在屋裏發呆。

沈清淮就是這麽進來的。

他捧着一身嫁衣，步伐平穩地走到她面前。

他告訴她，雖然成親是假的，但是嫁衣要好看，然後把嫁衣遞給她讓她試試。

嫁衣很合身，穿在身上也很漂亮。

江離摸着脖頸處淺白的毛毛，有些出神。

這是嫁衣自帶的絨毛，就像一個圍脖一樣将她露在外面的脖子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觸感柔軟而熟悉，不是尋常動物身上的毛。

像是觸電了一樣，江離迅速收回手，臉頰有些發燙。

狐貍毛毛......

她心中柔軟，看着窗外模糊的人影心裏更是一片酸軟。這人擔心得要死，又是選嫁衣又是給簪子，面上卻不動聲色，不肯露出半分緊張。

江離對着銅鏡仔細瞧了瞧頭頂，桃木簪幾乎完全被發飾隐藏起來，如果不是探進去看根本發現不了。

這只桃木簪......

江離有些茫然，因為無措，甚至在沈清淮給她戴上木簪的時候她根本無法做出反應，只能傻呆呆地坐在床上，任由他梳開頭發。

冰冷的手指觸碰頭皮的感覺似

乎還殘留在頭頂，涼涼的，癢癢的。

江離摸了摸臉頰，觸手溫熱，燙得她手指一顫。

太怪了......

她怎麽一直在想這件事......

江離揉了揉手臂，努力把腦海中有關沈清淮的一切驅逐出去。她深呼吸了一口，把手心揉皺了的嫁衣松開，然後重新撫平。

“篤篤篤——”

“新娘子，吉時到喽——”

伴着一聲吆喝以及嘎吱的推門聲，一個面帶喜色的老嬷嬷走了進來。隔着紅紗，江離看到她笑眯眯地湊上前，接着陰影覆蓋下來，整理了一下紅紗。

捏緊的手指悄然松開，一直在手心裏被攥着的匕首也松了松。

江離沉默着任由老嬷嬷給她收拾好衣服，然後攙扶着她慢慢往外走。

“祭司大人性格古怪，娘子進去了什麽也不用說，只要坐在那裏就好。”

“可要記住了，祭司大人讓做什麽就做什麽，只有聽話才能好受。”

“......”

嬷嬷還在絮絮叨叨地囑咐。

江離起初還認真聽着，等聽得多了又昏昏欲睡起來。這些信息都已經老生常談了，沒有什麽新意。

跟着老嬷嬷一起出門，又跟着她一起坐上轎子，鮮豔的簾子垂了下來，隔着簾子能隐約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

——高大，寬闊。

江離驀的反應過來，沈清淮在前面！

這個位置一般是出嫁娘子的兄長待的位置，寓意也就是告訴新郎有娘家支持。

她看着沈清淮的背影，心中的緊張糾結慢慢淡去。

他一直都在，這似乎很可靠。

馬車一路颠簸向前走，一路上江離聽到了無數百姓的嘻嘻哈哈聲、讨論聲、祝福聲。

老祭司在伏嶺鎮內名聲顯赫，備受尊重，無論做什麽都能被合理化。

終于，馬車停了。

“娘子，我們就送到這裏了——”老嬷嬷高聲吆喝一句，接着嘈雜的腳步聲響起，紛紛亂亂地從江離耳邊消失。

只剩下她，還有旁邊安靜站着的沈清淮。

馬兒踩了踩蹄子。

江離摸了摸頭頂，感應到簪子還插在發間，稍稍松了口氣。

她慢慢走下馬車。

沈清淮在旁伸出胳膊，扶着她走下來。眼前一片荒涼，人跡罕至，淡淡的瘴氣萦繞在林子周圍，猶如實質般飄在空中。

江離眨了下眼，看向沈清淮：“是我們進來的地方，我們就是從這個地方進來的。”

瘴氣林子很大，江離能記得這麽清楚還是因為就在這裏，沈清淮把身上的鬥篷遞給她保暖，鬥篷被樹杈勾住，在樹上劃開一道口子。

是的，就是這裏。

江離無比确認。

沈清淮專心整理着江離垂到地上的衣擺，沉默地點頭表示同意，“你要一個人往前走，別害怕，我隐在後面跟着你。”

“柳青清他們已經進去了，有顧書衍在旁邊幫忙照看，很快就可以弄清這個瘴氣林子裏有什麽妖魔鬼怪。”

說到這裏時，他的語氣明顯加重了很多，透着狠意。

瘴氣林子越走樹木越少，伴随着的瘴氣也越來越淡。江離看着慢慢映入眼簾的小屋，悄悄捏了捏手心，抿幹淨裏面的汗水。

屋子外觀簡樸，甚至有些簡陋，紅色的綢帶系在外牆，大大的“喜”字勉強營造出喜慶的氛圍。

江離吐了口氣，心裏吐槽。

看來這祭司也不想成親啊！！！

鈴铛叮鈴一聲響，接着悅耳的碰撞聲此起彼伏，在空寂的林子裏接連響起。

江離往前走的腳步一頓，接着又若無其事地繼續。

透過眼前厚厚的紅紗，江離看到了屋外隐約溢出的黑氣以及若隐若現的幻影。

——老祭司沒出現。

江離松了口氣，推門進入。

屋裏什麽也沒有，赤紅的蠟燭正在燃燒着，暖黃的火苗照亮了周圍。

腦中想起嬷嬷的囑咐，慢騰騰地坐到床邊，後背板正地挺直，安靜地等待祭司進來。

蠟燭暖黃的光芒亮起又黯淡，被風吹得飄忽不定。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江離死死扣着手心，不停纾解着內心的緊張。

“砰——”

終于，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響起，打破了屋內持續很久的寂靜。

江離一個哆嗦，眼睛下意識睜大，死死盯着大門。

木門顫了顫，接着吱呀一聲，輕飄飄地開了。

冷風從屋外滲了進來，明明應該覺得冷的，但是在這種緊張的環境下，江離只覺得燥熱。

眼前泛起白霧。

一道妩媚沙啞女聲憑空出現，“你喜歡屋外那個男的？”

......屋外的男的？

江離心裏一緊，幾乎是同時想到了沈清淮。

但是很快，她又冷靜下來。

不對，沈清淮修為高深，不會這麽輕易暴露自己的。

手指緊緊扣着手心軟肉，江離一聲不吭，假裝自己沒有聽到這道聲音。

她是代替朱籬進來成親的，成親對象是個老祭司。這道明顯年輕的女聲主人究竟是誰、究竟存在不存在，并不是她現在要想的。

江離努力屏蔽這道聲音，不想在這種關鍵時刻暴露自己。然而，這道聲音卻越來越響亮，就是溺水時不停擠壓過來的水一樣無孔不入。

她張了張嘴，接着，江離驚恐地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說話，也無法做出反應。

眼前出現了層層疊疊的幻象，過去的虛假的原身的，重疊在一起，也愈來愈混亂。

熟悉的感覺讓江離瞬間清醒過來，是那只狐貍！

沈清淮嘴裏的同族，他想要追查的同族！

似乎察覺到江離的心思，毛絨絨的火紅狐尾在眼前跳躍閃爍。

江離卻無法察覺這是幻境還是真實。

沈清淮...師兄他還不知道這只狐貍來了...

江離想要告訴沈清淮，然而整個身子卻動彈不得。

眼前的幻象忽然變了，紛紛亂亂地變成了一個景象。

江離睜大眼睛，大氣不敢喘一聲，死死盯着眼前的景象。

黑氣彌漫的天空，腐爛血腥的泥土，還有那一個牢牢屹立在地上的塔。

景象變得越來越清晰，江離的心跳聲卻越來越急促。

她終于看清了塔的模樣。

——是鎮妖塔。

靈虛宗宗門所轄的禁地，鎮妖塔。

顧名思義，鎮妖塔內鎮守的都是一方大妖，還有一些被抓到的魔，妖魔混雜，一齊被關在塔內。

鎮妖塔，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換句話說，鎮妖塔和她有什麽關系？

疑惑剛剛升起，接着，伴随着一道沙啞迷蒙的笑聲，一個小少年出現在幻境中。

沈清淮。

灰撲撲的狐耳和凋零幹枯的狐尾。

江離心口一疼，那些有關沈清淮的傳言就這麽一股腦地湧了過來。

天煞孤星，害死了族人。

天生魔骨，不為人族妖族所容。

九尾靈狐一族被滅族後，身為唯一血脈後人的沈清淮被擱置鎮妖塔，歷經磨難登頂。

透過赤紅的薄紗，江離親眼看着小少年一路浴血奮戰，吃力地走上最高的一層階梯。

凡離開鎮妖塔者，必登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