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闫小山
闫小山
仲季常回公司的時候他二哥已經到了會議室。
火大概已經發完,怏怏地坐在椅子上聽着下面人報告解決辦法,愁眉蹙額,似乎在想其它什麽事情。
“首先得改改日期,國家新标準下來之前,這批貨就已經收了庫,投入市場沒來得及收回。”
“那邊收了錢的人為什麽沒有閉嘴?怎麽那記者能找到他們?”
“那記者都不是正規電視臺的,是好幾家娛樂公司的外派記者。”
“工廠那邊談了,不管怎麽樣都不想擔這個責任,說那是信譽,寧願和我們不再合作…”
話談得多,主意也出了一大把,仲廣路擡了眼去看一旁只聽不說話的仲季常,眼裏有些怨言,問他:“你怎麽看?”
“還是直接道歉吧,像張經理說的,就說貨是在國家新标準之前就投入到了市場,再給那記者些錢,讓他不要緊咬不放。”
“道歉?”仲廣路直起身即刻否決,“不行!”
仲季常知道他的所想,随意一說:“那你有什麽好的辦法?”
“找個負責人,說他收了那幾家廠家的好處,篡改了合格标準,跟公司沒有關系。”
一說完,下面各部門經理面面相觑,人人自危的氣氛頓時彰顯。
“随你,公司你說了算。”
仲季常一點兒也不驚訝,也不去反駁。
散會後,仲廣路找來他的助理,就開始商量找哪個冤大頭。
不一定是找真的負責人,只需要找個公司邊緣人,業務沒什麽建樹,在公司又跟同事關系又混得很差。
給他一筆錢,或者給他一個下面分公司的職位,就會有人願意去當那麽一次擋箭牌。
仲季常回自己辦公室拿出新的紙張,開始胡亂畫畫,越畫越開心,最後拿起那張紙滿意點點頭,滿眼的愉快。
直到日頭西落,和羅遠約定的時間到了,才擱下筆去赴約。
今天羅遠在家做了飯,仲季常從公司拿了瓶紅酒,那紅酒還是他二哥讓他拿去送人的。
“出差幾天了?我都不知道。”
仲季常倒了酒,心情有些好。
“四天了,你啊…”
羅遠拿起酒杯喝了口,伸手揉他的頭,語氣像是有些無奈。
“怎麽?”
仲季常不懂他的無奈嘆氣,放下酒杯開始吃菜。
“不經常這樣嗎?時常見不到面,有時候一個星期,有時候幾個月,不見面的期間,誰也不知道誰在幹嘛。”
“是嗎?”吃了口蝦仁,挺好吃,“那期間你也沒打電話問我在幹嘛啊。”
“不是怕你煩嗎?”
“為什麽怕我煩?”
夾菜的筷子停了停。
“你不是說過,畫圖的時候最煩別人打擾你嗎?我怎麽知道你每天什麽時候在畫設計稿?晚了嘛,又怕打擾你睡覺。”
“那還真是對不住你了。”
羅遠搖搖頭,見他今天心情很好,陪着多喝了些酒,想起什麽:“對了,那項目的事,多謝你了。”
“重新簽好合約了?”
“恩,折騰半天,先前那違約金還當獎勵分發給了大家。”
“那不錯,你不是想換個車嗎?那違約金夠不夠?”
“呵呵,夠夠…”羅遠将酒杯裏的酒喝完,認真再次感謝他,”真的很謝謝你。”
“不用…”仲季常頓了頓,想起什麽趣事,語氣帶着試探和期許,往前湊,“那你打算拿什麽謝我?”
羅遠機敏,扯出一抹別樣的笑,也往前湊:“你想我拿什麽謝我就拿什麽謝,我整個人都是你的。”
仲季常有些失望,他也知道這是種調情的口吻,也很有感覺,不過就是缺點什麽…
眼睛閃了閃往椅背上一靠:“那…學學牛啊…驢啊什麽的,那叫聲什麽樣兒來着?”
“你喜歡我學動物叫?”羅遠先是有些吃驚,想着這種玩法也不是不可以,咳了咳準備學,“哞…”
“不了!”仲季常霍然打斷了他,聲音慌亂,眼神忽閃,像是被什麽吓着,忙說,“不用了…”
羅遠不知道氣氛為什麽突然變得緊張,只見他垂眼肅目,左手緊緊握住了自己的右手,貌似陷入了某種不好的回憶。
“你怎麽了?”
羅遠伸手握住他握成拳頭的手。
仲季常擡眼,眼珠不知道該往哪兒看,他現在有些厭惡自己,努力調整了自己的心态,又露出該有的笑容:
“沒什麽,對了,我忘記提醒你,你們可以争取跟我大哥公司簽個長期合約,本來我是想跟我大哥提的,我怕他多想…”
“恩…”羅遠對他神色有些擔憂,見他不想說就不強求,換種寬慰方式,溫柔問他,“是不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我能不能幫到你?”
“沒有,就是感覺不太舒服,可能最近沒怎麽睡好。”
仲季常掙脫開他的手,繼續夾菜吃,過程依然談笑如以前,只是心裏隐約感受到了害怕、驚惶。
他覺得自己最近好像有什麽變化,處事失去某些分寸,任由自己本能在玩兒、在鬧。
晚上,仲季常躺在羅遠的身旁,側面抱住他,将頭埋進他的肩膀裏,想讓自己快速去睡覺,希望自己不要再去做那些夢。
羅遠抱緊他,用手掌拍了拍他的背,望向窗簾的一角,神情有些擔憂,夾雜着一絲絲愧疚。
心想:他是需要自己的對吧?雖然這種時候少得可憐,要是能每天都這樣,自己就不會…
……
江夏忙到晚上10點才騎摩托車往家趕,快到家的時候,巷子口閃出一黑影。
他慌亂之中急剎車,差點撞着那突然跑出來的人。
那人也被這突然出現的一幕吓到,電瓶車燈光照亮了他失措無助的臉——慘白如紙,嘴角額頭全是傷痕。
他貌似被吓着還是怎麽,腿一軟,身體一晃,往下摔倒。
江夏見狀以為是自己的錯,趕忙停了車,下來扶他:“你沒事吧?我撞到你哪裏了嗎?”
那人緩緩坐起,搖了搖頭:“沒有…”
“可你臉上全是傷,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不用。”
男子說話慌張,往左邊巷子深處看,最後艱難起身,想要往前跑,結果又摔倒暈了過去。
江夏不知如何是好,上前要去抱他,又不知道要抱去哪裏?送去醫院嗎?還是直接打救護車電話?
正要拿手機撥打電話,男子迷糊睜眼:“不要送我去…醫院。”
一番掙紮後,男子被江夏扶着上了自己摩托車,帶到了院兒內,坐在石凳上。随後給他端了杯水,拿毛巾給他擦着額角的血。
男子慢慢去調整呼吸,眼角時不時冒出一顆淚珠,喝了水有些力氣後接過正在給他擦血漬的毛巾,費力地說:“謝謝。”
江夏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只好沉默。
男子看到毛巾一角,拿起來細細看,有些激動:“雲溪療養院?你,你也有親人在那裏嗎?”
“恩。”
江夏見他情緒變得激動,晃了眼那帕子上的名字。
那帕子還是他爸爸用舊了他拿來用的,疑惑同時回答他:“我爸爸在那裏。”
“那…那你什麽時候再去?我能拜托你幫我個忙嗎?”
“什麽忙?”
“我媽媽,我媽媽也在那裏,你能不能每次去的時候,幫我看看,能不能告訴我她怎麽樣了?”
“你自己去不了嗎?”
男子抿嘴,熱淚快要跑出來,擡手擦了擦:“我…去不了,他不準我去,可我…我懷疑我媽媽還在不在,以前他都會拍照片或者視頻給我看,現在他只是說她很好,我問多了,他就不耐煩,我…”
“誰?”
江夏聽他說得急切,大概明白其意思,是有人不準他去看他媽媽?他爸爸嗎?臉上的傷怎麽回事?也是他打的?
“可以嗎?幫幫我。”
男子聲音顫抖,語氣裏期盼程度像是找到了個救命稻草。
“好,你媽媽叫什麽名字?”
“魏玉蘭。”
“是要我拍照片嗎?然後去哪裏找你?”
“北街浣花路,那裏有一棟房子,紅色磚牆,牆外爬了爬山虎…”
男子說完低頭,思慮半天:“晚上不能來找我,白天任何時候,我…我叫闫小山,你喊我一聲我就知道了。”
“你沒有電話嗎?”
“沒有,他不準我跟外面聯系。”
“那你現在……”
江夏擔心他,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想回家,看樣子是躲什麽才跑出來的。
“我還是要回去的,在知道我媽媽是不是安好以前。”
闫小山的眼神比起剛剛的慌亂,似乎有了種勇氣,那勇氣有些絕望,但是依然堅忍。
坐了會兒,覺得時間差不多了,闫小山起身對江夏表示感謝,出了院子。走之前再次懇求他務必幫他的忙,待江夏說一定以後,才緩緩走遠。
江夏見他走遠,去廚房吃白琴給他留的晚飯,他邊吃飯邊想那闫小山的狀況,不知道他這麽黑回去好不好走。
他記得從這裏去北街浣花路需要走幾個沒有燈光的巷子,而且那麽遠,他是跑了一路嗎?臉上的傷到底是誰打的?
洗完碗從廚房出來,夜風涼爽。
他擡眼望那紫荊樹,想起今天下午仲季常跟他一起吃面的情景。
耳邊隐約響起他當時的那句玩笑話:那…你想吃花嗎?想吃哪一朵呢?
他當時愣在那裏不知道怎麽面對,原因不是因為他的玩笑讓他無所适從,僅僅是因為他的右眼裏,出現了他站起身伸手過去,五根手指嵌入他頭發裏的情景。
他看見了他額角有顆小紅痣,随後俯身,親在那顆痣的旁邊。
那人帶着笑,笑他的魯莽,笑他的情不自禁,當那只大手收回的時候,那人微微在他的手掌心吻了吻。
他當時被這一幕吓了一跳,覺得這種舉動是種錯誤,可他好希望這是真的,好希望這不是他的幻想。
但是他沒有讓那一幕随着那沖動發生,因為那另一只眼睛裏閃着的畫面,全是他哭、失望、悲傷、絕望的臉。
回過神,江夏往自己屋裏走,走到院中央時,見花壇邊上一被杵滅了的煙頭,走過去撿起。
回屋将煙頭撕開,裏面絲絲黃色的纖維,他把它們慢慢理順聚攏,像極了一朵黃色的合歡花,最後合上本子,繼續發起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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