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王強

王強

江夏從財務室出來，去往a區見他爸江華。

江華從來不出來和大家一起吃飯，都是護工給他送過去，喂他吃的時候他還會發火，只好擱他面前，他餓得實在受不了才會拿起勺子自行吃。

在掙紮着吃于不吃的時候，飯已經冷卻，吃起來味同嚼蠟。

江華雙腿已經全廢，對于他來說茍活成這樣還不如死了的好，但是禁不住人類求生的本能。

餓得受不了了就會選擇吃飯。

他眼看那雙不受控制的手伸向那讓自己維持生命的物質，氣得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

拿枕頭捂着自己讓自己去窒息，最後又在那死于生的分秒之間感受到了某種恐懼，顫抖着選擇了茍活。

他流着淚，無比憎惡自己最後關頭的懦弱，瘋狂地捶打自己的腦袋。

最後将希望寄托于某一天的意外，所以故意從輪椅上跌落去摔倒，故意往危險的地方湊，他的行為确實給療養院的許多工作人員帶來了麻煩，但是都同情理解他。

工作人員勸他，同住的老人安慰他，都說活着才好，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活着？什麽是活着？要怎麽活？

他每次想到這裏就會打翻周圍自己能打翻的東西。

院長将情況告知江夏，表示很難做，所以如果出了意外，不是他們的責任，希望他理解。

江夏知道江華的心态，他也思考過這麽讓他活着應該不應該，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決定他父親去和留的權利。

每次去看他爸爸的時候，江華都會求他放過他，不要再交錢給療養院，讓他自身自滅，讓他能只有選擇死的環境。

江夏不明白的事情還有很多，光這點他就已經想了幾年。

最後，總是本能地讓自己好好賺錢，往療養院交着無休止的錢。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麽！”

江華怨氣繼續，往江夏頭上當頭一巴掌，沖他叫嚷。

“我做了什麽？”

江夏忍着那一巴掌的力度，對他來說已經不算什麽傷害了，只是心裏發着苦。

“王強！”江夏用力推開他遞過來的飯，已經用盡了全力，眼神犀利，“他是你推下去的對不對？”

江華眯着眼，透出那尖刻多疑的目光，嘴裏繼續譏諷他：“你以為沒人發現你你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江夏收回端着飯的手，不再去看他。

他有些不明白，王強是個什麽人他不知道？為什麽他江華要那麽在意？在意的到底是王強還是自己，自己是不是做什麽都入不了他的眼，做什麽都是錯的！

王強是他們在一個新的工地工作幾個月後，來的新負責人。

這人長得膀大腰圓，不知道攀附了什麽關系，擠掉了先前的負責人。

他表面跟大家夥處得很好，不管吃飯還是下工，都會經常和大家打成一片，散煙、喝酒、開着玩笑。

自以為自己是個自如應對這群靠他才能有飯吃的人的中心，背後看向大家的眼神卻總是很惡毒和輕視。

其實大家都知道這個人很壞，因為他一來就開了幾個跟他不對付的工友。

他嘴上說着他們做活有多差，效率有多慢，其實不過是對于他新開的工錢不滿，對他故意找茬不爽，跟他起了肢體沖突。

江夏和江華本身不喜說話，沒有跟他有任何沖突不愉快，這讓他很滿意。

他有意無意地對江夏暗示讓他跟着他混，不知是看上了江夏的健壯肯幹，還是那呆傻的性格很好忽悠。

“你幫我去拿個東西，就在控制室的櫃子裏。小心點，不要被發現。”

“嗨，有沒有空，幫我去外面買點兒東西，注意，砍價砍到最低。不要讓那幫人從你身上賺更多的錢。”

“知道嗎？那邊那個人，手腳不幹淨，但是我不說，知道我為什麽不說嗎？這樣他在我面前就不敢嚣張了，這叫什麽？揪小辮兒。”

“我拜托你的事你只要幫我做好，我就多多關照你，還有你爸，知道嗎？在這裏，只有聽話的人才能待得久。”

江夏幫忙跑腿的同時知道王強這個人除了對他們這些蝼蟻般跑生活的人看不起，譏笑着說他們都是這個社會最底層，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還知道他也看不起他頭上那群人，不止罵他們吸血鬼，還罵他們都是豬腦子，要是他能做到那個位置，不知道做得有多好。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

他看上了工地做飯老蕭的老婆，對她動手動腳，沒事就往她身邊湊，說着自己覺得有趣的話，時不時假借工地有事的借口讓她往自己房間去。

老蕭忍無可忍，直接拍了他一磚頭，磚頭被打碎一角，王強的頭破了一道。

他咬牙切齒發誓要報仇，結果老蕭的一個親哥哥就是工地的總工程管理。

他只好忍着自己的恨和怨，一直找機會報複。面上卻表示悔過，對老蕭和他老婆客客氣氣，噓寒問暖。

工地上的人在此事發生以後一直将他那搞笑的一幕加以渲染，傳遍了整個角落，大家茶餘飯後開着他的玩笑。

有的說他是一個極品癞蛤蟆，想吃塊普通的肉都能掉滴血。

有的極盡全力，用自己僅有的詞彙去形容他當時被老蕭拍了一磚頭的滑稽面容。

有的說一頭壓一頭，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慣了，遇見個硬茬的就慫了。

江夏将這一切看在眼裏，不去說不去管。不是因為他冷漠，只是因為他眼睛裏模糊地看見了王強的結局。

是他灘在一堆血泊裏的場面，他覺得那莫名出現的畫面應該是種預示，提醒他不要多管。

就像那件事…

那日下工，去洗浴間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看見王強悄悄拿了別人什麽東西。

江夏擦着頭發上的水，躲在櫃子後面看見了他臉上的笑。那笑很奇怪，好像不是為了拿那為數不多的錢，只是為了某種讓自己快樂高興的癖好。

回板房的時候，好多工友已經坐在地上開始喝酒聊天，有人提議打鬥地主，多人附和，便開始忙碌後的娛樂。

“江夏打不打？我們打少一點，打一塊的。”

“不了。”

江夏笑着回，他準備看幾頁周崇送給他的一本書。

此時王強進來，大聲歡笑給大家發放了啤酒，也坐在一堆加入他們的牌局。大家表情有些不悅，但還是讓他加入，開始發牌。

“嘿嘿！我贏了！你們技術都不行，做工不行，做人不行，打牌更不行。”

王強贏錢開心叫嚷，其它人默默心懷怨言不說話，只在每把打完的時候将手裏的牌用力往地上扔。

“嗨！不要輸不起嘛。”

“喂，怎麽你手裏那麽多炸彈！是不是出老千，下把我來發牌。”

輸錢了呢就開始各種找茬，最後大家将牌一丢，覺得實在沒意思，收了自己跟前的錢，各自去自己的床上看手機。

此時一人大叫起來，像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剛才發的工錢怎麽沒了！”

大家夥一聽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往他那邊瞅。

江夏也将書放在自己腿上，擡眼去看右上鋪丢了錢的人，反應過來什麽，目光瞥向了坐在地上一臉得意的王強。

此時王強卻一副看戲的笑容盯着這板房裏的一切：“哎呀，看來你們這群人裏，不止工作不行，手腳還不幹淨吶。”

“你他媽胡說什麽？誰拿了？”

一臉上長了雀斑的小夥子坐起身，他對這種無端的侮辱表示很氣憤。

“我也沒說是你啊，你慌張什麽？”

“我哪裏慌張了…”

小夥子還要罵被另一個人接了話茬：

“你閉上你的狗嘴，滾出去，這裏不歡迎你。”

“喲喲，怎麽的，難道錢還飛了不成？在你們這間屋子掉的錢，搜搜不就知道是誰拿的了？”

“搜就搜，誰怕誰啊？”有人從上鋪翻下來，将自己的包抖落出來，“看看，除了自己的，還有什麽？”

“就是，別看不起人，我們雖然窮，但是有的是底線！”

也有人将鋪一掀，證明自己的清白。

江夏下床，也将自己的包和鋪打開，給大家看，随後繼續盯着王強，想知道他這一行為目的是什麽。

只為作弄人看戲？還是另有所圖？

他隐約知道了他的下場，但是他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發生，那躺在血泊裏的樣子似乎越來越清晰，他沒有說他在更衣室看到的一切。

王強似乎感受到他奇異鄙視的目光，轉頭對上，有些詫異他除了呆傻的樣子，還有這麽一副神情。

仿佛看透了他的所為，看清了他的內心醜惡，不覺打了個寒噤。

收起看戲的心态，站起身：“好了好了，我又沒說什麽，你們自己的事你們自己解決，我走了，明天記得按時上工啊。”

王強一走，丢了錢的人開始哭泣，邊哭邊說老家父母還等着他寄錢回家。

正絕望，江夏走過去把自己的工錢給了他一半：“這個給你，雖然不多。”

“啊？”那人納罕，顫巍巍接過他那一半的工錢，“給我那麽多？你不需要嗎？”

“我爸爸我們都在工作，也不需要養活誰，你留着吧。”

其他人見這狀況，也都出了些微薄之力，取了一兩張給他表示慰問。

他感激不盡，忙謝謝大家，氣氛安靜下來，各自都在猜測是誰拿了錢。

這也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板房裏掉錢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