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裴晨

裴晨

江夏開車到了酒吧附近的停車場,張文海他們拽着那被五花大綁的人出來,扯着那人的身體往酒吧後門走。

“我是在這裏等你們嗎?還是可以回家了?”

江夏以為自己任務已經完成。

“進來吧,不用放風了,”張文海說,“我介紹我表哥給你認識認識,他路子廣,賺錢的機會多,再不行也可以進來喝兩杯酒,就當認識些朋友。”

江夏正猶豫,南波從車上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剛打完電話:“去看看吧,對你沒壞處。”

半推半就從酒吧後門進去,穿過一窄長的走廊,音樂穿過牆壁,滅了些分貝,聽着那音樂,到了一間辦公室。

張文海推門進去,裏面煙霧缭繞,一圓桌周圍坐了四個人,正吞雲吐霧地打着牌,頭頂一黑色吊燈,只将那桌面照得清楚。

旁邊一辦公桌,文件紙張飯盒以及其它亂七八糟的東西堆滿,已經找不到任何空隙可以再放上一杯水或者一支筆。

牆角還有張長沙發,上面正坐着兩個人,直勾勾地盯着對面的電視機。只不過他們神态被什麽給模糊掉,似乎沉浸的世界不是電視內容,而是其它的東西。

“表哥,人找着了,但是就是不說東西藏在了哪裏。”

“是嗎?”圓桌旁一人将手裏的兩張牌用力往桌上一甩,一只腳站在椅子上,“四個三,炸彈!沒想到我還有炸彈呢吧啊…”

“繼續啊。”有人打斷他笑他開心過早。

“一個2,怎麽樣,要不起了吧。”

那人正要将最後一對k出掉并大獲全勝般歡呼,被一個王給壓了回去。

他質疑:“你手裏什麽時候還有個王?”胡亂翻着桌上的牌,最後停下,“c!看錯了,媽的,是小王。”

“拉過來。”

那人腳從椅子上放下來,站在原地,手一揮,話一說。

張文海對着江夏:“那就是我表哥胡明。”

“姜東東——”胡明語氣高昂,用手掌連續拍着他的臉,拍一下力氣大一些,節奏不慢不急,邊拍邊問,“說吧,錢呢?”

“什麽錢?”姜東東已經清醒,臉雖然被拍得有些麻,卻很有骨氣,擡頭直視他,“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知道?”

胡明嘴角扯起一絲嘲弄,手上巴掌開始變成了扇,啪一聲,繼續說:“你相好的可不是這麽說的,她說啊…”

啪-!“是個黑色的…”

啪—!“長方形的…”

啪—-!“裝滿現金的…”

啪——!“袋子!!”

姜東東臉被拍到一邊,痛得沒辦法再将自己的臉擡起,只好低着頭,繼續狡辯:“那婊子亂說的,我不知道。”

“嘶…”胡明甩了甩手,“手都打麻了,給我拿個拳套。”

這時廁所出來一人,30多歲的年紀,穿一黑色襯衫,氣質和這屋子裏的人都不大相同。

面容俊朗,眼睛細長,單看很有味道,但是加上那雙眉毛,眉眼間透露出的東西有些讓人莫名害怕,是種壓迫感。

“裴哥。”

衆口一聲,所有人視線投向了他,面兒上都是尊敬。

裴晨點點頭,走到那五花大綁的人面前。

“裴哥…”

姜東東緩緩擡頭,語氣不似剛剛那麽硬氣,被綁着的手有些微微顫抖。

裴晨伸倆手指,将他的頭擡起,盯着看了半響,笑了笑:“你父母健在?”

“在…”

聲音也開始顫抖。

“老婆跟人跑了?”

“是…”

“女兒上鵬程小學五年級?”

“……”

姜東東沒了說話的底氣,嘴唇開始哆嗦。

“哦,我還以為你父母是得了什麽突發性疾病,急需一筆錢看病呢,還是說你女兒放學在路上出了場車禍…”

“裴哥,對不起,”姜東東慌亂,猛地擡頭,眼神裏全是求饒的懇求,“都是我一個人的錯,你別…”

“別什麽?”

“沒…沒有,”姜東東跪下,“也不是我的注意,是耀司,是他讓我這麽做的。”

“他?”裴晨盯着他眼睛,去确定他說謊話的概率,悶着笑了一聲,“他有抽有吃有嫖,動機不夠啊,你嘛,你女人是不是說,要有了房子再和你結婚?”

“我…”

“你瞧,”裴晨對着胡明,“撒謊都堅持不了幾秒。”

“快說!錢放哪兒了!”

胡明趕緊問他重點。

“在…在北街浣花路。”

江夏一直站在門口瞧着,聽到北街浣花路,眼珠子動了動,小山住的附近?

“具體哪裏?”胡明扯他頭發,“媽的,擠牙膏嗎?”

“四單元…8號。”

“是你自己去拿呢?還是麻煩我們去拿呢?”

裴晨笑問他,拿眼掃了掃這屋子裏的人,見江夏一大高個兒,留意了一眼。

“我,我自己去,裴哥,你再給我個機會。”

裴晨跟胡明示意,胡明上前給他松了綁。

姜東東忙感激地鞠躬:“謝裴哥,我這就去拿。”

“去吧。”

裴晨拉了張椅子坐下,開了瓶啤酒,見姜東東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笑着搖搖頭:

“蠅頭小利,膽子還大。”

“原諒他了?”胡明收拾着桌上的狼藉,“那不便宜他了。”

“談不上原諒,能用就用,那片區有了新的負責人換掉就是了。”

“對了,”胡明拉張文海過來,“這是我表弟,張文海,喊裴哥。”

“裴哥。”張文海乖巧聽話。

“他們呢?”裴晨指了指站一邊兒的幾人,“都是你兄弟?”

“都是工友,”張文海陪着笑,“希望裴哥給機會,老是做漆工,實在是沒有未來。”

“漆工…”

他擡了眼,去看江夏,心裏琢磨着這人的神态,跟這一衆人不太一樣,卻又說不上哪裏不一樣。

是略微呆傻?

眼神裏卻透着某種精明。

那是老老實實本分人?

又覺得那精神氣會是為了某種信念而不顧一切的莽夫。

他仰仰頭對着江夏:“你呢?也想跟着做嗎?”

“我?”江夏茫然,随後實實在在地回他,“我只是答應幫他們放個風,我不知道你們是做什麽的。”

“……”

“……”

一屋子的人愣了愣,胡明第一個打破這靜默,問張文海:“這呆子哪兒找來的?”

“都說是一起做活路的。”張文海無奈,“他為人實在。”

林泉在一旁也解釋:“也很講義氣。”

裴晨哈了一聲:“那你跟着進來,不在外面放風?”

“文海說現在不用,讓我進來見識見識。”

“見識什麽?”

“其它賺錢的方法。”

“我說的是認識認識…”張文海插了句,解釋變弱。

裴晨對這一問一答實在是有些忍俊不禁,忍住後繼續問他:“那你見識到了?”

“沒有,就看見你們打人了。”

“哈,”裴晨起身,走過去停在他面前,見他比自己高一個頭,他很少見這麽高還魁梧的人,語氣開始調侃,“看見打人?我們打了人嗎?”

胡明舉手扯着怪笑說:“只是扇了巴掌。”

“你打的是他在意的東西。”

江夏見他一直盯着自己,心裏居然有一些害怕,他不太喜歡他的問題,又不得不回答。

“是什麽?”

裴晨越發好奇他的回答。

“家裏人。”

“哈哈哈…”裴晨終于還是忍不住笑出聲,笑了一分鐘,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你放風還真是,怎麽說,即合适又浪費。”

江夏不明白他的意思,不過他也有些好奇,這個人到底是做什麽的。

而且從剛剛他從廁所出來就對他的臉很在意。

他的臉實在是太熟悉,不得不大膽去瞧他的細長眼睛,那眼珠子裏的東西讓他不寒而栗。

藏着什麽?

就藏在他正輕松笑着的臉上。

扯開那笑,就能看見。

又是什麽因素讓自己那麽害怕?

眼睛又是一陣刺痛。

他忍着那痛,還在那張臉上找尋答案,眼睛裏出現一張模糊的人臉,剛好與眼前之人重疊,連那笑的弧度都一摸一樣。

之後這弧度漸漸直了,從嘴裏噴流出好些血,血代替了那笑。

江夏往後退了半步,右眼裏閃過一把拿刀的手,還有仲季常的臉。

“?!”

他猛然擡頭,不可置信地去眨了眨眼,想讓那眼睛剛剛出現的臉再出現,想确定是不是真的是眼前這個人,但是沒有重現。

為什麽?

為什麽他的臉會跟着出現?

裴晨見他從無所謂好壞,不慌不亂的神情,變得有些緊張和慌亂,不禁又多了一份好奇。

心想:他剛剛是在用一種什麽眼神看我?憐憫?驚恐?為什麽最後又是認真?

門外姜東東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裴…裴哥。東西…東西不見了。”

“什麽?”

胡明上前準備抓他的衣領,被裴晨擋住,示意等他說完。

“真的,我找到我藏東西的那屋子,爬進去後發現原先罩着家具的白布都揭開了,住戶回來住了,我趕忙去床底下找那袋子,發現已經不見了。”

姜東東着急解釋,以至于說話嗆着自己,咳嗽了半天。

“你他媽藏錢為什麽藏人家裏去?”

先前打牌的一人,本來一直看戲,結果被姜東東蠢到無語。

“真叽叭沒腦子。”

另一人也覺得真的是蠢到家了。

“我…我有一回聽那大樓管理員說這家人已經幾年沒回家,怕是不會回來了。而且我還進去看過,确實裏面全是灰,我就…”

“就你媽想着自己聰明,藏在別人家我們怎麽找都找不着是吧?你媽的,當我們傻子嗎?”

“找不着錢未必還找不着你嗎?真他媽服了。”

一群人抱怨半天,氣得不行,最後一人說:“肯定人回來發現床底下多一筆錢,高興得不行,又不定藏哪兒去了,上門去問,人家裝不知道怎麽辦?難不成我們還去屈打成招嗎?現在可是你媽講法的社會!”

“關鍵是沒法跟我們上家交代,到時候貨再不給我們,賺你媽什麽錢。”

“好了,”裴晨阻止了這無意義發洩,“沒那麽誇張,實在找不着就把這人拉過去解釋就行了。”

姜東東聽這話打了一個冷顫。

“你說的是實話?”

裴晨認真問他。

“是實話,我發誓。”

“胡明,你們幾個去查查房子主人什麽時候回來的,回來後都做了什麽?喊鄧發幫忙查查他的銀行賬戶,有沒有新開,或者看看有沒有一筆錢存進去。”

“好,我這就去找鄧發。”

“不急,明天再去,人朝九晚五,跟你我工種不同。”裴晨笑了笑,轉身,“張文海是吧?勞煩你們,明天開始去那片區看看,那人如果沒有存錢進銀行,那錢就還在他周圍,根據他的生活軌跡,仔細找找他每天都會去的地方。”

“好。”

“那今天我們就開心喝酒去吧,酒錢就記姜東東帳上,畢竟是他一時貪心,引發的一系列麻煩。”

“走吧走吧。”後面椅子上的人起身,經過姜東東,在他臉上拍了拍,“真他媽服了你。”

随後幾人也都跟着從他身邊過,都在他身上的各處找着點去拍,有的甚至作勢要踹他命根子,躲與襲擊之間,姜東東腿都軟了。

還得站直了,聽那些人對他的辱罵:

“腦子沒有,膽子不小啊你。”

“耗子都比你有智慧,藏東西自己能找着。”

“蠢成你這樣,死了算了,浪費糧食。”

“真是晦氣!”

等他們都走出門,裴晨對着江夏又來回審視一番,最後笑說:“走吧,喝酒嗎?”

“不怎麽喝。”

江夏其實想走,明天還要活兒要做,可禁不住他對眼前這個人的好奇,以及想探究清楚他讓自己害怕的原因。

跟着他出門,去了前面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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