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自責
自責
一早起床,周成川洗漱完準備上班,見闫小山依然躺床上不起,有些奇怪。
他一向起得比自己早,就算是前一天折騰他到半夜,他也會拖着身子起來,要不在桌子邊看書,要不就在客廳看新聞。
許是因為他睡眠不好的原因,他也沒有細問過。
難道昨天實在太不顧及,傷到了?
走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依然沒有反應,心下不安,神情有些慌亂,擔心喊他:“闫小山?”
闫小山呼吸困難,他好像陷在一種封閉的空間裏好一陣子。
那裏沒有出口,還越來越熱,他到處找着出口,拍打着不知道是什麽材質的牆壁,空氣越來越少,心裏越來越慌張,想要呼吸新鮮的空氣。
“小山?”
周成川被一直叫不醒、眉頭深鎖、手指抽搐的闫小山吓得不輕,他發現他的額角有汗,邊擦邊喊他,指尖傳來的溫度,讓他的手一哆嗦。
闫小山似乎已經沒了力氣,找不到出口,坐在那封閉的空間裏,想要慢慢放緩呼吸,掙紮着要起身,卻發現站不起來。
最後倒在地上,有些絕望,只能等待死亡。
慢慢閉眼,聽見有人喊他,又竭力地想去回應,旁邊似乎透出了點光,他爬過去尋找,有個開口,那裏有空氣,得快些爬過去…
“小山?”
是周成川在喊他,我在,我…
“你醒醒,不要吓我!”
我不吓你…我只是沒力氣…
“對不起,對不起!我道歉,你…”
闫小山好像找到了出口,大口呼吸起那新鮮的空氣,睫毛微微顫動,眸子慢慢清晰。
視野裏,周成川滿臉擔憂,細細看去,睫毛上還挂着滴淚珠。
我還在做夢?
身體卻被抱了起來,那人焦急地說:“我們去醫院。”
“不…不要去醫院。”
闫小山醒了過來,嗓子幹澀,努力去制止他。
“你發燒了。”
“吃…個藥就…能好。”
“……”
周成川給公司打了電話,說有急事請個假:
“嗯…我看看晚上有空加個班,你們先把審計做完,對了,讓小周幫我去趟稅務局……對…他知道,他跟我一起做的保稅單,好…不會耽誤…我中午過去一趟…”
挂了電話,出門去給闫小山買了退燒藥,回來後扶他起來慢慢喂給他,吃完扶他躺下,用手機翻看發燒後怎麽降溫的方法,起身給他弄了冰袋敷在額頭,有水滑過就拿毛巾去擦。
随後拖椅子到床邊,一直坐着守着他,去聽他呼吸是否平穩,心跳是否正常,嘴裏喃喃說的話是否是想要喝水。
闫小山又從熟睡中慢慢睜開眼,見周成川一直盯着自己,緩緩說:“我沒事,你不去上班嗎?”
“你什麽時候生的病?”周成川言語責怪,眉目擔憂,“昨天喝酒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我也不知道,就是前幾天頭有些痛,吃了點藥,以為是普通感冒。”
“為什麽不說?”
周成川說完低頭,生病了還去喝酒,回來又被自己那樣對待,能不加重嗎?
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明知道這樣不對還去做,難不成這就是你想要的結局嗎?
闫小山見他又陷入自己的困境裏出不來,伸手握住他放床沿的手:“我…沒有事了。”
周成川見他又一臉關切的看着自己,莫名起火,将手抽出,聲色俱厲:“你這是做什麽,安慰我嗎?覺得我是不是很可憐。”
“我沒有…”
闫小山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對他,一不小心就會碰到他的憤怒閥,抿嘴不說話。
“你好好休息,”周成川見他一臉病容,收了那陣火氣,給他捂好被子,“網上說這樣出一身汗就能好。”
“好…”闫小山乖乖聽話,閉了眼,察覺他依然坐在一旁盯着自己,睜眼對他說,“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你給我閉嘴!”周成川差點又伸手扯他的嘴,忍住後繼續罵他,“我做什麽,要怎麽做,輪不到你管!”
“……”
周成川等闫小山睡着,一邊留心溫度計上的數字,一邊兒擦着那額頭冒不完的汗。
拿眼去掃視他的臉,面容較以前,真的是憔悴好多,不止自信的神采,還有全身散發出的歡樂,都被他給弄沒了。
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周成川用手捂了臉,陷入深深的自責。
人為什麽要有自責的情緒。
它讓自己有負罪感,讓自己覺得自己很壞,讓自己無法被原諒。
自責又改變不了任何已經發生了的事實,那要自責有什麽用?
造成的傷害已經有了,人又不是物體,他有疼痛,能感知,還會儲存在記憶裏,永遠無法磨滅。
可我為什麽要自責?
他忽然問自己。
我不是受害者?我也有疼痛,我也有知覺,我也沒辦法抹去那些記憶,我就該自己去承受,自己去消化?
既然都有罪,為什麽不一起去感受疼痛,一起走向黑暗?
不對,他又沒做錯,他有什麽錯?
人的出生沒法選,人的相遇沒法選,就連愛上對方依然沒得選。
可我又能有什麽辦法?
是他自己找來的,讓我救他媽媽,願意付出自己僅有的東西。
第一次那麽求自己,那麽的走投無路,把自己當成他最後的希望。
“你怎麽想的,你是不是腦子有病?來求我?你不知道你爸爸對我父母做了什麽嗎!”
“我知道,但是我是我,我爸是我爸,我是在求你幫我。”
“什麽?”
當時周成川簡直不相信他所聽見的話,一時間原有的思維根本無法快速做出反應。
他的意思是他和他爸是分開的?這不荒唐嗎?
“我們以前不是說過嗎?即使父母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也不會當成阻礙,因為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
“那按照你的邏輯,你媽媽死不死的,又關你什麽事?”
“她是我媽媽,她對我好,我就得對他好。”
“你聽聽你自己說的話,是哪門子的邏輯,簡直強詞奪理!”
“我沒有!就是這個道理,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我爸爸對你爸爸做了過分的事,你有資格恨他,但是你不能恨我!”
“你到底在說什麽?!”
“我在求你幫我!”
周成川仰頭,目光掃向了天花板,當時怎麽回的他?
他帶着一臉的不可思議,荒唐可笑地望了他半天,報複的主意充滿了他的腦子:
好啊,那就讓你知道,你爸爸對我父母做了那種事以後,還能不能分得清你我,讓你嘗嘗我每天一停下來就被痛苦侵擾的生活。
他扯起一股子嘲笑,對他說:“我可以答應救你媽媽,代價是,你得失去自由。”
失去自由?
我現在不止讓他失去了自由,還失去了尊嚴…實在是更可恨…
周成川此時已經把自己的自責情緒加劇到了近乎狂亂的程度。
他抱緊自己的頭,手指深深陷進自己的發根,似乎要将自己的頭給捏爆。
“人怎麽能沒有尊嚴呢?”闫小山當時喝着汽水,對着他笑說,“他們敢這麽侮辱你的尊嚴,我幫你教訓他們。”
他多大?才10歲,就叫嚣着尊嚴最可貴,跑過來發誓要幫他報仇,一起去打比他還大幾歲的小混混。
不過是因為自己惹了一同學,找來了幾個小混混打架,一時間沒站穩摔倒,被那群人找着機會踩在腳下,嘴裏嚣張地說:“跪着求我,我就放過你!”
最後倆個人臉上都挂了彩,回家又被父母一頓責罵,完了跑到院子裏隔着栅欄互相笑嘻嘻地分享自己父母怎麽罵的自己。
“周成川!”
闫小山每天都起得比他早,每次都站在門口對他喊:“快遲到了,大懶蟲。”
“你不該喊我名字,我比你大兩歲,你應該喊我哥哥,你爸爸也是這麽說的,說你沒禮貌。”
周成川快速吃完早飯跑出門,一邊往學校走一邊糾正他。
他們上的同一所小學、中學、高中,都在同一個很大的校園,盡管周成川比闫小山高兩屆,家又就住隔壁,每天自然就都一起上學。
“我才不管我爸爸說什麽,我就要叫你周成川,不過就是比你晚生出來,憑什麽就得喊你哥哥,上次因為我你沒有被胖揍一頓,說明我能保護你,你才應該叫我哥哥。”
是啊…
他一直都有他奇怪的邏輯,所以當時才能說出那番話來。
周成川雙手離了頭,茫茫然去看床上到闫小山。
那…我能補救,還能回到過去…
還有未來嗎?
伸手把溫度計拿出來看了看,溫度下降,呼吸也平穩好多,用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不似剛剛那麽燙手了,又翻了翻網頁。
要熬粥嗎?對了,早上到現在都還沒吃飯,幾點了?中午12點?
他起身去廚房,發現廚房裏什麽也沒有,冰箱裏也空空如也…
他喜歡吃什麽來着?
啊…皮蛋瘦肉粥,不過不喜歡加蔥花,他又開始搜索熬粥的教程,發現有些複雜,最後出門找了家粥店,買了不加蔥花的皮蛋瘦肉粥。
回來發現闫小山已經起來,站在洗漱臺刷牙,見他回來,有些欣喜:“你沒走?”
“你怎麽起來了?”
周成川見他一嘴的泡沫,手扶着洗漱臺,看似還很虛弱。
“我出了汗,好多了,不喜歡躺着。”
闫小山吐了泡沫,刷完牙,跟他對着站立互看半天。
“出來喝粥。”
“哦,好。”
闫小山拿塑料勺子吃着飯,問他:“你不吃嗎?”
見周成川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不說話,怕又惹到他哪裏,自顧自吃,不言語了。
“好吃嗎?”
周成川收回那若有所思,聲音難得的溫柔。
闫小山聽他語調柔婉,有些發愣,拿着勺子的手頓了頓,半響才回他:“好吃。”
周成川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再摸了摸自己的:“是不燙了,我等會兒還要去公司,你晚上想吃什麽?”
“都可以。”
闫小山繼續去瞧他的神情,困惑他此時的心态,猜測他心裏所想。
周成川不說話,繼續看着他吃,等他吃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準備走。
闫小山也起身,身子有些晃,周成川本能快速上前扶住了他,随後輕松将雙腿一抱,整個人都在他懷裏。
見闫小山一臉驚訝還不可置信地瞧着他,笑着問他:“怎麽了?以前也不是沒這麽抱過。”
說着就往卧室裏走,把人放床上給他蓋好被子,看了看空調溫度,放下心:“我走了,注意休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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