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再見
再見
周成川開車帶着闫小山回家,路上都沒說話。
但都在想同一件事,就是:事到如今,我們該如何是好。
到家一打開燈,闫小山臉上的殘破,還有大花臉,就清晰地被照亮。
周成川不太敢拿眼去細瞧,拿帕子沾了熱水,在他臉上擦。
餘光瞄了眼桌上的蛋糕,還有擺得端端正正的數字蠟燭,溫柔問他:
“蛋糕吃完了?”
“吃完了。”
“不給我留點兒?我生日,蛋糕卻沒吃着。”
“我以為你讨厭它,它也确實很刺眼。”
“不過還剩那麽點,”周成川呵呵笑一聲,在他臉上抹了一道,“看,跟個花貓似的,吃得到處都是,”随後将自己指尖蹭下來的奶油往自己嘴裏一送,“挺甜。”
闫小山有好多話想問,又無從問起。
總不能問他:還生氣嗎?
這不是生不生氣就能表達的情緒,裏面那麽多事,那麽多過往,他當時都是自己扛過來的,得多絕望。
又想問,我們還能往前走嗎?忘掉過去。
那怎麽又能忘得掉呢,折磨他那麽久,記憶早就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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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自己還在他面前,就無時無刻去提醒他,并且讓那些苦楚無限被放大,無休無止。
“怎麽不說話?”周成川将他臉擦幹淨,給他脫了衣服,“洗個澡?”
“好。”
倆人坐浴缸裏,互相搓背,搓完背,面對着對方,互相洗頭打泡泡。
輪到周成川給闫小山洗,開口問他:“那人叫江夏是嗎?”
“嗯,他還是給季常刷漆的工匠,那天聚會他也在,他爸爸也在雲溪療養院。”
“是嗎?他今天特地來救你,應該很關心你。”抓洗完,拿水沖掉那一頭的泡泡,“你呢?對他怎麽想?”
闫小山聽出別的意思,忙緊張擡眼看他,水帶着泡沫流下來,沒辦法睜開眼:“我跟他就見過幾次…”
“幾次也就夠了,第一次碰見他幫了你,第二次他特地幫了你的忙去療養院找你媽媽,這一次又特地救了你。”
周成川說着話,見他閉眼緊張的樣子,想睜又睜不開的眼睛,心裏發着笑。
“什麽夠了?”闫小山拿手擦水,努力睜開眼。
“人好,關心你,照顧你。”
周成川說到這裏,泡沫也沖洗得差不多,見那平時微卷的頭發此時直直地貼在那圓圓的腦袋上,還遮住了眼睛。
他伸手,将他濕漉漉的頭發往後撫過去,露出好看的額頭,上面磕碰的傷正在那裏顯赫地警示他。
“你…你什麽意思?”
闫小山聽出這些話後面的含義,有些着急,還沒來得及問清楚,發現他的手撫過自己發絲,摟住了後腦勺,吻了過來。
他張眼看他,很想推開他問個清楚,心裏卻起了綿綿暖意。
這種吻,好久遠,好溫和。
只好閉上眼在那份柔軟裏找尋以前的感受。
吻得太久,仿佛在記憶長河裏找着了過往。
睫毛微微扇動,呼出的氣息,飄到對方的呼吸裏,咂咂聲遞到對方的耳朵旁。
心神俱醉,醉向了各自心中的渴望。
洗完澡,吹幹頭發,雙方都靠在床頭。
一個低頭擺弄自己的手,一個偏頭去看窗戶外。
一切都好安靜,靜到只聽得見心跳,還有窗戶外間斷的蛐蛐兒鳴叫。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嗎?”
周成川似乎在窗戶外的微光裏想起什麽事笑出聲。
“記得。”
“怎麽說的?你當時。”
闫小山低頭不說話,臉微紅,只能從另一邊看得出來,因為另一邊臉頰已經有些發青發腫。
“不好意思了?當時不是大老遠找我來,一臉堅定不移地說:我畢業了,為了慶祝滿了18,還考上了自己喜歡的大學,要破處嗎?”
闫小山頭低得更低,他不是不好意思,只是現在不知道怎麽面對他。
一方面是臉上的傷。
另一方面,他對周成川的輕松語氣預感不好。
而那些不好,很大一部分就跟他想的一樣,他現在不該再出現在他面前。
那意味着…
“當時你還說了什麽荒唐話?劃拳決定誰上誰下,也只有你能想的得出來。”
“成川…”
“就你那樣,還想在上呢?”
“我怎麽了?”闫小山聽出一絲鄙夷,“要不是劃拳輸了,現在還不一定…”
又閉口不言,是又忘乎所以了。
“那現在給你機會,再劃一次?”
“你認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
說罷倆人開始準備劃拳,将手放身後,嘴上一齊喊:“剪刀、石頭、布!”
“我贏了!”闫小山激動。
“三局兩勝…”
“耍賴…”
“這是規矩…”
“剪刀、石頭、布!”
“輸了。”
“還有一次…”
“剪刀、石頭、布!”
“……”
“看到沒?歷史就是這麽重演的。要不要我告訴你,真相是,我們小山啊,第一把喜歡出布,贏了呢就高興得不知東西南北,就會出拳頭,輸了呢就小心翼翼,出的就是剪刀,第三把呢,就還出布,腦子沒有回路,不會及時反應。”
“你是在說我腦子笨還是說我劃拳不厲害?”
“你覺得呢?”
“我覺得都是一個意思。”
“看來還不是太笨。”
“當時怎麽做的?”周成川攬他過來,親吻他的額頭,“怕得要死,還堅持一定要有儀式感,還得花樣多,時間久…”
說完似乎是想起當時某些好笑的情節,笑出聲,聲音爽朗,聽不出任何陰郁。
“那不然胡亂弄弄,叫什麽慶祝。就算是小時候考試拿了第一,慶祝起來,不但有禮物拿,有好吃的吃,還有各種誇獎。”
闫小山在他懷裏撇嘴,對他那種嗤之以鼻的笑表示不滿。
“好吃的?”周成川壞笑,把他嘴巴邊兒按了按,像是在嘴巴邊兒瞧見了以前存在現在不在了的東西,“當時不是覺得很難吃嗎?一臉嫌棄,說再也不要吃了。”
闫小山坐直身體,直直地去看他,想看他現在跟自己說這些大概是什麽意思。
幾厘米的距離,他就那麽盯着他,看眼睛裏有什麽,看嘴角的笑是哪種笑,看眉眼間的褶皺還在不在。
一切都是舒展開來的,卻讓他覺得這樣不好,預示着某種即将到來的結局。
他讓自己多了一些勇氣,往前再湊了湊,嘴巴微張,要問他什麽問題:“成川…”
“噓…別說話了…”
周成川打斷了他的想法和即将問出口的問題,再次吻了過去。
随後應着他的記憶,開始了他印象裏第一次的歡愉。
情似種子發了芽,都在沉痛裏互相對望,眼裏有情,心裏有意。
對周成川來說,當時所發生的所有,到後來去回味,那就像惱人的春天。
讓他着不到力,懶懶地只願享受。
而對方在自己面前,眼裏裝着春天,還有雨後落花,閃着耀眼的光彩。
對于當時的闫小山來說,一切都是從網上學來的。
他有所準備,想帶着同是第一次的周成川去探尋,去享樂。
雖然劃拳輸了不盡人意,卻還是覺得自己掌控好了一切,洋洋得意。
“別看我。”
闫小山喘息,拿手捂着他的雙眼。
“怎麽了?”
周成川将他的手拿下臉,順勢在他掌心親吻。
“現在…不好看。”
“好看…小山…好看。”
周成川一邊說,右手去撫慰他的臉,讓他沒輕重弄腫了的臉。
随後将他的手指用溫潤包裹,卷着、點着、吻着。
在這場纏綿裏,周成川似要把所有的內疚和苦悶,不管是對他的,還是對自己的,都一股腦用一種盡可能溫和的、坦白的、舒适的、與這幾年全然相反的方式去排遣。
不再暴力,不再糾結,不再掙紮。
闫小山嘗到了甜味,也感知到了堆積如山隐秘的苦味。
那麽的不可調和,卻在輕柔的韻律裏将那些苦的、悶的、怨的氣味沖淡了,沖散了。
他瞬息間看見了周成川腦子裏盤旋着的,模模糊糊、但很堅定的決心。
他不想看見,不想接受。
卻在他最後的艱難呼出的氣裏,看見了一個路口,那裏通向一條,只有他才能走的,再沒有自己跟着走的路。
闫小山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接着慢慢劃過眼角,那一股比體溫還熱一些的眼淚讓他明白了什麽事情。
那條路上有好看的花草嗎?
有歡樂奔向你的可愛小狗嗎?
有湛藍的天、遼闊的海、翠綠的山野、還有你愛的夕陽嗎?
有…你想要的自由嗎?
有的話,那…就這樣吧。
……
周成川坐在床頭,一邊撫摸熟睡過去的闫小山。
見那臉上又挂了淚痕,他拿指尖去抹,一不小心又弄疼了他,讓熟睡的眉眼又皺了皺。
收回手,擡眼見窗外,天已經不那麽黑。
又是有一個明天變成了今天。
他起身去客廳,拿了放在桌上的煙和打火機,點了煙,吐着霧,去看那桌上的蠟燭。
抽完一支煙後,去房間拿了個卡。
見闫小山蘇醒,沖他一笑:“醒了?”
“嗯…”闫小山坐起身揉眼,“你要上班去了嗎?”
“還早,”周成川靠在角鬥櫃邊上瞧他,“還痛不痛?”
“不痛了。”
“又撒謊。”
“是真的,比起你的…”
闫小山住了口,下床去刷牙,像是有意避開他接下來要講的話。
周成川依然倚靠在櫃子邊,看他刷牙洗臉,最後一起端坐在了餐桌旁,開始迎接倆人都必須接受的未來。
“你媽媽下周就可以送回雲溪療養院了,”周成川打開手機,拿他手機過來給他存了個電話號碼,“這個號碼是療養院負責人的,我已經跟他說好,到時候直接過去接你媽媽,你要是有空就跟他聯系,可以一起去接。”
“好。”
闫小山拿手機過來,看了眼那號碼。
“這卡裏有30多萬,我存了定期,5萬一存,你拿好。”
周成川把卡推到他面前。
“做什麽?我不要…”闫小山吃驚,還慌張。
“你乖…聽話,你現在就和剛出社會的大學生沒區別,而且你媽媽以後的療養費用,只能靠你自己。”
“這我知道。”
“房子,你要是想住,我就回原來的房子,這裏留給你…”
“不用…我…我有地方可以住…”
“在哪裏?”
“季常的別墅,向問和蔡大勳他們都搬進去了,我問問看,可以的話…”
“那應該沒有問題,有季常照顧,我也放心。”
“那你…”闫小山沒問出他關心的話:沒有我,你能過得好對不對?最後還是換成了離別的話,“再見。”
“再見。”
倆人說完,眼睛依舊賴着對方不撒開。
直到樓下開始新一天的吵鬧,時鐘也滴滴答答地提醒他們該起身,該告別了。
闫小山注視着周成川穿好衣服,拿了包出了門,接着感到一片空無寂寥,随後捂了眼,想要将那快要哭出來的淚給捂回去。
他笑開了嘴,這是好事,是好事,不能哭。
周成川在闫小山的注視裏離開後,站在了門口,垂眼看向門口的地板,心悸了一陣。手捏着包的帶子捏得緊,他艱難舉步往前。
只能這樣,這樣對他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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