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翌日清晨, 遠處層巒交疊的雪峰在朦胧的霧氣裏,只能瞥見它的渺小的一隅, 昨日夜裏的朗月獨有一星殘影, 從山那頭吹來的冷風路過雪山,一路攜着雪峰饋贈的寒意,吹進了山腳下的小城。

蘇辛言裹着加長的羽絨服,往身上貼了七八片暖寶貼,背上畫板去酒店大廳集合。

老遠就看見老師蘇致清拿着早報坐在大廳裏的沙發上,面前桌上的青瓷杯裏的茶水已經沒了熱氣。

她哈了口熱氣出來,笑嘻嘻的走了過去, “老師, 你起的真早啊。”

蘇致清斂眸,将報紙三兩折疊下擱在桌邊, 端起已經涼了的茶水喝了一小口, “你也挺早的。”

“沒老師早啊。”蘇辛言扭頭環顧一圈,找到自助早餐的地方, 将畫板往沙發邊一靠, “老師吃早餐了嗎, 要不要一起過去吃點?”

“吃過了,你自己去吃點吧,今天中午估計回來的遲。”蘇致清早上起得早,在蘇辛言下來之前就已經吃了點東西,加上天氣冷,他也沒什麽胃口。

“那我就先過去了。”

“去吧。”

蘇辛言解決完一個三明治後, 師兄師姐們陸陸續續的從房間下來,都先去和蘇致清打了招呼,然後畫板一丢,過來吃早餐。

“小師妹真早啊。”說話的是之前負責訂機票的周師兄周仁,一頭清爽的短發,眉目清秀,“昨晚睡得怎麽樣?”

蘇辛言塞了一口的雞蛋白,囫囵一咽差點噎住,周仁給她倒了杯熱水,“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謝謝師兄。”蘇辛言就着水将雞蛋黃吞了下去,“周師兄,我們今天是要去爬雪山嗎?”

“不用,昨天夜裏降溫,雪山估計在下雪,老師說現在去爬山的話容易碰上雪崩,太危險了。”

蘇辛言點點頭,拿紙巾擦了擦嘴,站起身,“師兄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沒等周仁說話,她就腳步匆匆的離開了餐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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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周仁一起的男生笑着把手搭在他肩上,“周師兄,你怎麽不問問我昨晚睡的好不好呢?”

周仁睨了他一眼,将他的手從肩頭挪開,語氣淡淡的,“你昨晚的呼嚕打的比天都高,能睡的不好嗎。”

“……”

衆人哄笑中,周仁的視線落在遠處沙發上和蘇致清說話的蘇辛言。

狹長的眼睛眯了眯,心裏冒了個念頭,老師和蘇辛言……都是一個姓呢。

遠在平城的顧衍川幾乎是一夜沒睡,早上去劇組化妝師往他臉上抹了好幾層遮瑕,才将眼底的青色遮住些許。

一場戲下來,心不在焉的他因為記錯了詞被李導罵了個狗血噴頭。

“顧老師,你是二十八,不是十八了,怎麽還能犯這麽低級的錯誤?”李導握着劇本在顧衍川面前來回走,瞥見他眼底殘餘的青色,“昨晚沒睡好?”

“一夜沒睡。”

“你一夜不睡你幹嘛呢?偷人啊?”

“心裏面有事。”

“你有事你也不能一夜不睡啊。”

“睡不着。”

“……”

“得得得,就你這狀态上午的戲我也不指望拍了,”他故作不耐煩的揉着頭發,拿着劇本的手對着他點,“你你你現在回酒店先睡一覺,下午記得早點過來。”

顧衍川答應的幹脆,站直了身體,乖巧滿分,“那我先走了,給您造成麻煩了,以後不會了。”

“走走走走。”

送他來的周臣還坐在保姆車裏鬥地主,他最近贏了幾百萬豆,手氣正好的時候,顧衍川突然從外面拉開車門,坐了進來,他手一抖,讓地主過了牌,剛贏的幾百萬金豆豆還沒來得及捂熱,就全沒了。

“這麽早就結束了?”周臣收起手機,随手丢在一旁,不波不瀾的語氣,“這才一個小時都不到啊。”

“哦被導演趕回來了。”顧衍川很平靜的敘述完自己為什麽這麽早出現在這裏的原因,然後從一旁摸出自己的手機,解鎖,點開微信。

沒有。

依舊沒有好友添加。

上天作證,他昨晚只是想截個圖然後吓唬小朋友一下的,誰知道他一陣瞎幾把操作後,就變成了删除好友。

然後,就沒然後了。

小朋友到現在也沒加他,他加了那邊也沒回信。

他發的短信,也不知道是沒收到,還是收到了沒看見。

反正無論是哪一種,他現在都感覺非常的操蛋。

“你手機借我用一下。”顧衍川回頭看周臣,遲疑了會,“你幹嘛用這種要殺了我的表情看着我?”

“就在剛才我損失了三百萬。”

“股市漲跌不是很正常,不過你這次玩得有點大了啊。”

“操你大爺的股市啊,是老子的歡樂鬥地主,我剛剛輸了三百萬的金豆豆,我熬了一個通宵贏的啊!”

“那關我屁事啊。”

“要不是你突然回來,我也不會手抖點錯了。”

“那我建議你去市醫院挂一下李春林醫生的號,專治老年中風。”顧衍川語氣不耐,“你快點,把手機給我。”

“你要我手機幹嘛,你自己沒有啊。”他很不樂意的把手機遞給顧衍川,餘光瞥見他點進了蘇辛言的朋友圈,上面的照片他早上看過,故意不爽他,“啧,蘇小妹旁邊這男孩子誰啊,長得還蠻好看的。”

顧衍川沒吭聲,指腹在照片上摩挲了一會,然後退出她的朋友圈,然後從周臣這邊删除了蘇辛言的微信。

“???”他一把從他手裏把手機奪了過來,“窩草你幹嘛啊?”

“哼。”他交疊着腿,頭枕在軟墊上,語氣淡淡的,“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

“……”

這他媽是腦子有病吧。

蘇辛言他們抵達雪山腳下的時候,已經有不少游客在山腳下看雪景,山腳下的守林人告訴他們,“今天會有大暴雪,我看你們就別上去啊,太危險了,今早上去了一隊旅游隊的人到現在也沒下來。”

“您不是說有暴雪嗎,他們怎麽還上去了?”

“哎呀,不是我故意讓他們上去的,是我攔不住他們啊,淩晨就過來了,死活非要上去看什麽日出,講什麽也不行。”守林人一臉擔憂,“我去給救援隊打個電話,以防萬一啊。”

蘇致清原先就沒打算今天上去,擡眸望了下白雪皚皚的山峰,大手一揮讓學生各自找地方自由活動,“都別跑遠了,注意點安全,別一個人去角落,中午十二點在這邊集合。”

“周仁,許昕然你們兩看着他們。”

“知道了,老師。”

蘇辛言和許昕然一組,挑了個背風的地方,将畫板架了起來,她蹲在地上整理畫筆,“師姐,老師不是說去看這片的建築的嗎,怎麽跑山上來了畫畫了。”

“練手感。”許昕然支好畫板架,選擇好景物後,确定了下構圖的位置以及景物的比例關系,擡手看了下時間,扭頭問蘇辛言,“辛言,要不要比一下?”

“好啊,十一點半之前?”

“沒問題。”

一開始還有窸窸窣窣的交談聲,到十點多的時候,整片場地只有筆觸在畫紙擦過的“沙沙”聲。

慢慢的,山間刮來一陣冷風,夾雜着雪花席卷而來,星星點點的落下,到十點半的時候,地面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積雪。

一片寂靜中,入山口那裏傳來一陣騷動,是一陣陣的哭喊聲,蘇辛言她們回頭看了一眼。

是一個穿着橙黃色羽絨服的男人,跪坐在地上對着山上指手畫腳,臉上都是水,夾雜着泥土顯得狼狽不堪。

蘇致清将周仁喊了過去,沒一會,周仁回來讓他們收拾一下,回酒店。

“周仁,那邊怎麽了啊?”許昕然拿着畫筆,下巴往那邊一擡,“出事了?”

“嗯,是早上入山的旅游隊,說是下山的時候遇上雪崩了,全隊人就他一個跑了下來。”周仁将畫板拆下來,“都收拾收拾,回去了。”

蘇辛言收拾好,背上畫板路過那個男人的時候,沒忍住看了一眼。

男人的眼睛裏都是渾濁,一臉的恐懼和悲痛,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她目光往下,瞥見他無名指上的戒指,抿了下嘴角,跟上隊伍往回走。

輿論的傳播力永遠是不可估量的。

下午的時候,和州雪山上發生雪崩的事情就已經被當時在場的游客發到了微博上。

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上了微博熱搜。

#祈求和州雪山失蹤人員平安歸來#迅速成為微博話題熱度第一。

周臣下午在顧衍川房間的時候,接到了他安排在酒店裏負責蘇辛言安全的人電話,那邊的聲音帶着呼呼風聲,不太明晰,

“周先生,蘇小姐她可能出事了。”

靠在沙發上休息的他一下就清醒了,握着手機的手用力到泛白,“說清楚,出什麽事了?”

“您看一下微博熱搜。”

周臣沒吭聲,打開平板登錄微博,首頁和州兩個字刺目到眼睛疼。

保镖的聲音有些顫,“蘇小姐早上也去了山上,到現在也沒回來。您之前交代我們說不要跟的太緊,我們也怕蘇小姐察覺到,今天就沒跟着了。”

周臣捏了捏眉心,聲音艱澀,“先這樣。”

挂了電話,他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顧衍川,神色是說不出來的凜然。

“怎麽了?”顧衍川還在看劇本,注意到他的視線,嘴角勾了勾,“就輸了三百萬豆,你也不至于這樣看着你老板吧。”

“我剛剛接到酒店那邊的電話,”周臣頓了頓,斟酌用什麽樣的詞彙說出接下來的話,想了想去,他還是用了最直白的詞彙組織語句,“蘇辛言早上去寫生的山上發生了雪崩,她到現在都沒回酒店,很有可能是出事了。”

畢竟那是蘇辛言啊,無論他用多麽委婉的語句說出來,對于顧衍川而言,都是一樣。

一樣的擔驚受怕,一樣的無法接受。

顧衍川捏着劇本邊角的手指一頓,斂眸盯着他看了會,嘴角慢慢抿了起來,一言未發,起身站在窗邊,一次一次的撥蘇辛言的號碼。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接通,請稍後再撥。

您好,……

您好,……

……

他阖上眼眸,聲音冷冽,“我派去保護她的人都是廢物嗎?”

周臣沒吭聲。

他又重新拿起手機,“你現在在平城嗎?我需要用調用一下直升機,越快越好。”

電話那邊的聲音停了會,“半個小時後去接你。”

和州。

救援隊收到指令,在第一時間通往山上進行救援。

根據求救內容,總共有兩批人,一批是被困在雪山裏的旅游隊,另一批是在往外走時被山腰上突然墜下的雪峰阻住了道路,困在了山腳下的部分游客以及來山上寫生的數十名大學生。

大雪壓倒了高壓線,導致救援隊在收到求救後就與被困人失去了聯系。

被困人員的具體人數不詳,被困的具體位置不詳,導致他們的救援行動異常艱難。

傍晚的時候,和州市領導向附近幾個鄰市請求了支援,一個小時後,平城市市消防局救援隊抵達和州機場,并且迅速的趕往了現場參與救援。

被大雪壓斷的道路上,橙色的救援服在一片白色中顯得異常顯眼。

而在另一邊,蘇辛言她們和一堆游客都擠在守林員狹小的平房裏,沒有電房間裏的暖氣很快流失。

靠在窗邊的她擡眸看屋外愈來愈大的雪花,心裏面的恐懼慢慢擴大,她摸出手機,連一點點信號接收不到。

時間一點點流逝,山裏面天黑的早,沒有電的房間裏,每個人臉上都是無盡的絕望。

蘇辛言頭抵在玻璃上,喃喃道,顧老師你怎麽還不來啊……

長嘆一口氣,她擡眸望着如墨黑一般的天空,餘光裏瞥見了遠處一閃一閃的亮光。

一下一下的閃着,她推開窗戶,想要看的仔細些,屋外的冷風吹了進來,也沒有人在意。

“師姐師姐,你快看那是不是有人?”蘇辛言拽着許昕然的衣袖,“那裏那裏,你看呀。”

許昕然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激動的叫了出來,“啊啊啊是的啊,有人啊,有人來了啊。”

屋內的人因為兩個女孩的聲音全都蜂擁着擠到窗前。

然後,他們聽見了這輩子都忘不了的聲音。

“我們是和州市救援隊,正在前往救援,請各位不要着急,不要擁擠,讓孩子婦女和老人排在前面!”

一霎間,屋內的人全都激動的尖叫起來,然後自發的排好隊,一個一個從平房裏走出來,滿目的欣喜。

大雪封路,救援隊用了四個多小時才鏟除一條小道。

“有沒有受傷的人員,如果有請說一聲,我們有醫生!”

滿目的橙色衣衫裏,蘇辛言看到了熟悉的面孔,顯然那道身影也看到了她,拿着水和餅幹往她這邊走,“還好你沒事。”

蘇辛言從他手裏接過東西,“你怎麽也在這裏?”

“過來增援。”周随把東西交給她之後,拍拍她肩膀,“我先走了,你注意安全。”

“好。”她頓了頓,“周随,謝謝你們。”

“我說過的,我們是為人民服務。”他笑着離開,沒有告訴她,他剛才見到的某個人。

蘇辛言看着他離開,轉過身準備往外走,眼前一閃而過的黑影,下一秒,她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男人的聲音低沉嘶啞,卻又帶着失而複得的慶幸,“小朋友真的是一點都不讓人放心啊。”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我要為顧老師瘋狂打call

話不多說只愛他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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