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張初生接受完警務人員的例行的詢問記錄後,一推開川中派出所的大門,就看到一個挺拔的身影站在對面的樹下。

樹下的人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煩,吊兒郎當地把滑落的外套甩到肩上半挂着,單手夾着一根正在燃燒的香煙,倚靠着樹幹,望着川流不息的車流,一雙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咳……你怎麽……也來派出所了?”

還從沒看到馳野吸過煙,難道是有心事?……張初生走到他面前,躊躇地講了這兩天兩人的第一句話。

馳野掐滅煙頭,轉頭平靜地對視上張初生的眼睛,淡淡道:“順路。”

“……”

三個小時前——

馳野坐在教室裏,雙手抱胸,正對着身旁的空位生悶氣。

小結巴一整天不見人影來,難道是故意躲着他?……昨天我也沒說什麽過分的話啊!難道是小結巴嫌棄我了?

不應該啊……可他故意請假不來不就是讨厭我了?……他竟然敢先讨厭我?!我還沒計較他騙我的事呢!

越想越氣,就在馳野幾乎要在座位上按捺不住時,他突然接到了賀叔電話……

賀叔,也就是賀興泉,曾經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馳野他爸的下屬。母親意外犧牲,只留下還在牙牙學語他。胖胖的賀叔說話耐心,脾氣又好,而馳父是個粗狂的大老爺們,所以馳野小時候幾乎是被賀興泉帶大的,接他放學,輔導作業,做他的專屬陪練……因此馳野對他的感情自是有些不可多說的深厚與信任。

這次馳野賭氣回南城,也是賀興泉在馳父與馳野間說軟話,來緩和這對一樣倔的父子。說來奇怪,馳父十幾年前一步步升職到京城後,賀興泉卻一直留在了南城市警察局。

年幼的馳野曾一臉懵懂地問他,為什麽不和他一起去京城,賀興泉只是笑了笑,看着遠處的天際線,說舍不得這個了載滿回憶的地方……

接到賀叔電話後,馳野便立刻騎車來到警察局,卻被固執的肖立揚攔到門外不讓進,年輕的實習小警察扶了扶臉上的黑框眼鏡,看着馳野的一頭粉紅毛和一身和學生格格不入的穿搭。

他一板一眼地說:“上次二高門口那群人是吧?怎麽?這回不打群架,改主動來派出所聽思想教育了嗎?”

“……”馳野沉默。

最後還是笑盈盈的賀叔出來替馳野解釋,小眼鏡這才放他進去。等到了會客廳,賀興泉握着馳野的手,打量了一圈說變瘦了。他一臉心疼地問他在來南城過的還習慣嗎?有沒有受委屈?……二人寒暄了一會兒,賀興泉才步入正題。

他掏出一個物證袋放在茶幾上,推到馳野面前道:“這是在今天接到報案的受害者身上發現的,上面有你母親的指紋……”

“這……”

馳野狹長的目光凝滞了一下,接過眼前的袋子。他隔着一層透明的薄膜,看着裏面雖然有些陳舊卻依舊泛着淡淡金屬光的衣扣,看圖案像是母親警察制服上的。

沙發上的少年沉默地摩挲着手中遲來的寶物,良久,他才用有些哽塞的嗓音問:“告訴我爸了嗎?”

“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你放心,你爸知道了一定會……”

“算了……他早就忘了我媽了。”

馳野打斷賀興泉的話,馳國山這麽多年從未提起過他母親,現在又抱得美人歸,一定正沉浸在一家三口的幸福中,哪裏還有空關心他這些不足挂齒的破事?……

賀興泉聞言嘆了一口氣,安慰地拍了拍馳野的肩,還要再勸他,馳野卻轉移話題,詢問起來相關案件的細節。當聽到受害者是唐小語時,他心中閃過一絲驚訝和難過。小結巴把她當作唯一朋友的,他知道了以後一定會很傷心的……

牆上的老式鐘在滴滴答答地走針,馳野聽完賀興泉的講述,一個近19年的老物品出現在一個毫無相關的女孩實在是蹊跷。

唯一聯系便是母親犧牲的那場6.11藍蝶案……

1993年夏,南城市發生了一場震驚全國的血案,離異的母親外出工作,留年僅12歲的女孩獨自居家。卻不料單純的女孩被殘忍地殺害,母親深夜歸家,看到主卧地板上安靜卻毫無生機的女孩,悲鳴聲響徹天空。被奸污後割喉的女孩,被鮮血浸透身上綠色的新衣裙,宛如一只藍色的蝴蝶被折斷了翅膀……

6.11藍蝶案引起了南城市警署的重視,陸續派出專案組調查線索。而馳野的母親—蔣夢君則是負責此案的重案組組長。年輕有為的蔣夢君輾轉于案件之間,不放過一絲蛛絲馬跡,來不及休息,更來不及照看還在襁褓中的兒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蔣夢君終于率先鎖定嫌疑人,卻在逮捕的過程中被激怒的嫌疑人從天臺推下,嫌疑人逃脫,最後蔣夢君的犧牲反而被歪曲成故意放跑嫌疑人。

上至同事下至百姓紛紛蘸着人血饅頭造謠蔣夢君和歹徒一氣,因為內部争吵才被反殺,他們嬉笑着開黃色玩笑,一個年輕的女人,如果沒幹肮髒的事,單憑自己怎麽可能政績那麽風光?

即使後來官方澄清真相,帶着偏見的人們也聽不進去,蔣夢君埋葬在市中的烈士陵墓也常遭到瘋狂的市民破壞,最後市長無奈建了座新烈士陵園。随着時光的流逝,被煽動的人們也早已忘記自己做過的事,往日的舊址陵園也漸漸被埋葬在時間的長河裏……

6.11藍蝶案與剛發生的12.6案有很多相似點,受害者先奸後殺,利落的割喉手法,被血浸染的綠色衣裙……甚至是從兇手留下的精斑中提取到底DNA都很相似……

這一切都太巧合了……仿佛是十九年前的兇手再現了……而莫名出現在受害者身上帶有蔣夢君指紋的警扣更是刻意,像是被故意安排的一樣。

兇手這麽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難道是沉寂多年再次挑釁警方?

馳野握着手中的警扣,眼中的墨色更深了。

“我母親的遺物出現在這裏一定不簡單,無論是挑釁還是引人入套,後面都還要麻煩賀叔了,請一定……替我母親抓住兇手,不要讓他再傷害無辜之人了……”

站在樹下抽了半包煙,吸入肺部的尼古丁湧進雜亂的大腦中,給馳野煩躁的頭痛帶來些許鎮靜。

他看着跟前迎着淚光,低頭不語,在寒風下渾身透着悲傷的小刺猬,還是忍不住心軟。

“出門也不知道穿厚點,等着別人脫給你啊!拿着!”馳野把懷裏的外套丢到張初生頭上,口嫌體正的關心道。

“不……不用……”

小刺猬聽到這話頓了一下,像豎起了尖刺一樣,推據了馳野遞過來的外套,轉身就沉默地邁起腳步往家的方向走。

“喂!連車也不坐啊?”

“不用……謝謝……”張初生身影停頓了一秒,又倔強地往前走,腳步卻悄然間放慢了。

馳野突然感覺被這小結巴氣的頭更疼了,突然,他靈光一閃,拎起外套湊近聞了聞。

“這也沒煙味啊……”

哎,這莫名其妙生氣的小結巴是真難哄啊!……

搖了搖腦袋,越想越亂,難道又是自己一張嘴惹的禍?馳野在心裏把自己剛才肆無忌憚的話罵了一遍,真是小結巴不說話,說話的還不如結巴呢!……

馳野無奈地笑了笑,連忙邁腿騎上摩托車,認命地追趕前方的那個小身影。

夜晚十點的保安亭依舊亮着燈火,李老頭看到來交班的人踏進屋內,和善地跟他打招呼。李老頭臨走前又忍不住交代了些瑣碎的事項,最後告訴這今天第一天上班的人,等他第二天傍晚來交班。

等聒噪的人走了以後,盧金山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躺倒在保安室裏那張狹窄的小床上,思緒翻湧。

說起來他也已經年逾半百,卻仍然像個地溝裏的老鼠一樣,見不得半分陽光,只能躲藏在陰暗的犄角旮旯裏茍活。

如果不是十八年前的那一天,他或許可以一直做一個本本分分的打工人,到了年紀就回村娶妻生子,享受天倫。可偏偏天不遂人願,僅僅是一個喝醉的夜,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一個狠厲的巴掌扇到盧金山臉上,他被酒精麻痹的大腦這才清醒了幾分,盧金山晃了晃沉重的腦袋,睜開眼卻看到一片狼藉。

身下壓着的小女孩,一身衣裙散落淩亂。小小的她似乎已經哭累了,一雙麻木的雙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喉嚨中的嗚咽聲細碎,消散在風中。

盧金山頓時被眼前的場景吓傻了,他狼狽地爬起來,茫然地不敢相信發生的一切。

怎麽會這樣?他幹了什麽?!他到底做了什麽?!他怎麽能這麽做!!!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無措地向身旁黑着臉的耀哥求助。

“哥……怎麽辦啊,哥……我……我□□人了……她一定會報警的,怎麽會這樣?我做了什麽啊哥……”

站在原地,衣衫整齊的耀哥一言不發,只是沉默地俯視他。盧金山渾身一冷,他連忙痛哭流涕地想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哥!哥!你不能不管我啊!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是你弟弟,你要想想辦法救我!……我們是一起來到,我被抓了,警察也不會放過你的!……我不想坐牢!哥!”

冷漠的人終于動搖了,那個被稱為耀哥的人紳士地彎下腰。梧桐樹下的他溫柔地撫摸着弟弟柔順的短發,眼神中似乎是憐愛與嘆息。

而身邊人的動作卻與眼神背道而馳,一把尖銳的刀被擦幹淨塞入盧金山懷裏,按壓住他手腕的手勁十足,讓他無法掙脫。

一聲如同惡魔低語在盧金山耳邊響起。

“殺了她……就好了。”

身後的人慢斯條理地按着宛若傀儡的盧金山的手,帶着他操縱刀起刀落。

尖刀刺破脆弱的喉嚨,一股滾燙的血液泉湧般濺到盧金山面上,燙的他麻木的眼眶微酸,流下了他來到這個城市的第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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