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黃泉之藏書閣

黃泉之藏書閣

活人或許不能理解，鬼怎麽會恐懼呢？連名都沒了，他害怕失去什麽呢？不過當你成為鬼本身之後，會發現鬼是會恐懼的，因為他還有可以失去的東西，如，你的魂魄。

就在方才，綠珠親眼目睹了最可怕的一幕，一只鬼在陰間當場被打得灰飛煙滅。

前世雖已結束，但他們還有機會進入來世，有重新開始的權利，而那被他們稱之為希望的任雨娘，卻剝奪了它。這樣的悲劇只能發生一次，為此，她必須要做些什麽，不過這一切都要以她的安全逃離為前提。

帶着對更深一層的死亡威脅，綠珠拼盡全力而逃，因為唯跑才是她才可能活下來。

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的平地慢慢轉變成了狹窄的石階，兩邊懸崖峭壁，正如來時的那條路。待她跑到客棧，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然後趁機将此事告訴婆婆，再商議對策。雖說她和雨娘情同母女，畢竟她是為這些孤魂野鬼囚禁自己兒子的大公無私之人，對親兒子尚且如此，對一個毫無血緣關系之人必定也不會手軟。綠珠對婆婆的信任，估計是來自數月在度魂客棧的相處吧。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一路跑來似乎身後沒有追趕的動靜，不過鑒于任雨娘的神通廣大，她絲毫不敢怠慢，拼盡全力而逃。但等她實在是忍不住了，稍稍放緩了腳步，找到一個拐角處，将身子側過去小心翼翼探望，發現她經過的那條羊腸小道，毫無動靜。看來，方才是她多心了，任雨娘根本就沒有發現她。

綠珠停下腳步大口喘着氣，心想，這真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不過喜悅也是絮語，待她發現她走錯路時，一個踉跄，差點兒跌落下去。她來時的那石階一路向下，若是回去的路，那石階應該是一路向上，可她如今走的這條路，卻是一路向下。

當她猶豫是否要走回頭路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陣悉悉碎碎的聲音，向前走進一些距離，再仔細一聽，那聲音像是說話聲。

那聲音實在太小，根本聽不清內容，但說話的絕對不只一兩個。或許是好奇心作祟，雙腿不聽使喚地朝着聲音挪了過去，最後停在了一扇氣派的大鐵門前。

綠珠咬咬牙，将其推開，随着“咯吱——”一聲，大鐵門徐徐被打開。

哇！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神仙地方，幾乎弄瞎了眼綠珠的眼。諾大的房間裏，到處都是書架，書架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更令人稀奇的是，那些載滿書記的書架，不僅被放置在地面上，更多是飄在看空中，層層疊疊，望不到邊。

“她是誰，她是怎麽進來的？”

“好像是女鬼，上一次女鬼進這間書房，應該是很久之前吧，我都快記不得了。”

“沒有幾千，也有幾百年了吧。”

“她既然來了，那就是我們的客人。”

“是啊是啊，這裏好久沒有鬼光臨了，真是高興。”

可能是不速之客的突然闖入，方才的争論嘎然而止，他們開始圍繞着綠珠展開了話題。

“小女子姓楊，冒昧打擾各位，還請見諒！”看四周無鬼，綠珠不只應該面朝何處講話。也難怪，這裏書櫃多，書更多，躲在後面是不易發現的。不過，似乎綠珠想得有點太簡單了，只聽見那些聲音繼續讨論道：

“哎哎，你們快看啊，她好像在說話。”

“她到底在說什麽呢？”

“管他呢，反正她也不會發現我們。”

不可能發現他們？莫非，他們是傳說中的地下精靈？曾有古書記載，在三屆之外，還有生靈，精靈便是其中之一，它們有些生活在地下，與三屆隔絕。難道，她已經脫離了陰界，來到了這三屆之外的另一個世界？

不過管他呢，這裏有這麽多的書籍，這是她死都沒想到的——死後也能看到書籍。

于是乎，她随便朝着一個方向抱拳道：“各位，小女子無意中來到此處，并無惡意。只是看着這滿屋的書冊，小女子有個不情之請，是否可以借幾本書冊與我？”

等了片刻，發現沒有聲音回應她的詢問，伸手拿下一冊書籍，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再次請求道：“看書，可以嗎？我就在這裏看，不會拿出屋的，看完就放回原處。”

“大家快瞧瞧，她竟然拿起了《開荒集》。”

“就好像她能看得懂一樣。”

雖然能聽到他們的聲音，但他們都是在答非所問，無奈之下，綠珠只能硬着頭皮說道：“既然沒有拒絕，那我就當大家同意了。”

綠珠手中的書籍是一片肩胛骨，它應是屬于某個大型動物的，既大又寬，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上面記載的是關于一個上古部落的故事，大概發生在幾萬年之前。漸漸地，綠珠被故事內容勾了進去。

就這樣，一冊又一冊的書籍在綠珠的手中掠過，從肩胛骨到龜甲，從龜甲到竹簡，再從竹簡到帛書，綠珠獨自沉浸在書海裏越閑越顯，無法自拔。

這些書籍似乎都是人死之後來到黃泉的鬼所寫，跨越自盤古開天劈地之後的幾萬年間，其中不乏舉世聞名之雅士，名震天下之帝王以及千古罪人，但更多的是那些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他們大多開頭以十分遺憾的語氣寫下一番感慨，而後将自己在陽間未能完成的心願實現在一行行的字裏行間。

綠珠記得自己曾對屈原屈父子的作品甚是入迷，在他筆下的愛國情懷以及怪力亂神更她佩服得五體投地，可未曾想保管在此處的屈夫子的作品裏，盡是一些關于小人物以及市井小事。不過，無論是小人物還是大人物，他們的筆下無非透漏着一些恨、憾。

綠珠對于這些人死之後所寫的生前之事漸漸入迷。有一冊書籍是秦始皇的大皇子扶蘇公子所寫，本該繼承大統的他，冤死在奸人之後，但他竟寫道：自己生前最大憾事是與心愛之人的離別，他在文中不禁感慨，為何兩人死後亦無法走到一起。

當她為扶蘇公子的不幸遭遇感慨之時，那些奇怪的聲音再次進入耳中。

“你們快看看，她竟然在看，竟然在看。”

“是啊是啊，看了許久了，裝得自己好像看得懂一樣。”

“就是就是，也不知道她這是裝給誰看的。”

“當然是裝給我們看啊，除了我們，還會有誰！哈哈哈——”

耳邊陸陸續續傳來那些細細碎碎的議論聲、嘲笑聲，他們有男有女，老老少少，那數量似乎不小，若他們一哄而出，恐怕會将綠珠吓得半死。不過還好，他們似乎并無露出廬山真面目的意向。

綠珠又看完一冊書籍，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灰塵，将書籍放回原處，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她繼續掃視了一番周圍，繼而将魔抓伸向了隔壁的一個書架，取下了一本帛書。不過剛一轉身，随着“啊——”的一聲，帛書從她手中滑落。

在旁邊書架上，竟然有幾條蛇在盤旋飛舞，它們此刻正用十分嬌媚的眼神在望着綠珠。綠珠吓得臉色煞白，整個身體像是被凍住了一半，分毫動彈不得。不過還好，那些蛇似乎被粘在書架上，無法離開，綠珠漸漸恢複了神智。

“那是什麽？”一個十分精美的小箱子突然映入眼簾，它就放在旁邊的書架上，四周被蛇環繞。這箱子看着并非凡物，箱身不僅是黃金所造，而且還帶有刻镂，在美麗的箱身上，還鑲鑽着五顏六色的寶石。

綠珠剛想伸手一摸，被帶有攻擊性的蛇頭縮了回來。不過她并不打算退縮，在掃視一番之後，在不遠處發現了一個小凳子，她搬起凳子直接砸了過去。只見“嘭”的一聲，金箱子瞬間落在了地面上。

綠珠立刻跑過去，小心翼翼地将金箱子拿起，拿到離蛇群較遠之處，坐在地上細細觀察了起來。

這箱子的做功着實精巧，可謂巧奪天工，想必不是人所為。箱子是金制的，但又與普通的金子不同，箱子外的雕刻也十分精致，六面均刻着麒麟獸，而每只都有着迥然不同的神态和動作，箱子的正面鑲着幾顆寶石，分別是由紅色、藍色和綠色組成。箱子上還挂着一把鎖頭，裏面應是藏着貴重之物，那鎖頭看着不算大，但鎖孔出奇得大。在手中搖擺間，聽到金屬相碰的“咣當”之聲，原來在箱子後面的空镂內，放着一根細長的銀針，綠珠将其取了出來。

“這根本就對不上嘛。”綠珠也好奇，不知自己為何會有如此愚蠢的行徑，竟打算用細針打開鎖頭。

綠珠繼續細細觀察，最後在箱子的底部看到了幾行字，“颛顼氏三子死後為疫鬼：一為瘧鬼；二為魍魉鬼；三為小鬼。三鬼皆禍害人間，何解？”

一個箱子上，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多出了這些看似毫無相關的東西，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一切應該就是線索。

綠珠開始思考，應該先從解開謎底開始。思忖片刻之後，突然靈光閃現，綠珠拿起銀針，在鎖孔內寫了一個“傩”字。随着一陣清脆的聲音，鎖頭被打開，她猜對了。

這真是讓她大喜過望。

綠珠迫不及待地将箱子打開，希望在裏面看到更大的驚喜。

“毛筆？”似乎箱子開得有些太容易了，相應地，裏面放着的是一支其貌不揚的毛筆。這樣區區一只毛筆，就算是在街邊的小鋪子裏都随處可見。

一陣驚喜之後，竟是失落。

“楊綠珠！”突然，一陣叫聲響起，綠珠擡頭一看，原來是婆婆。不知何時，她老人家竟來到跟前，只見她掐着腰，目露兇光，恨得牙齒咯吱咯吱直響，布滿褶皺的臉和蛇頭在瞬間交替變換着，她應該是氣極了。

“婆，婆婆。”綠珠吓得魂飛魄散，直接癱軟在地。

“我都叫了你八百遍了！”她用手指指了八，“你是真沒聽見呢，還是在這兒給我裝聾作啞？”

“我，我真的，真的沒聽見。”綠珠委屈地拉了拉自己的耳垂。

只見婆婆強壓上到頭頂的憤怒，慢慢地平複表情，低聲問道：“楊綠珠，你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這時，綠珠才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麽。

首先，她扇窗禁地；而後，她看到任雨娘的惡行；最後，她跑到了這個地方。可這件事情，她該如何說起呢？她雖然有一萬個心想要在婆婆面前揭發任雨娘，但她還沒有想好說辭，怕說錯了，偷雞不成蝕把米。這都要歸咎于這一屋子的書，讓她望了正經事。

于是乎，她回道：“因為我聽到了聲音，”順便用手指了指半空。不過也奇怪，周圍的聲音竟突然消失了，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咦？剛才明明還有來着。”

“聲音？”婆婆同樣也用手指了指半空，“你是說這裏有聲音？”

“嗯。”綠珠如搗蒜般點了點頭。

“楊綠珠！”婆婆再一次跳了起來，滿臉的怒氣，“你知道闖入禁地的後果是什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