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黑蓮花糖

“我可不記得有你這樣喜歡翻牆的朋友。”

小信草似笑非笑道。

是的, 似笑非笑。這個表情出現在七八歲孩子的臉上,多少顯得有點奇怪,再配上冰涼的語氣, 感覺整個人像錯位了一樣。

鶴丸瞬間語塞。

主君?

這個小女孩就是源信草?

這個小不點就是他的主君?!

主主主主主君現在不是應該二十多歲嗎?!怎麽會是這樣一副小豆丁的模樣!這也太小了, 感覺比栗田口家的孩子們還小啊!

說好的膚白貌美大長腿呢……不不不,他相信就算是二十多歲的成年主君, 也不可能有大長腿的!

“你……”

想到某種可能性,鶴丸遲疑着開口, 不知道該不該問她上輩子活到多大歲數。

幽徑盡頭, 隔着幾重花木的房屋那邊忽然傳來呼喚聲, “信草大人,您在哪裏——”

聽到這個聲音,小信草忽然一改之前小大人模樣, 急急忙忙朝鶴丸伸出手,就差蹦起來,“快拉我上去!”

鶴丸忽然有種想要逗弄小姑娘的沖動,他眼神戲谑的看着小信草, 不伸手,也不說話。

小信草回頭看了眼,尋找她的人馬上就要走到這裏, 她連忙回過頭看向鶴丸,唇一開一合,語速快的驚人:“你要是帶我離開這裏,我就承認你是我朋友!”

鶴丸眨眨眼睛, 忽然笑了,“說好了呦,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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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伸手,将小姑娘從牆根底下撈上來。這一幕剛好被尋找信草的下人看到,她指着鶴丸瞠目結舌,“你你你你”了半天後才想起來叫人。

“拜拜~”

鶴丸朝她揮揮手,抱着小信草跳下圍牆。

小信草閉上眼睛,有風從她臉頰耳畔刮過,讓她感受到許久不曾有過的自由。

雙腳落到實地後,她一手拎起累贅的衣物,一手主動抓住鶴丸的手腕往前跑,“他們很快就會追上來的!快跑!”。

別看小姑娘長得矮,跑起來卻像個小豹子。不像是藏于深閨中的大家閨秀,倒像是喜歡在山林田地裏亂跑的野孩子。

“我說……我這是幫你離家出走吧?”鶴丸一邊被女孩扯着跑,一邊有些無奈的說道。

“那裏不是我的家。”小信草頭也不回的扔下一句話。

“哦?”鶴丸尾音微微挑起,“之前你說有人自盡,是誰呀?”

小信草忽然停住腳步,鶴丸差點撞到她身上。

她回過頭,目光幽幽的落在鶴丸身上。那眼眸看上去七分冷漠,三分嘲諷。

“是我母親。”

她一字一頓道:“是我逼死了她。知道這個後,你還想做我的朋友嗎?”

花山源氏的家督大人剛下朝時,在禦所外遇到了家裏的仆從。他看上去慌慌張張的。

“大人,別院的那位小小姐剛剛又偷跑出去了。”

家督大人只是挑了挑眉,看上去完全沒有擔心離家出走的女兒的模樣,“出去找了沒有。”

“找遍了全城,根本沒有找到。”

“那就繼續找。”家督大人正了正頭頂冠帽,“我有些公事,需要去一趟陰陽寮。你們找到她後不用來回禀我,如果黃昏之前還沒找到,再來告訴我。”

“今晚是盂蘭盆節,入夜時分怕是會有百鬼夜行。”仆從吞吞吐吐道:“大人,如果黃昏還是找不到……”

“反正也死不了,再輪回一次,讓她長長記性。”家督眼神冷漠。

坐在去陰陽寮的牛車上,家督一直在思考這個女兒的事情。

他其實并不怎麽喜歡這對母女,當時外出路過漁村,他見對方姿容明豔,麗質天成,在這小漁村中仿若明珠蒙塵,就與她有了那麽幾段露水姻緣。

只可惜,漁村的女子空有相貌,言行舉止卻粗鄙與其他村人無異,很快讓他失去了興趣。離開漁村幾年後,他再次因公事經過,無意中發現女子身邊跟着一個小姑娘,與他相貌有幾分相似。回去後家督蔔了一卦,發現這個小姑娘的确就是他的女兒。

就算知道那個小姑娘是他女兒,他也不怎麽在意。這個年代,母族沒有勢力的私生子沒人會在意。

直到嫡子闖下大禍,差點賠上阖族性命,他才想起這對母女。

把這對母女接到平安京後,剛滿十五歲的信草被送上祭壇,替她的嫡兄長頂了神明的詛咒。

那是一場殘忍的虐殺,祭壇之上全都是她的鮮血和抓痕。法事結束後,家督看着女孩骨骼寸寸斷裂的屍體,終于有了那麽幾分難過和不忍,于是厚葬了她。

女兒的犧牲換來她母親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兩年後,女人再次懷孕,卦象原本顯示是一對雙胞胎,她還指望靠這兩個孩子揚眉吐氣,生下來的卻是一個女孩和一個死胎。

女人郁郁寡歡,總覺得是女兒殺死了兒子,尤其在得知這個女兒其實就是信草轉世後,她差點瘋掉,一度以為鬼怪回來複仇。

她的男人原本就不愛她,看她這幅瘋瘋癫癫的樣子,更是不耐煩,于是再也沒有來過別院。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女人終于恢複清醒後,竟然跪下求自己的女兒,能不能再為她“犧牲”一次。

小信草當時站在她面前,沉默良久後忽然笑了。

她捂着肚子,笑聲越來越大,幾近癫狂,肩膀都在顫抖,驕傲挺直的脊背慢慢彎下去,眼淚也笑了出來。

她笑面前可笑之人,也笑可笑之人對面可憐的自己。

“行,我去找他,你等着吧。”

她擦掉眼角一點淚花,第一次偷偷跑出別院。

小信草在本家門外守了一天,終于等到家督時,說出的卻不是讓求他去看看自己的母親。

“大人,我想學陰陽術。”

——這是她第一句話。

她徹底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是不可靠的。沒有人會愛她,沒有人會心疼她,她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有本事,她才能不再被人欺負;只有自己有本事,別人才不會把她的犧牲當做一場笑話或者踏腳石。

只有自己有本事,她才能報複這些人!

她要為自己讨回公道!

她要血債血償!

家督瞥了小信草一眼,直接将她扔給自己的嫡子。

當年用鼻孔看人的少年如今已經長成,他不再把所有情緒寫在臉上,他已經學會了成年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殘忍。

當年祭壇之上這個女孩死狀慘烈,他是看到過的;如果她就這樣死了,他會感激對方一輩子,但她又莫名其妙的活過來,讓青年心情非常複雜。

感激之情漸漸褪去,留下的竟然是“她怎麽還活着”“她會不會嫉恨我”“她有本事後會不會轉頭對付我?”

表面裝作和藹可親,他說:“我會好好照顧妹妹”,卻把空有靈力卻沒有自保能力的小信草丢在黃昏時刻的大街上,又在她差點被妖怪撕爛吃掉前“及時”趕到救下她。

“還好我找到你了,不然……”青年虛僞的笑着,為自己邀功,“看到了沒有,妖怪可是很恐怖的,陰陽術也不是那麽好學的,作為一個身具靈力的陰陽師,時時刻刻都要面臨生命危險。”

“嗯,還好哥哥趕過來了。”小信草紅着眼睛,微微勾起唇角,笑容乖巧,“我不學陰陽術了,我害怕妖怪。”

青年滿意的摸了摸信草的頭,把她送回別院。

面對母親期期艾艾的眼,小信草垂下眼眸,撒謊這種事,說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了。

“父親大人不想來見你,他說你……”她頓了頓,再開口時,帶着惡意的一字一句,仿佛蘸了毒汁,“你讓他覺得惡心。”

好惡心啊,這個女人。

好惡心啊,那對父子。

她閉上眼,眼前是當年祭壇之上血紅恐怖的一幕。

那種刻骨銘心的痛,夜夜出現在她的噩夢裏,讓她輾轉難安。

當晚,信草的母親自缢身亡。

沒得到鶴丸的答複,小姑娘垂下頭。

——我到底在期盼什麽呢?

她咬了咬唇,覺得自己可笑,剛要轉身離開時,忽然被鶴丸握住腰舉了起來。

“嗚哇……你幹什麽?!”

“舉高高啊~”鶴丸舉起小姑娘轉了一圈,語氣歡脫:“親親抱抱舉高高,聽說小孩子都喜歡這麽玩!你不喜歡嘛~”

“快放我下來啊!!”

鶴丸把踢着腿吱哇亂叫的小信草放下,看她紅着臉窘迫的整理着自己的頭發,覺得這小姑娘咋這麽可愛。

咬唇也好,垂着頭扭動手指也好,不好意思的挽頭發也好,小心翼翼的眼神也好……主君變的這麽小,戴上濾鏡後鶴丸覺得她每一個動作表情都可愛到爆炸!

“走走走,我帶你溜達溜達。”

他牽着小姑娘的手,帶她逛遍平安京,見了很多她從前沒見過的東西,品嘗到很多沒吃過的零嘴。

“這什麽東西,太甜了!”

“诶你不喜歡嗎?明明栗田口家的小孩子很喜歡這種糖,你怎麽會不喜歡?”

“我又不是小孩子!”

“哇你嘗嘗這個!聽說是從唐土傳過來的,真的是會吓人一跳的味道!”

“辣——!!水在哪裏?水?!”

當然鶴丸兜裏沒錢,小信草兜裏也沒錢,倆人一起偷吃,還被一個逮到他們的店主追的滿大街跑。

“時間過的好快,已經黃昏了。”

小信草擡頭看看天色。

“你要回去了嗎?”

“不。”小信草搖搖頭,“你知道嗎?這條路是家督每天這個時候會經過的路。”

一陣風吹過,拂起她雪色的衣袖。

“之前聽下人說,今晚有百鬼夜行。所以今日的黃昏,也比以往危險得多”

“什——”

鶴丸話音未落,風驟然停歇,氣溫越來越低,仿佛寒流忽至,空氣也漸漸凝固起來。

夕陽落下,長長街道一頭出現黑壓壓的一片——這些妖怪的數量,遠遠大于信草之前被丢在街道上時見過的。

太刀忽然在鶴丸手中幻化,他剛要拔刀出鞘,卻被小信草按住手背。

她沒有看鶴丸,面對着即将來臨的危險,她緩緩擡手,兩指落在半空中,指尖已經被她咬破,血珠兒順着纖細的手指滑下。

“拜托你別插手,有沒有人幫過我,那個男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她的語氣中帶着懇求,她的手正害怕的發抖,她的眼眸裏卻像燃着一團火。

那是将要把自己燃盡的怒火,更是不擇手段削尖腦袋拼上性命也要出人頭地的野望。

“我能改變命運的機會不多,姐姐,我求求你,別插手。”

她挺直腰杆,面對着衆多妖怪,緩緩念出之前兄長來“救”她時念過的咒語。

從聲音發顫,到逐漸堅定。

“東海之神,名為阿明;西海之神,名為祝良;南海之神,名為巨乘;北海之神,名為禺強;四海大神,退避百鬼,蕩除兇災。急急如律令!”

明亮灼人的白光之後,衆多鬼怪潰散,卻有更多的撲上來,前赴後繼的撕咬上來。

……

小信草喘着粗氣,身子直打晃,染血的衣衫破破爛爛,身上沒有一塊好皮膚。地面一片狼藉,妖怪的屍體如戰利品般堆積在她周圍。

真疼啊。

可是遠沒有在祭壇時疼。

花山源氏家督經過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他走出牛車,眼神複雜的看着幾乎站不穩的小信草,“這是你第一次用陰陽術?”

“之前看兄長是這樣做的,我……我是不是做錯了?剛剛情急之下就……”她擡起頭期期艾艾的看着她的生父,眼淚含在眼眶,卻倔強着沒有掉下來:“對不起,父親……不,家督大人,我……我不該偷跑出來,我只是想要見一見您。”

她磕磕巴巴的說着,緊張的看着家督,就像小孩子看着自己崇拜的父親。

“你做的非常好。”家督忽然笑出來,甚至還摸了摸小信草的頭發,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如此和顏悅色。

小信草松了一口氣,忽然失去意識,倒在家督懷裏。家督皺了皺眉,卻還是把她橫抱在懷裏,送上了牛車。

只見過別人用一次的術就能順利用出,還能在中元節當天的逢魔時刻保住性命,這個孩子的天賦,要比她的嫡兄強多了。不,她恐怕是年輕一代最有天賦的,如果盡心培養的話……

不行!也不知這孩子會不會對家族有怨怼,如果培養出來反害了花山源氏怎麽辦?算了,還是送她去別院吧。

家督內心正在猶豫不決中,卻忽然被小信草捏住衣角。

她依舊在半昏迷中,眉不安的蹙着,嘴裏還嘟哝着模糊的呓語,“父親,女兒好想您……”

家督愣了愣,眼神漸漸柔和。

“直接回本家。”他吩咐車夫。

車簾放下之前,為了不礙事躲進巷角的鶴丸借着夕陽最後一點餘晖,看了一眼小信草。

聽到家督那句“回本家”時,她纖長的睫羽顫了顫,随後唇角微微勾起。

笑容森涼,還帶着一分諷刺和詭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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