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越界
第3章 越界
許柚出校的時候碰見了鄒北,打聽了一下,才知道他和宋祈年兩個人撿了一只小貓,小貓腿受傷了,宋祈年帶它去了寵物醫院。
估計請假為的就是這事。
許柚只轉去了三班一天,除了宋祈年和誰都不熟。她跟鄒北說了聲“謝謝”,便準備離開。
“等一下。”鄒北眼底閃着八卦的光。
“你在追宋祈年啊?”他長相陽光帥氣,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明明是有些越界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倒也不讓人反感,“他那個人吧,最讨厭在人前招搖。你下次要追他,得迂回着來,不能上來就這麽猛,物極必反。”
許柚怔了一下。
昨天廣播站那事,算是把“許柚告白宋祈年”這幾個字板上釘釘了,她就是解釋那不是告白,也沒人信。
不過,她也不一定要解釋。
因為她本來就暗戀宋祈年,現在不過是把暗戀變成明面兒上的單戀罷了。
許柚點了下頭,“謝謝。”
“不用不用。”鄒北龇牙笑,“咱們以後就是同學了,之後想追宋祈年,你來找我。我跟他熟,高一到高二兩年玩的關系好。”
許柚垂在腿邊的手指捱着書包,堅硬的棱角隔着一層布料,抵着她的手背。她指腹輕輕磨挲一下,那裏放着一本她專門定制的記事本,很厚很厚,足足有一千多頁。
直到今天,已經寫到了第734頁。
因為今天,已經是她跟宋祈年認識的第734天。
仔細算起來,她其實應該比鄒北認識宋祈年要早,或者比整個一中認識宋祈年的人都要早。
但她看着鄒北,只是眼尾上揚說了句,“好。”
她跟他認識,這是一個秘密。
-
寵物醫院在街頭。
許柚早早到了醫院的大門口等着,淮城的夏天酷暑炎熱,高溫蒸發,地面都冒熱氣。她在醫院門口沒站多久便出了汗,身上的衣服也有些黏答答的,披散在肩頭的長發愈發壓得她無法順暢呼吸,只好拿頭繩綁起來。
順黑及腰的長發被随意盤起,鬓角的幾縷碎發落下,擋不住下面那雙弧度上挑的小鹿眼,微微一轉,澄澈靈動。
自小到大,逢人便會誇許柚眉眼精致,說她漂亮,說她驚豔……
只有一個人說:“睜開眼睛,你還活着。”
許柚那時在病床上拼命地睜開眼,迷蒙渾濁的視線裏出現一個少年,宛若天降神祇。他對她一笑,聲音像是孤寂的夜裏獨奏的大提琴,亦像是清晨裏最幹淨清冽的露水。
他又說:“堅持一下,醒過來。”
一轉眼,時間過去了兩年。
她和宋祈年在私下裏,在無人知道的地方裏,真的做了兩年的朋友。
可是她不想只跟他做朋友。
醫院裏空調機轟轟作響,簌簌冷風吹來,驅散了不少暑意。幾絲涼風,将許柚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看着門外仿佛炙烤般的日光,去旁邊的販賣機買了兩曉說群八以四巴依劉酒流三,人工找文歡迎加入瓶水。一瓶檸檬氣泡水,另一瓶也準備買同樣的,可在下單時,她又手頓了頓,最後還是選了一瓶礦泉水。
貴一點的水,宋祈年不會接。
他那個人,一向很有邊界感。
之前有一次高二的晚自習,學校突然停電,38℃的高溫使得逼仄的教室跟桑拿房一般,學生悶燥得無心學習,叫苦連天。
宋祈年比常人更怕熱。
之前許柚偶爾聽他提過,他是從北方城市轉來淮城的,高溫度的夏天本就不适應,現在停了電沒空調,怕是要熱暈過去。
許柚急得摸黑出了教學樓,又一路摸黑跑去了小賣部,随便拿了兩瓶冰鎮的飲料,付款後就往理科三班跑。瓶身上的寒氣不斷消散,她只能越跑越快,恨不得她能直接飛上七樓去。
自己身上早已大汗淋漓。
果然她到了七樓,便見到宋祈年一個人在走廊的盡頭。
漆黑的夜色裏,月亮都像是獨寵他一般,獨獨将那清淩的月輝照在他一人身上,少年光落肩頭。墜落幾滴汗的臉龐依舊冷淡,神色恹恹,他伸手攏着白色體恤扇風,動作間帶着一絲不耐和煩躁。
“宋祈年!”
她跑過去,顧不上有沒有人認出他們倆,急忙把冰涼解暑的水瓶塞在他手裏,“冰水,你快喝。”
月色明亮,宋祈年看清了手心裏的兩瓶水。
一瓶氣泡飲料,超市售賣3.5元;
一瓶弱堿水,超市售賣5元。
冰涼的感覺握在手掌,沁人心脾,連燥熱的夏夜都仿佛染上了一絲清涼。
他看起來好像沒那麽熱了。
許柚站在離他一米開外的地方,滿足地唇角微揚,自己跑出來的汗和燥意,好像這一刻也消失了。
可是下一刻,宋祈年卻把水還給了她,嗓音冷淡亦平靜:“不用了,謝謝。”
“……怎麽了?”許柚有些無措。
“太貴了。”
“不貴的!你快喝啊,天氣那麽熱,你明天中午還有兼職,回來還要做小測,待會兒要是中暑了就麻煩——”
“跟你沒關系。”他淡淡地打斷。
許柚沒說口的話就這麽堵在喉嚨裏,發酸,發澀。手指悄悄蜷緊兩瓶水,卻感受不到一絲暢快的涼意。
夏夜的燥熱,壓抑,窒息,這一刻撲面而來。
她張了張唇,想說,我們是朋友……
可是話仍舊沒說出來,便聽到宋祈年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你該走了。”
許柚知道,他沒說完的,還有下半句——
“再晚一點,會被別人發現。”
許柚低着頭轉身離開,下樓時還是不放心地想回頭叮囑一句,別中暑了。
可她扭頭回看時,身後早已沒有了那抹身影。
好像她比難捱的夏夜更讓他不想遇見。
自那以後,許柚便将這件事記在了心裏:宋祈年不喝貴的水。
年少時的暗戀便是這般,無論對方如何,自己總能為他找到開脫的理由。
比如少年人的自尊心,所以才不好意思要;
比如他的性格很有邊界感,不會随便接別人送的東西;
亦比如接了之後,回到班上面對同學的詢問,不知作何答複。
……
總之,就是不想承認:他不接,只是因為不想接而已。
可這樣的道理,許柚卻許久以後才明白。
等她一顆滿載着喜歡的心被泡在冰冷的水裏,涼透了,她才懂得。
“你怎麽來了?”
身後一道聲音傳來。
許柚轉身,一眼望見站在身後不遠處的宋祈年,他身上的校服有些褶皺,懷裏抱着一只受傷的小貓,看到她出現在醫院,眼底閃過一絲意外。
她說:“我路上遇見了鄒北,問了他一下,他說你來寵物醫院了。”
所以,我就來找你了。
許柚看他額頭上被汗打濕的碎發劉海,伸手把水遞給他,“冰水,價格不貴。”
宋祈年看了她一會兒,才接過去,單手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喉結吞咽時,清冷之餘又多了一抹別樣的成熟。
“謝了。”他勾了下唇說。
他的态度一如既往,不冷不熱,笑得松散。
可不知是不是昨天廣播站的事情,許柚心底多了一抹心虛,總覺得宋祈年比以往更冷漠。
她跟在他後面,“你是不是因為我昨天在廣播站喊的話生氣了?”
宋祈年挂號拿單子的手停了一下,“沒有。”
說着,他換了只手抱小貓,另一只手接過雜七雜八的單子,動作幹脆利落,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忙。弄完一切後,他才不緊不慢地轉過身來,深邃立體的五官由側面變為正面,鼻梁高挺,薄唇漫不經心地上揚一點弧度,笑得散漫。
“這件事,本就是我的不對。”他說。
他這樣坦坦蕩蕩地承認自己不對,倒襯得許柚很不理智,連一句他的解釋都沒聽就沖動地去廣播站喊話,還把事情鬧得全校皆知。
顯得她格外愚蠢,他何其無辜。
可是這件事本就如同宋祈年所說的那般,是他的不對。
那是在開學前一周。
臺風雨北上,高溫灼熱數月的淮城突然降溫,風雨交加,電閃雷鳴。街道上的樟樹枝幹搖搖晃晃,樹葉被風打落滿地,馬路上積水沒過腳背,渾濁不堪。
汽車飛快馳過,行人匆忙回家,沒過多久,街道上只剩狂風驟雨。
還有一個形影單只的許柚。
她跟宋祈年約了今天談事情,所以她沒走,一直在一種校門口等他。
狂風将她吹倒在泥濘中,爬都爬不起來,暴雨将她全身打濕,染得滿身淤泥,時間在許柚的失望中,慢慢走向了傍晚。
從早清晨的八點,到傍晚的六點,她一步都沒離開過。
宋祈年也沒有一刻出現過。
他把許柚一個人扔在了一中門口,等了一天。
一直到晚上六點的時候,許柚才收到了宋祈年給她發的第一條消息:
「很抱歉,今天有急事走不開。」
緊接着他又發來一條:「今天臺風雨,你沒去吧。」
字句鋪平直述,标點符號也是句號,沒有一絲疑問。似乎篤定了像這樣的暴風雨天,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貿然出門,更不會因為一個約定就站在外面任風吹雨打,等不到人自然會離開。
許柚在宋祈年心裏,應該就是算有點腦子的人。
可惜,她顯然沒什麽腦子。
許柚掃開手機屏幕上的雨水,第一次沒有回複他的所問,而是一頓一頓地打字:「為什麽沒來。」
那邊宋祈年沉默了數秒後,發來:「你去了?」
許柚原本壓抑着的憤怒和委屈,在看到那三個字時,翻江倒海般湧了上來。她眼眶發紅,擡起手打字想要告訴宋祈年,自己去了而且還沒等到他,很生氣很難過。
可“去了”二字還沒發出去,對面先彈出來一句話。
「因為私事,不方便說。」
「你去了?」
許柚打字的力氣突然消失了,“私事”兩個字過于刺眼,像是在透過屏幕提醒她:
你越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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