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民心

人天性戀生惡死，十五萬俘虜一夜之間全殺光，這真是談之令人色變心寒的事情。

即使是鬧着要殺俘虜鬧得最兇的朱先武手下的陳軍将士，第二日一早也沒人能露出喜悅神色，就像一個人出于自衛殺死一條将要咬向他的惡狗，聽到那狗的臨死哀嚎，也會有些恻隐之心。

盟軍将士一早三三兩兩湊到一起全都是在談論昨夜殺俘虜的事情。

“謝天謝地，我沒參與，夜裏聽着那些慘叫聲真是睡不着啊，十幾萬人就那麽沒了，想想也太吓人了。”

“聽說呀，後面還有些沒射死的，也和死屍一起埋了。”

“冷将軍平時看着好性兒，手段竟是這般殘忍……”

“沒有大将軍的命令，誰敢領頭做這事？”

冷越在帳外走了一路，斷斷續續聽了好些議論。他走近吳啓帳中，見吳笳、吳薔都在，吳啓正在座中嘆氣。

“将士們的議論你都聽到了吧？”吳啓擡頭看向冷越。

冷越長吸了一口氣，嘆道：“民心本就是這般複雜，殺不殺俘虜總避免不了被指責，齊兵沒死的時候他們對齊兵只有恨，等到齊兵全死了，他們又可憐起齊兵來了，這都是人之常情。”

“某些人利用這人之常情也利用得太好了。”吳薔冷笑道。

冷越聽出，吳薔說的這“某些人”定是朱先武了。殺齊兵以前鬧得最兇是朱先武的那些人，現在殺了齊兵了那幫人又都成了大善人，站出來指責吳啓太殘忍。

吳啓拳頭緊握砸在案上，咬牙道：“姓朱的來信說現在鹹陽周邊還有亂未平，遲些再與我們聯絡，很明顯就是推托之詞。鹹陽的宮殿府庫他占了，官軍他收了，民心也都向着他，現在百姓都說他仁義，不擾民，善待人才，壞人全讓咱們做了！”

“我就怕他有一天還要以咱們殘忍殺俘虜不守信義的罪名來讨伐，盡管您是他岳丈，但那時候他那可是大義滅親，民心還是會向着他那邊。”冷越擔憂道。

唯有吳笳沉默不語，幾人的發言一句句全刺在他心上，他想到自己曾與朱先武結為兄弟，心裏又氣又恨。

吳啓又道：“現在齊國也垮了，仗也打完了，朱先武的那些人可能也要離咱們而去，雖然他們之前被拆散了，但只怕大半還是會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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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氣人了，鬧事的就是這幫人，現在還不能拿他們怎麽辦！還得客客氣氣讓他們走。”吳笳氣惱道。

“既然要走，就趕緊讓他們走，留不住的早些走了，咱們省了軍糧。”吳薔早就考慮到了他所負責的糧草問題。

這時帳外傳來一陣吵鬧聲。一長相英武的中年人沖了進來，他雖只穿一身常服，但仍顯得威風凜凜，氣度不凡，此人便是褚賢。

褚賢看了看帳內衆人，然後直接走到吳啓跟前，高聲道：“大将軍何故出爾反爾，答應了我不殺俘虜，一夜之間悄悄把我手下的弟兄殺得一個不留！”

吳笳見褚賢言語激動，正一步步逼向吳啓，便拿出箭擋在吳啓面前，褚賢挑釁地看着吳笳又輕蔑地轉過頭去，口中罵道：“黃口小兒，今日不同你一般見識，将來咱們戰場上再一決雌雄！”

吳啓起身，面有愧色，道：“将軍不知，如果不是情勢所逼，吳某怎肯做出如此失民心的事情？”

“我管你的狗屁情勢所逼，你殺了我那麽多弟兄，這口氣我肯定得出，要麽你今天殺了我，要麽咱們今後戰場上見！”褚賢目露兇光，手指指向吳啓，那架勢像是要掐向吳啓。

只聽得一聲響，吳笳手中的劍脫殼而出，正要刺向褚賢之時，冷越擋在了褚賢前面。

吳啓道：“住手，讓褚将軍走！”

冷越走到吳笳前面，奮力将他推到一邊，小聲勸道：“小不忍則亂大謀，褚賢殺不得。”

褚賢袖子一甩返身離開，走到出口處又回頭看向衆人道：“今天放了我，我會讓你們後悔一輩子！”

吳笳将劍往旁邊案上一扔，雖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強忍着在一邊坐了下來。

吳啓看向吳笳道：“做大事的人怎能如此沖動，咱們殺俘虜是被逼無奈，殺褚賢呢？是咱們先失信于他，如今再将他殺了，這讓世人如何看咱們？”

“褚賢這人剛強跋扈，只怕他這一走，将來真會戰場上相見。”吳薔擔憂道。

“那就戰場上見，下次正好在戰場上将他殺了。”吳笳恨不能早日與褚賢再次拼個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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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越出了吳啓軍帳，見趙蠻抓着後腦勺垂着腦袋在前面來回走動着，便走過去在他肩頭一拍。

“冷将軍，我正等你出來呢！”趙蠻看了看冷越，又尴尬地低下頭去。

“你找我低着頭來來回回走作甚，難道我掉地上了？”冷越也看得出來趙蠻可能有什麽不好啓齒之事要向他說，便故意逗逗他。

趙蠻拉着冷越的胳膊走到人少些的地方，重重地嘆了幾聲，道：“冷将軍，冷兄弟，我是真把你當兄弟，可現在呢，兄弟我得走了，只能怪咱各為其主。”

冷越剛在帳中也聽說了此事，對趙蠻所言并不感到意外，笑道：“嗯，兄弟知道，各為其主，咱也仍是曾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陳王對我有恩，我趙蠻絕不會棄他而去，但今後無論陳王和大吳大将軍會不會打起來，我……也絕不會和你反目。”趙蠻這番話說得極快，似乎是早在心裏準備好了，在分別時要說給冷越聽的。

冷越朝趙蠻抿抿嘴，笑道：“今後的事咱們都聽天由命吧，兄弟，好好幹，不用有什麽顧忌。”

“等我回家了，我去看你娘。”

“我也是。”

趙蠻在冷越胳膊上拍了拍便轉身走了。

一天以後，吳啓集結全軍，表示願意讓陳軍的三萬将士回到朱先武那邊去。

諸侯及義軍将領本就是一直持觀望态度，對今後的出路大家早就在心裏盤算了，知道齊國一滅，天下将歸于兩家，他們各自的小打小鬧已經打不出什麽名堂了，有半數以上的人當即向吳啓表示願意歸在吳家軍旗下，今後為宋國效力，剩下的吳啓也承諾願意沿路供給糧草，供他們回到原來的地方。

朱先武進入鹹陽後，仍稱陳王，将陳軍勢力範圍從原先占據的巴蜀一直打通到關中一帶，并迅速籠絡齊國舊臣，鞏固其在關中的勢力，同時加強對周邊地區的控制。

戰争平息後，陳宋雙方都将重心放在鞏固自身的勢力範圍上，雙方成相持狀态，一時間并未起明顯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