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失約了

第7章 失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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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小孩寫作文記錄童年,都會寫出一個個五彩缤紛的夢,可陸謹的童年卻像是一本用複寫紙不斷重複填滿的日志,被單調而乏味的記錄填滿。

他的父母皆從事航空航天專業,兩人身居要職工作繁忙,在陸謹兒時的記憶中,父母的面容總是很模糊,大年三十都未能和父母坐在一起吃過幾次團年飯。幼兒園裏老師讓小孩子畫自己的家人,別的小孩要麽畫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要麽畫阖家手牽手出游,用色也是鮮豔大膽,唯獨陸謹一個,勉強畫了兩個白大褂上去就不知道該如何着墨了,父親是戴眼鏡嗎?母親是長發還是短發?這些對于他來說都是極為陌生的。

後來又因為父母需要去西北偏遠小鎮從事研究工作,無暇分心照顧他,所以陸謹被寄養在了小叔家。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父母在時小叔态度和善,私下裏卻是另一幅面孔,陸家父母打來的生活費一多半都被他挪作他用不說,還常常克扣陸謹的衣食中飽私囊,就連陸家父母寄來的幼兒奶粉也全進了他自己孩子的肚子,沒有一罐是被陸謹吃掉的。

或許是知道餓瘦了陸謹不好交代,小叔特意囑咐家裏人給陸謹做飯只圖喂飽不管營養,導致小時候的陸謹因為過高熱量脂肪的食物變成了一個小胖子不說,還背地裏威脅陸謹,敢說出去就會在他的飯菜裏下老鼠藥毒死他。

至今陸謹都覺得不解,明明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對方怎麽就能對當時還是個小孩的自己如此殘忍?

大概是怕口頭的威脅不夠有力,小叔甚至特意抓着當時年幼的陸謹,讓他親眼目睹一只吃了老鼠藥的老鼠痛苦掙紮死去的慘狀。

也正是因此,陸謹幼時一直沉默內向,他性情孤僻不願交友,有外人在時甚至畏畏縮縮不敢說話,和如今爽朗自信的他判若兩人,而這中間的轉折點,就是裴燈。

當年陸謹父母難得有了假期,便立刻計劃從遙遠的西北回來陪伴兒子一段時間,假條一批下來立刻高興地給小叔家打來了電話。

而小叔接到電話後就變了臉色,連忙帶着陸謹上街說要給他置辦幾件新衣裳,縱是如此卻也沒忘了把自己的兒子帶上。

在商場裏他讓自己的兒子去試最新款的衣服,陸謹則只被允許選打折促銷款,見陸謹多看了自己兒子一眼,小叔誤以為他朝自己孩子翻白眼,伸手就去掐陸謹的肩膀,又拿出了“老鼠藥”這套說辭威脅他。

他自以為無人注意這個角落,也早就習慣了時不時地威吓陸謹幾句,連陸謹都已經習以為常了,根本提不起半點反駁的意願,卻沒料到一個小孩突然從試衣間裏沖出來使勁推了小叔一把,并且大聲嚷嚷起來,說小叔要殺人,扭頭牽着陸謹就往外跑。

這個小孩就是裴燈。

裴茂雲和鄧新慈聞言都連忙趕過來,小叔忙賠笑說是小孩子鬧着玩亂說的,這光天化日的怎麽可能殺他;又說什麽小孩子的話當不得真,陸謹是自家孩子,他剛才就是教訓了一下小孩而已,又連忙讓陸謹替自己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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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間陸謹一言不發,以前他也把小叔的行為告訴過長輩,但都被對方以類似的詞句糊弄過去,說什麽小孩子脾氣大,他平日裏要管着陸謹養成良好習慣,陸謹逆反看不慣他才這麽說之類的,家裏人都覺得陸謹被小叔養得“白白胖胖”,身上也沒瞧見過什麽傷口,竟都沒有起疑。

因為在陸謹父母心中,他小叔對全家都可算得上是“恩重如山”。當年陸家經濟條件不好,是小叔主動放棄學業打工,靠着血汗錢供了自己的親哥哥——也就是陸謹的父親讀書;後來陸謹母親生産時大出血,醫院備血不足,小叔得知自己血型匹配後毫不猶豫地撸起袖子讓護士抽血,直言“給我留口氣就行”,等母子平安時,小叔反倒在病床上躺了兩天,陸謹小時候一直被父母教導,若不是小叔,陸謹根本沒法平安活下來。

也正是因為有這層關系在其中,陸謹父母都覺得小叔不會對他起什麽壞心思,反而真當陸謹是太過叛逆,會教育陸謹要多聽長輩的話。

陸謹原以為這個小孩的父母也會如此,他自己的家人尚且不管,眼前的不過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恐怕更不願意因為小孩子的幾句話給自己添麻煩。

他試圖掙開裴燈的手,可不知道為什麽,對方明明是個比自己還小點的孩子,力氣卻那麽大,不單抱着陸謹不撒手,還一直牽着他躲在父母伸手,認真地說:“你別怕,我和我爸爸媽媽會保護你的。”

令陸謹沒想到的是,裴燈的父母認真地聽完了裴燈的話,直接打斷了喋喋不休的小叔。

“為了孩子的安全起見,報警吧。如果是我們的孩子冤枉了您,我們會向您賠禮道歉的。”

陸謹的生活自那一天起,轉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後來父母親自帶着他上門向裴燈一家道謝,那時候的小裴燈尚不知道自己的舉動給陸謹帶來了多大的幫助,他只高興于來了新玩伴,于是拿出自己的新玩具和童話書,熱情地邀請陸謹一起玩,直到兩家人告別時,裴燈還站在門口依依不舍地望着他,“謹謹,你明天還來玩嗎?”

彼時的小陸謹思索片刻,慎重地點了點頭,“我明天還會來找你的。”

然後這個明天就變成了每一天,裴燈對世界永遠充滿着無限的好奇和熱情,他好像總能找到不一樣的角度發掘生活裏的有趣之處,芝麻大小的事他都會開心地和身邊人分享,以前聽他喋喋不休的人是父母,後來又多了陸謹這個玩伴。

“謹謹,你見過烏龜嗎?我們樓下池塘有一只烏龜,我帶你去看!”

“謹謹,幼兒園為什麽也要寫字呀?我不想寫字只想畫畫。”

“謹謹,今天我得了一朵小紅花,你有嗎,我可以把我的送給你。”

“謹謹,這是爸爸給我買的巧克力,我們分着吃。”

“謹謹……”

裴燈橫沖直撞跑進了陸謹的世界,在他昏暗的心房內點燃了一盞溫暖的燈,這盞燈一直亮到胸口帶着的小紅花變成紅領巾,在陸謹以為會一直亮下去的時候,裴燈抱着陸謹哇哇大哭,問他為什麽要和自己分開。

陸謹也不知如何解釋,其實父母早在得知小叔虐待他真相的那年就打算帶他一起離開,可是他卻搖頭拒絕了,因為他答應了裴燈,第二天還會去找他的。

陸家父母對孩子心中有愧,不願拒絕他提出的這第一個要求,後來陸謹的外祖母又過來親自照顧孩子,他們便松口了,允許陸謹留在青山市,直到陸謹到了讀小學的年紀,兩人覺得還是要把兒子帶在身邊教育才行,這才給陸謹轉了學籍。

那時候的通訊還不夠發達,而陸家父母吃住都在科研所裏,甚至沒有自己的座機電話,所以陸謹在走之前特意告訴裴燈自己會給他寫信,還給了裴燈厚厚一疊貼好郵票的信封,神情嚴肅地要求裴燈也要給自己寫信。

——結果他沒有收到過一封裴燈的來信,而自己寄出的每一封信都石沉大海,回信變成了郵局貼上的“查無此人”退條,陸謹的心情從期待到到擔憂,從失望再到習以為常,他自己都以為他已經完全忘了這個童年玩伴,可那天在操場上見面第一眼,他就把少年和童年那個白白嫩嫩的小孩子對上了號。

那是裴燈,是他珍而重之的兒時玩伴,也是他曾在深夜輾轉反側牽挂的人,他曾有一年獨自跑回過青山,下了車就直奔裴燈的家,但開門的卻是一個陌生女人,她說自己根本不認識什麽裴燈,讓陸謹去別處找找。

可陸謹還能去哪裏找?

他坐在回西北的火車上,思緒随着滾滾車輪搖晃,有時候陸謹甚至懷疑裴燈是不是自己虛構出來的一個人,不然怎麽會就這麽憑空消失了呢?

可再次相逢,他還來不及喜悅,對方就用一句“不認識”将他所有情緒抹殺得一幹二淨。

所以當說起姓名的時候,陸謹是真不知道怎麽告訴他“對我叫陸謹,就是那位陸學長,也是小時候的謹謹”。

裴燈也許早就忘記他了。

何況……陸雲霄這個名字也不算欺騙,這是他的外祖母給他起的字,他以前給天文雜志投稿時,就會用這個名字。

夏時不知就裏,根本不知道自己這位弟弟和裴燈有那麽多糾葛在其中,只當是陸謹故意逗小孩子玩的,還在一旁恐吓他,“不要以為小裴同學看着脾氣好就能随便騙人家,我覺得你還是早點跟他說實話比較好,脾氣好的人發起火來可怕得多。”

“他憑什麽發火,應該我先發火才對。”

陸謹不知是抱怨還是賭氣地嘀咕了一句,猛地從地板上坐起來,他抓過一旁的毛巾,疾步走進了球場內的休息室。

“這是被我點醒,幡然悔悟了?”夏時望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他轉頭看向高啓,就對上一雙滿含歉意的雙眼。

“我……”

“不準說話。”夏時站起身來,威脅道:“我現在有點不高興,還要生氣半個小時,你和我說話我會揍你。”

高啓只好站起來,也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準備沖個澡換身衣服,好快點帶夏時去吃飯。夏時雖然是個大人了,可還是小孩子脾氣,很好哄的。

夏時則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讓你不說話你還真走了?”

他沖着高啓的背影忿忿地揮拳,“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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