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夏天到

第30章 夏天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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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時這一回家，就再沒有去過學校。

校醫室裏一連幾天都是另一位女校醫值守，陸謹聯系不上夏時，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太好的預感，周末時匆匆回家，聽父母說起了他的事情，最後在外祖母那裏見到了嘴角還挂着烏青的夏時。

對方倒是一如既往地眼底含笑，雖然臉上挂了彩，但還是溫和的模樣。

文愛華輕輕嘆了口氣，擡手戳了戳孫兒的腦門，“你說說，你跟你爸置什麽氣？他那個人比驢還犟的。”

“哎奶奶，您這麽說話可不公平，你得讓您兒子別跟我置氣才對，兒子是親的孫子就不是嗎？”

夏時正忙着給手裏的櫻桃一個個去核，他今天打算做道黑森林櫻桃蛋糕，即将吃到甜品的喜悅絲毫沒被嘴角的傷口影響。

文愛華被他氣笑了，“你也就跟我這老太太跟前鬧吧。”說罷索性扭過頭不去看他，轉而把夏時去好核的櫻桃往陸謹面前一推，“吃，今天早上剛從樹上摘下來的，可甜了。”

“這都是我剝好的，”夏時斜眼看他，“你要是敢吃……”一句話沒說完又被文愛華彈了個腦瓜崩，這回偃旗息鼓，“吃吃吃，這一顆顆的都是你哥哥對你大海一樣真摯的兄弟情。”

陸謹走到他身邊的沙發上坐下，看了一眼夏時放在一旁的專業書籍，“哥，你要考試？”

夏時聳了聳肩，“沒辦法，我爸給我下的要求，要不然就回去接班，他說我就是當校醫太閑了，所以才……”話沒說完，夏時便自己打住了，塞了顆櫻桃在嘴裏，這顆有些酸，令他眼睛眉毛皺成一團。

夏時父親當年家境窘迫，早早便放棄學業白手起家，雖然打下了家業，但沒能讀上大學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遺憾，後來有了夏時，這個遺憾便轉化成了對孩子的期待，夏時甚至覺得，自己出櫃和讀書比起來，恐怕還是讀書在父親心中分量更重。

陸謹看着外祖母起身去外間逗貓，這才低聲問：“因為啓哥？”

夏時正戳着櫻桃的手一頓，面上笑意微斂，“你知道？”

陸謹點了點頭，“在體育館……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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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時這個櫃出得不算驚天動地，卻也在家中掀起了一番波瀾。

夏家父母開明，倒是談不上歧視同性戀，何況這些年夏時旁敲側擊地給父母一些暗示，長輩心中多少也猜到了些什麽，本不會如此震怒。

但高啓的生父卻不是個東西，他當年沉迷賭博，為此鬧散了一個家，還險些因為追債的人害死高啓，這些年為了躲債不知跑去了哪裏，一回來就張口問高啓要撫養費，甚至還在知道了高啓和夏時的關系後，自作主張聯系到了夏時的父母，要他們給自己一筆封口費，否則就要把夏家小少爺被人睡的照片散得滿大街都是。

夏時的父親怒不可遏，直接把夏時接回家要問個清楚，父子倆都是硬脾氣，話趕話說得上了火，最後夏時的父親還動手打了兒子，打完以後他就後悔了，卻又拉不下臉來道歉。

夏時更幹脆，連夜跑來郊區在文愛華這兒住下，陸謹來之前還被父母叮囑過，讓他勸勸夏時，別老和他父親對着幹。

“舅舅給我打電話了，他說你不接他的電話。”陸謹說：“他讓我問問你，自己想好了沒有。”

“想好什麽？我是不是同性戀？其實我也不知道。”夏時笑了笑，“咱們兄弟倆說說掏心窩子的話吧，我沒和別人談過戀愛，就高啓這一個，我自己都搞不明白我是真的同性戀，還是就是遇上他才是。”

“我跟他好像也沒什麽驚天動地的感人愛情，只不過是我計劃中的人生，每一階段都和他密不可分，比如……”夏時說着，看了看身邊厚厚一本解剖學，“我讀博會去外地，高啓他已經在看那個城市的工作和房子了。這麽說你懂嗎？”

“哦對不起，我忘了你母胎單身哈哈哈哈哈。”夏時忍着笑，把一捧沒去核的櫻桃塞到陸謹手裏，“哥不欺負你這個單身狗。”

陸謹見他笑得開懷，眼底絲毫沒有陰霾，便知道他并不受這件事情的影響，倒是放心了不少。

醫務室門口挂着的醫生介紹展板上，貼着夏時簡歷的那一張被揭了下來，高啓也很快給學校遞交了辭職報告，并拒絕了校長的高薪挽留。

最後一堂課上，高啓沒有照着教案照本宣科，而是帶他們到實驗室，給學生們變了一場精彩絕倫的物理魔術。

下課前一分鐘，他打了個響指，試驗臺上随之燃起烈焰，被包裹在火焰當中那只白紙折成的鳳凰卻分毫無損。

“可能很多同學以後都不會從事物理相關的行業，但沒關系，我希望大家記得，不管你在哪裏、做什麽，物理永遠和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他說着，熄滅了火焰，将那只鳳凰展示在學生面前，火焰灼燒後的白紙産生了奇妙的反應，原本潔白的紙面上顯現出了斑斓五彩，令他手中的鳳凰顯得華美異常。

“大爆炸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組成你們的粒子是從什麽時候相遇的，火焰燃起的那一瞬間，你們的宇宙才剛剛開始。”

高啓走後很長一段時間，這仍然是學生們津津樂道的話題，甚至有學生寫情書都照抄了這句話，在信中浪漫深情地說“遇見你的那一瞬間，我的宇宙才剛剛開始”，還大膽地跑去廣播站朝全校師生朗讀自己的愛意，把年級主任氣得吹胡子瞪眼，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對于陸謹而言，這似乎是他短短十來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愛情”這個東西的存在，和父母溫潤如流水的感情不同，年輕人的感情似乎來得更加洶湧。學校裏不是沒有早戀的，不管是班裏趁着晚自習悄悄坐在一起牽手的，還是籃球隊裏坐在“家屬區”加油鼓勁的，應該都算是談戀愛的一種。

但陸謹對此向來不怎麽在意，也從未考慮過自己某天是否會像他們一樣，因為和人牽手就開心得心跳加速。

陸謹翻過一頁書，暗忖，談戀愛還不如研究天體運動軌跡來的有趣。

正這麽想着，他收到了裴燈發來的消息——

【我準備選文科。】

陸謹将手頭的書放到一邊，打了個電話回去。

裴燈剛結束和父母的交談，裴茂雲和鄧新慈對于他的決定很支持，對他們來說裴燈的快樂遠比他的成績重要，兩人也從不因為裴燈年紀小而忽視他的意見，興致勃勃地聽着裴燈講自己想要做動畫片的理想，夫妻倆直接天馬行空地暢想起了以後——

“你爸我小時候愛看那個《大鬧天宮》《哪吒鬧海》，以後你也做這種怎麽樣。”

“落後了不是，現在流行那種3D的，燈燈以後說不定都做4D、5D的。”

“啊是嗎？那小燈……”

裴燈躺在床上打滾，帶着一點不好意思卻又開心的笑，“爸媽都說得太遠啦……我都還沒學呢，他們已經幫我想好了上領獎臺時該先邁哪條腿了。”

他的聲音軟綿綿的，讓陸謹想起曬過太陽的棉花，心裏無端熨帖起來，他一手拿着手機，一手随意翻動着案頭的書籍，逗小孩似的問：“是嗎？那邁哪條啊？”

“左腿吧。”裴燈哈哈哈地傻樂了起來，“那你覺得我讀文科好不好？”

陸謹随意在書面上滑動的手指停了下來，沒有立刻回答裴燈的問題，而是反問對方：“你為什麽要問我好不好？”

裴燈被他這句話問住了，他根本就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因此下意識地追問：“所以霄霄你覺得不好嗎？”

“不是的。”陸謹耐心地解釋，随手翻開書冊，視線落在其中一頁插圖上。

朦胧星雲中，兩顆暗淡尋常的白矮星在浩瀚無垠的宇宙中生成，環繞彼此運行，引力波讓它們的運行軌跡重疊并最終相撞，巨大能量令它們在那一刻發出比太陽還要耀眼數萬倍的光芒，在恒星風的呼嘯之中，一顆新恒星由此誕生。

這是令無數天文愛好者心馳神往的白矮星合并，銀河系星體無數，但這樣的事件依然低概率到不超過六次。

“就是……為什麽要問我讀文科好不好，我的意見很重要嗎？你想知道嗎？如果我說不好你就不讀嗎？”陸謹的視線停留在白矮星相撞的奪目一刻，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問裴燈，相較于平淡的語氣，他握着手機的手已經用力到青筋繃起，顯然心情緊張。

通信電波傳達不了這些小動作，裴燈對陸謹面前相撞的白矮星一無所知，他甚至一點也不覺得陸謹的問話奇怪，而是随意地翻了個身，想也不想地回答：“當然重要啊，不重要我為什麽要專門打電話問你。”

裴燈的床靠窗放着，此刻他剛好仰頭躺在窗戶邊，陽光透過薄薄的紗簾落在他的臉上，裴燈眯起眼睛，伸手漫無目的地捕獲着空中細小的塵埃。

“如果你說不好的話我當然要慎重考慮了，我就是覺得你的意見很重要才專門問你的呀。但是我讀文科不好嗎？我覺得自己文科上更有優勢，以後課業加重分數也更有把握一些……”

陸謹無聲地笑了，他自己都說不清此刻心底的喜悅是為了什麽，只聽裴燈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起了選擇文科的理由，雖然父母都不在意他的成績，但裴燈自己是很在乎的，拿到分科意向表以後還專程去找班主任馮群請教，馮群聽完裴燈的想法後，拿着成績單給裴燈做了比對，表示自己也更建議他讀文科。

“以後高二高三，藝術生還要參加藝考集訓，掉下的課程沒那麽容易補上，政治歷史之類的小三門，我靠自學都沒問題的，但是理科學習任務更重，我怕我跟不上進度，到時候反而拖後腿……”

“有我在，你還怕跟不上？”

裴燈“哎呀”了一聲，“可是我也不能一直麻煩你……”

“不是麻煩。”陸謹打斷他，很認真地強調，“你在我這裏，任何事都不是麻煩。”

裴燈頓了一下，沒忍住感嘆，“哇，霄霄，你真的很會說甜言蜜語。”

陸謹此刻也覺得自己那句話似乎有些唐突了，他清了清嗓子，正想說點什麽，裴燈卻完全沒在意，又繼續念叨了下去，“我當然知道了，但是我的确是更喜歡文科小三門，你快說支持我讀文科，快說快說。”

陸謹好像看到了小時候那個奶呼呼的小孩子，趴在他身邊悄聲說“快說你也喜歡看動畫片，這樣我倆可以一起看，謹謹你快說快說”。

陸謹總是沒有辦法拒絕他的，小時候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于是裴燈在陸謹的支持裏歡呼起來，說着自己下周回去就交表去讀文科。

陸謹聽着電話那頭傳來少年微微失真的笑聲，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

路邊蟬鳴聲聲，刺眼的陽光把窗外碧色的樹葉烤得微微蜷曲。

盛夏即将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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