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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結果陳商選的地方就是江邊。

跨年夜江邊有煙花表演, 陳商提前訂了附近的餐廳。

郁初懶得管他想幹什麽，反正就是吃一頓晚飯等個倒計時而已。

但是現在。

郁初擡起手腕看了眼表上的時間。

早上八點。

陳商坐在他家沙發上，膝蓋上放着平板, 手裏拿着平板的筆似乎是在畫什麽東西, 身上穿着白色的毛絨厚睡衣, 和郁初身上的是同一個款式，這還是陳商買的, 說是官網促銷活動買一送一，親子套, 另一件的尺碼陳商完全穿不上, 郁初才接受了。

但這都不是重點。

郁初眯着還沒能完全睜開的眼睛，語氣不怎麽好：“你為什麽來這麽早。”

約好的是晚飯, 難得放假，平時上課陳商非得大清早扯着他起床去學校就算了，放假也來這麽早。

“怕你沒吃早飯餓了。”陳商絲毫沒有在意郁初不悅的語氣, 給他指了指桌上的粥, “你平時早飯吃習慣了突然不吃胃會不适應。”

“鬼個不适應。” 郁初沒好氣, 話音剛落, 肚子傳來非常應景的“咕嚕” 聲。

郁初：。

媽的。

陳商憋着笑當沒聽見, “而且你們班主任不是說布置了不少作業？我看看。” 他說着點了點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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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初面色更加不善。

什麽作業。

他的學校生涯裏根本沒有作業兩個字。

半分鐘後, 陳商舉着平板遞到他眼皮底下。

是一個标着“高一七班班群”的群聊。

“是這次家長會剛建的群聊, 你們班主任說以後用來布置作業，檢查作業。”陳商向郁初解釋。

确實是這樣, 聯系方式是家長會的時候吳桐一個一個加的, 但他們班上也有爺爺奶奶帶孩子的, 說是要等回去以後讓孩子父母弄。

吳桐真是閑的。

郁初哦了聲。

但跟他有什麽關系。

“我怕你一個人寫作業太無聊，所以我把我的工作也一并帶了過來, 陪着你一起。” 陳商的工作室雖然還沒正式成立，但他大學時候的名氣擺在那兒，找他畫插畫的人也一直沒怎麽斷過。

郁初掀了下眼皮，“我不寫”三個字還沒從嘴裏吐出來，陳商又回想了一下，“你們班主任說你每次交的作業都非常整潔，是全班最整潔的。”

郁初：“……”

他一個字都不寫，能不整潔嗎。

“少陰陽怪氣。”郁初轉身進衛生間。

“沒有，我只是轉述原話。”偏偏陳商語氣真摯得厲害。

誰知道到底是不是吳桐說的。

郁初可不記得吳桐是個會拐着彎罵人的人。

半小時後，郁初坐在椅子上木着臉盯着面前的英語卷子。

字母是字母，看起來非常熟悉，但連在一起，就變成了陌生人。

實際上剛上小學那會兒郁初還是會好好學習的，但後來——

那天郁初像平時一樣坐得很板正地學習，因為他媽叮囑他要好好學習。

但郁初人比後排的男生要高一點，那個男生以自己看不見黑板為由，開始踹郁初的椅子腿。

一開始郁初還讓着他，他真以為自己擋了別人的視線，就彎了點腰，但是彎腰也沒有用，那個男生還是踹他的椅子，甚至下課扔他的書、扔他的筆，扔進教室後面的垃圾桶。

郁初都一聲不吭去撿了回來。

那個男生就帶着別人嘲笑他，“沒有爹教，居然還會翻垃圾桶，也不嫌髒。”

郁初才知道他是故意的。

那個男生帶着班裏的人欺負他、孤立他。

郁初記不太清自己那天是怎麽反抗的，他好像只是把吃飯用的勺子扔在了男生臉上，只差那麽一點點，勺子就插進了男生的眼睛裏。

他媽收到消息趕到學校的時候郁初正面無表情地接受着男生父母的謾罵，他一聲不吭，他媽彎着腰給人道歉，罵他為什麽要無緣無故打人。

郁初說，是他們先欺負他。

他媽說他們為什麽會欺負你？

郁初說不知道。

郁初只知道，好像好好學習是沒有用的。

盯着空白的英語卷子看了一會兒，郁初扔下筆，“我出去轉一圈。”

他沒什麽寫作業的心思。

再者他也不會寫，升上高中以後他就沒怎麽聽過課。

還沒聽見陳商回複，郁初就裹了外套出了門，走得很急很快。

陳商看了會兒緊閉的老舊的門。

郁初雖然平時對他總是一副“你別靠近我的”表情，但陳商能感知到，郁初的心情并不好。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

難道是因為讓他寫作業？

陳商也知道自己只是負責照顧郁初，并不應該去逼着他學習，但等郁初成年以後，不再需要監護人以後，高中畢業以後，如果考不上大學，他又該做什麽？

沒辦法，陳商最近總是不自覺地想到這些問題，他的思想并不前衛，除了靠學習改變郁初之前亂糟糟的人生，他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家裏那些小輩他倒是從來不會去過問他們的學業，去擔心他們以後該幹什麽。

但郁初不一樣。

他擔心郁初會像之前一樣，高中一畢業，一頭鑽進酒吧，像之前一樣，被人欺負，為了錢點頭哈腰，又或者是為了生計奔波勞碌到擡不起頭，被生活壓垮，不再像如今一樣意氣風發，嘴硬心軟，磨平脾氣，亦或者是跟着社會上亂七八糟的人亂混，收保護費……

不過這些純屬于他個人多想。

他把這些想法告知秦方，秦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不是說只是照顧一個小孩兒嗎？這才多久你就關心起人家的未來了，他以後幹什麽事跟你有什麽關系？你照顧他這兩年已經夠仁至義盡了吧，難不成還想照顧他一輩子？”

“你想得比我還多，我只不過是考慮到了一個長輩該考慮的。”陳商這時候突然有點理解當初他選擇學畫畫的時候他父母想阻撓他的心境了，無非就是想讓他過得更好一點，但他是個倔脾氣，自己想做什麽肯定就會去做，畫畫是他熱愛的事情，他一定會不顧阻撓去做。

那麽郁初呢。

相處至今，他甚至不知道郁初熱愛什麽。

不過也是有的。

陳商想了想：“他說他想賺很多的錢。”

秦方哈了一聲：“賺錢的方式有很多，不過就他現在這個成績，等以後畢業了想賺錢，我的建議是直接去搶，到時候我來給他做辯方律師……”

“那你是違背道德。”

“我這是幫你你懂不懂？”秦方簡直氣笑了。

“不過我也不一定會在他十八歲的時候就離開，畢竟他現在也算是我弟弟，萬一他需要我呢？”陳商盯着郁初一個字沒動的卷子，頓了頓，在姓名那一欄寫上“郁初”兩個字。

秦方無情嘲諷：“那他一輩子需要你，你一輩子待他身邊。”

-

郁初說出門轉，也确實是轉了，轉得有點遠，轉到了林昭家樓下，林昭家也在個老舊的小區，他家住在底樓，開門不遠就是小區門口，這小區熱鬧得很，不少是郁初他們學校的學生和家長。

按照林昭的話，他今天應該已經被他爸爸接去城裏過元旦。

郁初在小區門口站了片刻，覺得自己有病，跑來這裏幹什麽，剛想走，就聽見林昭在他身後拼命喊他郁初哥。

郁初腳步一頓，林昭已經跑到他面前了，差點撞他身上，郁初嫌棄地退後一步。

林昭興奮得臉紅紅的，“郁初哥你來找我玩嗎！”

郁初冷着臉，“沒有，散步。”

“散步走這麽遠啊。”林昭看起來是真信了。

郁初嗯了聲，“你奶奶呢？”

“奶奶去賣菜了還沒回來呢，你要來我家坐會兒嗎？”

林昭恨不得直接把郁初拉進屋裏。

“不坐。”郁初無情拒絕，“你不是去過元旦。”

“我爸說路上太堵了就不回來接我了。”林昭有些沮喪，但很快就高興起來，“但他說今年過年一定回來。”

大人是這樣的。

喜歡說謊。

郁初沒有拆穿，省得一會兒林昭對着他一哭二鬧三上吊，他跟着林昭去了林昭家門口，跟林昭在門口的小板凳上坐下，狀似不經意地問：“你作業寫了嗎。”

林昭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寫完了，郁初哥你要抄作業嗎？”

郁初冷冷看他，“不。”

林昭撓了撓頭。

郁初平時從來不在他面前提什麽作業，今天是怎麽了。

林昭悄悄看了眼太陽，也沒有從西邊出來啊。

“你們班主任有沒有拉什麽班群。”

郁初一問這個，林昭表情就很苦惱了，他點點頭，“可是我奶奶沒有手機，也不能讓我爸爸進群，他又不會管。”

這對林昭來說是個麻煩。

郁初哦了聲，盯着被潑了水的地面看了會兒，掏了掏外套口袋，掏出手機遞給林昭，“你自己會弄軟件吧，雖然機子老了點，但是能用，充電器你自己去買個新的。”

林昭愣了下。

他當然認得手機，是郁初媽媽留給他的手機。

“我、我……”林昭咬着下嘴唇我不出個所以然來。

以林昭的情況，買個二手手機其實是可以的，但是沒必要浪費這個錢。

郁初知道，以林昭奶奶的性子，肯定是不舍得的，肯定會選擇不進群。

反正作業老師在學校裏也會布置。

但林昭不能當那個異類。

“如果有這個號碼打電話或者發消息，記得告訴我。”郁初翻了下通訊錄，指着備注為“郁通”的號碼。

林昭當然知道這是誰，他連連搖頭，但是郁初人已經站起來了，壓根不給他拒絕的機會，“走了。”

林昭捧着手機一時無措，眼睛都紅了。

怕他一會兒真哭哭啼啼，郁初加快腳步跑了。

林昭哭起來，能煩死人。

從林昭家出來，郁初也沒別的地方去，他胡亂在附近走，走着走着又走回了小區門口。

路過門口的面館，他腳步頓了頓，轉身進去。

回家的時候陳商還坐在沙發上捧着平板，身前放着幾份試卷。

一眼認出那是自己作業的郁初：。

陳商還沒放棄。

黑着臉把面放到桌上，還沒說話，陳商鼻子就嗅了嗅，擡起頭很驚喜地問：“你買午飯了？我還在想中午應該吃什麽。”

他沒有問郁初為什麽會突然跑出去，郁初要是不想說，就算他問，也問不出來。

很顯然剛剛郁初突然跑出去的原因，屬于是他問不出來的。

兩份面放在桌上，郁初面無表情：“沒有你的份。”

陳商已經坐到他身邊，“兩份。”

“我吃兩份。”郁初看着陳商拆了雙一次性筷子遞給自己。

“行，你吃兩份。”雖然嘴上這麽說，陳商已經開吃了，“再不吃面要坨了，味道挺好。”

郁初懶得再理他。

吃過飯，陳商又去沙發上窩着畫畫，郁初嚴重懷疑當初陳商硬要把這個沙發塞進自己家就是為了他以後能夠光明正大在自己家畫畫。

郁初困得厲害，回卧室躺下，閉上眼，是陳商替他打張奇父親那一拳的畫面。

睜開眼，是陳商在酒吧裏打那個老男人的畫面。

再閉上眼，是陳商誇他安靜，誇他卷面整潔。

睜眼。

神經病。

媽的。

郁初一個翻身起來。

客廳裏，陳商正對着郁初那幾張卷子拍照。

郁初眯了眯眼，“你又在幹什麽？”

“你們老師說今天要交作業照片，我們晚上不是出去玩，我趁着現在先拍了。”陳商頓了頓，“還是你想自己來？那我把我加群的那個號給你你自己上？”

他一個字都沒寫，拍什麽，拍幾張空白卷子去氣死幾個任課老師嗎。

“不上。”郁初拒絕得幹脆，片刻，他抄起卷子，“手機給林昭了。”

陳商瞬間明白郁初上午去幹什麽了。

他沒有過多地問，林昭的事郁初自己心裏清楚，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不過陳商還有挺驚訝。

那個手機是郁初母親留給他的，他居然舍得給林昭。

就像小賣部老頭說的，郁初心腸不壞。

豈止是不壞。

陳商懷疑，他的心腸甚至比自己還軟。

陳商笑了聲，他一笑，郁初就回頭瞪他。

陳商繼續笑，嘴角弧度越來越大。

郁初：“……”

真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

但陳商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向他解釋，“沒什麽，我就是在想，郁初同學是個嘴硬心軟的好孩子，給我帶午飯，還把手機借給朋友，是我見過最好的好孩子。”

“陳商。”郁初眉毛都快跑一起了，怒的，“你是不是有毛病！”

郁初一屁股坐下來，耳根通紅，目光渙散地看着自己空白的卷子上憑空多出來的名字。

好孩子個屁。

“你要說我有那就有吧，我現在聽好孩子的話，什麽都聽。”

“你他媽……”郁初緩了緩，拿起筆，“我現在讓你滾出去。”

陳商微笑着：“換個。”

郁初：。

郁初閉上眼，告誡自己千萬不能打他，現在還打不過他，幹脆盯着卷子平複情緒。

別說，寫卷子真的能讓人心平氣和，還能有理由不和陳商說話。

雖然一個字不會寫，但填滿卷子郁初還是會的。

把幾張卷子填滿，已經是晚上。

郁初板着臉讓陳商拍照上傳群聊，陳商還特意給他檢查了一遍，一邊檢查，一邊誇獎：“這題對了，寫得很好，這個解字也很工整……”

字完全是狗爬的郁初一邊冷着臉一邊瞪着陳商：“你要是再多說一句，今晚你自己出去跨年。”

終于如願讓陳商閉嘴。

陳商選的餐廳就在江邊，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是八九點，沒辦法，陳商光拍照上傳作業就墨跡了很久，還非得選什麽角度，說怎麽拍出來好看，把幾張郁初亂寫的卷子拍得跟藝術品一樣。

餐廳裏人滿為患，幸虧提前預定，江邊人也很多，至少郁初還是第一次在學校以外的地方見到這麽多人。

風鎮這個地方，原來人也這麽多。

他們進去沒多久，就有服務員來說，可能需要等一會兒，因為今年是第一年江邊煙花表演，他們餐廳人手不足，很少能遇到這麽客滿的情況。

結果這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郁初已經快把手表上的弱智小游戲玩通關了，陳商也難得有些耐不住性子，不光是他們，餐廳裏其他客人也有吵起來的，畢竟大家都是來跨年的，等了這麽久還沒吃上一口飯，難免有脾氣。

服務員連忙來解釋，說是後廚起火了，燒了一部分食材，現在正在緊急向其他餐廳借調。

聽了這個理由，不少客人都陸陸續續離開了。

“要繼續等嗎？”陳商問郁初。

還差一點就把小游戲通關的郁初聽見他突然出聲手一抖，失敗了，面目猙獰地擡起頭，郁初和陳商對視了片刻，從中午吃了面到現在已經很久，他倒是無所謂，但陳商有胃病。

不對，他想這個幹什麽。

郁初拉着臉：“餓死了，不等。”

誰知道還要等多久，再等下去，都能直接空着肚子跨年了。

“我看看附近還有沒有什麽餐廳。”出去的時候，陳商把帽子給郁初扣上了。

郁初回頭瞥了他一眼，沒吭聲。

很不幸的是這附近的餐廳都約滿了，只能選遠的，但遠的，一來一回，再加上吃飯時間，肯定趕不上煙花表演。

難得在陳商臉上看到懊惱的神情，他似乎向來做什麽都很穩重，郁初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在他擡起頭來說抱歉的時候，視線落到旁邊的一家便利店。

郁初目光在便利店進出的人群上落了一會兒，“泡面吃不吃。”

陳商愣了下。

他還沒想過吃泡面，他做事情都有自己的安排，陡然安排被打亂，本來想着帶郁初過一個他們第一次一起的至少能算得上美好的跨年，結果就這麽泡湯，說不失落是假的。

但郁初這個提議——

陳商基本沒思考，“吃。”

于是幾分鐘後，兩個人一人捧着一桶泡面坐在店外面的臺階上，外面冷，泡面冒出來的熱氣一股股成了霧氣。

“應該都軟了諵諷，能吃了。”陳商看了眼郁初那桶泡面，他的臉被埋在霧氣裏，熏得有點紅。

郁初哦了聲，擡頭，視線落在陳商的側臉。

突然覺得，陳商也不是什麽大人，看起來很年輕，偏偏行事作風非要像個長輩。

陳商的右眼尾有個淚痣，不深，靠得不近的話看不見。

陳商說話的時候連眼睛都會彎。

“我能先嘗一口你的嗎？”陳商突然問。

郁初愣了下，連忙收回視線，“神經，你自己沒有嗎？”

“突然覺得你的更好吃，你也先嘗一口我的。”陳商給的理由很充分，說的時候難得有幾分像剛畢業的大學生了。

幼稚。

郁初在心底罵他，但還是把泡面伸過去。

陳商也把自己那份遞了過來，示意他先吃。

郁初頓了頓，吃了一口，陳商也跟着吃了一口。

就是見過喝交杯酒的，沒見過交換泡面吃的。

郁初面無表情地吃着剩下的泡面，突然覺得在這樣的時候，吃泡面也是件很溫暖的事情。

陳商突然出聲：“感覺還是你的更好吃。”

郁初：。

要是陳商不在就更溫暖了。

郁初扭過頭，看一眼陳商，又低頭。

算了，他還是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