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30章

郁初騰地站起來, 張了張嘴,又閉上,死死抓着手機, 呼吸變得急促又不安。

沒等他說什麽, 陳商自顧自報上醫院位置, 末了,加上一句滿懷期盼的:“你要來嗎?郁初, 我現在很需要你。”

第一次被人說需要。

郁初人已經走出幾步,顧不得之前發生了什麽, 之後又會發生什麽, 滿腦子都是陳商是不是蠢,早就跟他說了開車小心點, 車技那麽爛,連後視鏡都能剮蹭壞了。

走到店門口,他又回頭, 一邊硬邦邦哦了聲, 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十塊錢放在桌上。

劉雅君忙完再過來的時候, 郁初人已經不見了, 只剩下一張十塊錢。

她看了眼廚房位置, 從自己口袋裏掏出十塊錢來, 那是她省吃儉用攢下來的零花錢, 她把郁初的那張十塊錢放進自己口袋,又把自己的那張十塊錢放到廚房裏面放錢的抽屜裏。

醫院裏, 秦方聽着陳商打完全程電話, 臉上表情變幻莫測, 等陳商挂斷電話,他上下掃視陳商, “你得內傷了?片子不是沒什麽問題嗎?”

就在送陳商回去的路上,車是秦方開的,他開車快得不要命,結果碰上前車莫名其妙突然剎車,緊急剎車都沒能阻止兩車撞上,車頭撞得稀爛,得虧車配置高,裏面人沒受什麽大傷,秦方手臂撞到了方向盤,骨折了,陳商腦震蕩,看起來是沒什麽大礙。

做筆錄的警察剛走,陳商就給郁初打了電話。

聽見秦方的話,陳商捂着腦袋,“我這腦震蕩不算傷?”

“你讓人小孩兒來醫院能幹什麽?就算住院,這不是有我陪着你?”秦方晃了晃自己綁着繃帶的左胳膊。

“我倆不是一個科。”陳商理由很充分。

不過秦方是幹律師的,也會猜人心,連着啧了好幾聲,“你什麽時候也嘴硬了?不就是想借着這個機會和那小孩兒和好嗎?連苦肉計都用上了。”

要不是深知陳商為人,秦方還真會覺得他倆有什麽奇怪的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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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商這人雖然脾氣好性格好人緣好,但也沒好成這樣,至少是不會對他們這群朋友用什麽苦肉計來求得和好的,一頓飯已經是頂天。

再者,朋友之間吵架請一頓飯确實就能和好了。

哪裏需要誰哄誰。

被猜中心思,陳商也沒否認,思考了一會兒,“你說我要不要裝得嚴重點?”過了一會兒他又自己否決:“不行,他已經很讨厭我騙他了,我不能再在這種事情上騙他一次。”

秦方選擇沉默。

郁初到病房門口的時候聽見裏面不止一個人的聲音。

他是打車來的,下了車一路跑過來,很冷的天硬是跑出一身汗,胸口不停起伏着,他的手放在門上,很快又縮了回去。

裏面傳來秦方打電話的聲音,“真撞車了,回不去,我在陳商這兒住幾天。”

對面是秦方父親,催秦方回去走親戚的,秦方好不容易才出來,這會兒左手骨折了,更不樂意回去了。

他說完又把電話給了陳商。

郁初聽見陳商笑了聲,喊了句叔叔,又替秦方解釋,“叔叔您放心,秦方他說的是實話,我倆現在一起在醫院。”

秦方的電話很快就挂斷了,他笑了聲,“得虧是你,要是換成別人,我爹不知道還得說多少屁話。”

陳商也笑:“得虧是我。”

兩人聽起來關系很好。

郁初之前在陳商口中聽過很多次秦方名字,不論是要讓秦方幫忙還是陳商以前給他的個人簡歷上,那上面也寫了秦方的名字,說是他最好的朋友。

秦方也很優秀,家境優渥,他自己也是律師。

這樣的人,才配和陳商當朋友。

郁初站在病房門口,雙手慢慢攥緊了,剪得很平整的指甲都掐進肉裏,但感覺不到一點疼,只是腦子裏在想,反正都有人陪着,為什麽要喊他過來,說什麽需要他。

他剛剛頭腦一熱,又忘記了,自己在陳商那邊,只是一個成年以後就會抛棄的小孩兒。

他該對陳商心存感激,不該因為陳商欺騙自己而生氣,那都是為了他好。

所以他聽陳商的話,喊他哥。

郁初低着頭,咬着牙把鼻子冒出來的酸勁憋回去,轉過身,還沒能踏出一步,病房門突然被打開了。

“郁初!”是陳商的聲音。

郁初擡起腿就想跑,但陳商似乎預知了他的行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跑什麽?怎麽來了也不跟我說?”

郁初卯這勁想把胳膊從陳商手中抽回來,但他力氣實在敵不過陳商,只能硬生生被拽着,還被拽着轉過了身。

郁初張了張嘴,還是沒忍住:“你放開我!”

終于聽見熟悉的暴躁語調了,陳商內心剛有一絲竊喜,就看見小孩兒一臉怒色地擡起頭看他,眼眶是紅的,鼻尖也是紅的。

陳商一愣,“怎麽又要哭了?”

郁初瞥過臉咬着牙不說話。

陳商趕緊擡起一只手去擦郁初臉上的眼淚,不過還沒碰上就被郁初偏過臉躲開了,陳商只好收回手,語氣更加溫和,“先跟我進去?”

這回他沒強拉郁初。

剛才只是他看見門口有個腦袋在動,一看就知道是郁初,結果一出來發現郁初那姿勢不就是想跑,他想都沒想就把人給拉住了。

郁初扭着臉腳底下跟生了根一樣,紋絲不動,抗拒的意思十分明顯。

陳商低下頭來,“郁初,你看我腦袋裹着這一圈,你就真的一點都不關心我嗎?或者說,在你心裏,我真的什麽都不是嗎?”他語氣還是溫和,但話裏透露出來的情緒卻是難過的,“在你父親的事情上欺騙了你是我的錯,不管你罵我也好,打我也好,我都願意接受,但你跟我說我誰都不是,是氣話嗎?還是認真的?”

郁初一下子變得僵硬無比,他不敢扭頭看陳商,陳商卻給了他機會:“你要是認真的,你現在就可以走。”

陳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跟郁初較勁這個,也沒想過自己還說出口了。

本來只是他單方面照顧郁初,現在卻變成了非得要個名分。

他也不知道自己執着于那個名分幹什麽。

郁初愣怔片刻,張了張嘴,又立馬閉上,僵硬地轉過身,看見陳商頭上纏着的紗布,還有陳商直勾勾落在他身上的和平時完全不一樣的眼神。

陳商一直是溫柔的,郁初被他看着很多次,他的眼神一直都是堅定又柔和。

可是現在,郁初從他眼神裏看見了難過。

郁初嘴巴微張。

他不說話,陳商也就靜靜等着。

郁初的手又一次攥成拳。

“你們倆在這兒杵着幹什麽?”秦方上了個廁所出來才發現這兩人擱門口站着,他眨了眨眼,朝郁初伸出沒受傷的右手,“你好,我是秦方。”

郁初瞥了他一眼,沒伸手。

秦方也不覺得尴尬,一看這兩人氣氛就不對勁,他收回手,哎了聲,“有什麽事先進去說,一會兒護士過來得罵人了,醫院裏可不準大聲喧嘩。”

他說着推着郁初後背,郁初臉色立馬就冷了下來,還沒甩開秦方的手,陳商就已經把秦方拉開了,雖然沒說話,但陳商走到他和秦方中間,推着他往裏走。

郁初要把人甩開的動作一下子僵住。

片刻不留神,就已經進了病房裏。

秦方沒跟着進去,而是出去了,“那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他說着還朝郁初抛了個媚眼,然後貼心關上了病房門。

郁初腳步一頓,又攥緊了拳頭。

“你沒走說明是氣話。”陳商把郁初推到床邊才收回手,自己在床邊坐下,仰頭看着郁初:“那你現在想打我還是想罵我?”

明明他什麽都沒有說,而且他還是被強制推進來的。

郁初垂着眼,視線落在陳商的鞋子上。

陳商自顧自道:“不過你想打我的話還是別打我腦袋,醫生說我有點腦震蕩,需要留院觀察。”

郁初的手攥緊褲子邊邊,呼吸重了幾分,“我在你眼裏,就只會打人嗎。”

陳商一愣,“你怎麽會這麽想?”

“還是只會罵人。”郁初憋着氣,“你喊我來就是想告訴我這些嗎。”

“我只是想讓你出氣。”沒料到郁初誤解了自己的意思,陳商心裏也發堵,“我喊你來是因為我需要你。”

“需要我幹什麽。”郁初擡起頭來,“你不是有朋友在嗎,我就是個小孩,我能做什麽。”

他說着說着又哽咽了。

郁初煩得要死。

他根本就不是什麽愛哭的性子,他媽去世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流過一滴眼淚。

他在陳商面前哭什麽。

還哭兩次。

他想把眼淚憋回去,但是怎麽也不行,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一下子用了勁,嘴巴就破了皮,剛嘗到一點血腥味,唇上就多了不屬于他的溫度。

是陳商的指腹,冰涼的指腹。

“松口。”陳商按住郁初的下嘴唇,用了點勁。

郁初愣住了,居然還真的聽他的話松了口,這個觸感,郁初之前在夢裏夢到過。

但現在更加真實。

郁初大腦一片空白,任憑陳商指腹按在出血的地方。

“他是我朋友。”陳商仔細看着郁初咬破的傷口,還好,出血不多,“你不一樣,你是郁初,我不會因為秦方生病大半夜不睡覺而去哄他,也不會為了他天天起早貪黑苦惱今天得做點什麽菜才能讓他吃得開心吃了補身體,更不會為了他大年三十跑出家裏,當然你要說是小孩兒,那我更加不會為了家裏的小輩做這些事情。”陳商擡手抹掉郁初眼角的淚,“你要說我需要你什麽,那大概是像我之前陪着你那樣陪着我,當然我其實并不需要人陪,但如果是你的話,我就需要。”

陳商确實有很多朋友,也有很多小輩。

但他從來沒替他們做過這些事。

于他而言,郁初确實是特殊的。

郁初又要去咬唇,但是這回咬在陳商手指上,他吓了一跳,連忙松口,扭過頭,感覺唇上還留着陳商的溫度,他不自覺伸出舌尖舔了舔,呼吸都急促了幾分,他閉上眼,硬邦邦道:“誰信你。”

“完了我以後在你這兒是不是實打實是個騙子了?”陳商跟随着他,他腦袋往哪兒轉,陳商也就跟着往哪兒轉。

跟得郁初實在受不了了,怒氣沖沖:“你幹什麽!”

“看你還想不想理我。”陳商捧起郁初的下巴。

郁初一下子僵硬得不能動彈,只能迎上他的視線。

陳商嘆了聲氣,“現在能告訴我,到底是氣話還是實話了嗎?我真的很在意這個,我也會難過的,郁初。”

郁初抿住唇,視線落在陳商手指上,好一會兒,躲開陳商視線,硬聲:“氣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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