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章

第 32 章

“小姜姑娘,小姜姑娘,不好啦,謝二哥、謝二哥他……”

姜惜弱剛進國子監,就被劉栩攔住去路,他慌慌張張地跑來,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明白,真叫人急死。

“謝二他怎麽了?”她問。

“哎!”只聽得劉栩重重地嘆了一聲,轉過身背對着姜惜弱直搖頭,好似有萬千悲切從心頭掠過。

“到底怎麽了?”姜惜弱上前一步,“他今日來書院了,還是在家中休息呢?”

劉栩久久不語,青杏氣得白了他一眼,道:“你倒是說話呀?”

劉栩又嘆一聲,這回姜惜弱可不想理他了,這人和謝聞羨一夥的,誰知道他們葫蘆裏賣什麽藥呢,倒不如往國子監中去一探究竟。

她已經往前走了好大一截,那邊正長籲短嘆的劉栩才反應過來,跟在姜惜弱的身後百般道歉,“小姜姑娘,您別生氣啊,我方才也是太過關心謝二哥才會……哎!”

“那他到底怎麽了?”

劉栩掩面道:“謝二哥他重病一點藥都不肯用,我們是怎麽勸都勸不動的,他連卧床休息都不肯,偏要來國子監上學,如今他高熱不退,就指望着您這尊活菩薩過來救他的命了。”

“什麽?”姜惜弱心一緊,步履匆匆地往循禮堂去。

劉栩瞥見姜惜弱焦灼心慌意亂的神色,嘴角邊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他怕人瞧見,于是開扇遮住,心道:“謝二哥,我劉栩可就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她一進門,目光鎖定在了伏趴在桌上閉眼休憩的謝聞羨,他果真與平日裏大不同,病恹恹的,提不起什麽精神,萬分頹喪。

她走過去,岳維見她來了,低聲向她求助,“姜姑娘,這天下就你一人能管住他了。”

“他還沒退燒麽?”她又向岳維确認了一遍。

岳維搖搖頭,道:“徐譚已經為他去請大夫了,就怕謝二哥不看。姜姑娘來了,好歹還能制着他一點。”

姜惜弱取出帕子,放在謝二的額上,她的手就隔着這道帕子感受他額間的溫度,果然滾燙。

額間冰冷的涼意和淡淡的香味傳來,謝聞羨聞着味就知道是誰來了,他一睜眼,姜惜弱那張清麗絕色的臉映入眼簾。

他就靜靜地看着她,往日的嚣張氣焰消失無蹤,看着乖極了,像一只落水被淋濕的小狗狗,不僅沒有尖銳的獠牙和爪子,還會用那一雙無辜水潤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你看。

姜惜弱心軟的不行,問他:“你怎麽還不吃藥呢?”

“你不在,吃不下。”

姜惜弱:“……”

“徐譚為你去請大夫了,你今日一定得好好吃藥。”

“也行。”謝聞羨動了兩根手指頭,從桌面上作人狀行走,直到碰到她貼在桌邊的衣服,他用手指勾了勾,認真道:“那你喂我。”

“你!”又是他輕薄的話,姜惜弱別過臉,準備走,她才挪了步子就聽見謝聞羨低低的咳嗽聲,他似乎一直在忍,到底是因為她病了,她複又轉身,心想着自己就讓他這一會,可再沒有下次的。

“我答應你就是,就一次,等下回你還不好好吃藥,病死了我可再不會管的。”她放狠話道。

“惜弱。”謝聞羨纏綿悱恻地喚了她一聲,他用僅能活動的那兩個手指指着他前面的座位,“坐過來。”

“那等你好了,我再換回去。”姜惜弱說,不知道是在提醒謝聞羨還是在提醒她自己。

她在謝聞羨前面落座,可這人還不滿足,伸手抓住她學子帽後面的飄帶,分外可憐見地喚道:“惜弱,離我近點。”

姜惜弱回頭,告訴他:“我們已經離得很近了。”

謝聞羨的手指貼上桌沿道:“你靠到這裏來。”

“可是……”她仍然在猶豫中,她想自己已經百般退讓,謝聞羨是不是過于得寸進尺的了些?可是,他接下來的話就令她繳械投降了,少年虛弱道:“惜弱,我胸腹疼,沒你睡不着覺。”

她又回想起那日,他們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她可結結實實地壓了他一回,她再沒有拒絕的理由,只能挪着凳子按照他的意思将脊背靠在了他的桌沿。

“你既然這裏疼那裏又病的,怎麽不好好在家休息?”姜惜弱問,“昨日也不見你這麽嚴重。”

“誰叫我想見你呢。”他語氣輕松說,“你轉過來,我看看你。”

姜惜弱只感覺她的心好像被人抓在手裏捏了一下,連帶着頭腦也開始發昏,她已然失去了推卻的本能,謝聞羨說什麽,她就照着做。

她轉過身,就見謝聞羨眼眸內含笑。

他覺得趴着不好看,于是起身支着臉,就盯着她的臉看,盡管姜惜弱已竭盡所能地忽略了,可是謝聞羨嘴角始終揚起的笑意叫她不由得生起狐疑,這感覺總像她被他騙了一樣。

“怎麽了?”謝聞羨見姜惜弱皺眉,問道。

她的眼裏沖滿了探究,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沒騙我吧?”

謝聞羨笑出聲,将身子往前伸了些,将額頭遞到她面前,“你再摸摸就知道,我是不是在騙你。”

“不用了,你、你坐好。”姜惜弱往後仰着身子離謝聞羨略遠了些,他生病是真,做不得假的。只是他的視線熾烈的視線實在是叫她難以招架,“你可不可以別這麽看我?”

“我怎麽看你?”

真是個難解釋的問題,姜惜弱無法解釋,只好忍了,很快到了講學的時辰,助教從門外入內,她以為自己得到了解脫,緩緩地松了口氣,再這麽被他這麽看下去,她自重生以來為自己所建的防線恐怕都能被他看出個窟窿來。

“助教該講學了。”她道,言外之意就是她得轉過去。

“不許。”他依舊那麽霸道。

姜惜弱在這輪終于拾回了自己的原則,堅持道:“不許也不行,我們這樣影響不好,會被旁人議論的。”

說完,她也不在理會謝聞羨的巧舌如簧,轉過身。後來,謝聞羨又抓着她的飄帶勾搭了她好幾次,助教開始講學,姜惜弱就真的不理他了。

“惜弱,惜弱,惜弱……”他啞聲喚了她好幾聲,姜惜弱也沒應他,她守規矩謝聞羨可不守規矩。

他一起身,到叫講學的助教又吓一跳,誰知道這小霸王又要幹什麽,助教緊張地看着謝聞羨,這一會他們這又成了視線交彙的中心,姜惜弱回過頭,眼見着謝聞羨搬過他的凳子,坐到了走廊邊,她的桌側。

“你?”姜惜弱語塞。

助教見他這樣不知禮法,忍不住提醒道:“謝二,不可如此逾矩。”

謝聞羨嫌助教話多,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然後又問她,“你要趕我走嗎?”

他話出,可是将她推在了風口浪尖上,姜惜弱對上謝聞羨的眼眸,柔聲問他:“你為什麽要在這?”

“誰叫你又不理我?”

“可你坐在這裏不好,謝二,你有自己的座位。”

見謝聞羨起身回去了,姜惜弱原本以為是自己将人勸回去了,不曾想他竟是将自己的的桌子搬了過來,和她的桌子拼在一塊,“我就坐這。”

他那麽大一塊人坐過來,可徹徹底底将她的路給堵死了,循禮堂內子弟神色各異,不過大部分都是偷笑的,姜惜弱羞得耳根泛紅,臉上薄熱,他現在又病了,她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随你。”姜惜弱低下眼眸道。

謝聞羨得了她的信,朝助教挑釁地說道:“看吧,她願意我坐這。”

這天底下哪有奈何地了他的人,助教向姜惜弱投去同情的目光,他想是該找個時間同姜侍郎好好說道說道,莫叫他家寶貝女兒來此養病,羊入虎口才好。

她給謝聞羨寫了一張紙條,上道:【你都病了,怎麽還這麽嚣張?】

謝聞羨接過,老老實實地回答說:【我要真嚣張就不會在你身邊還和同你紙上傳情了。】

反正他不要臉,也不知紀律為何物,當堂和她講話這種事情他幹得出來,且絲毫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和意見。

她繼續寫:【你好好休息,等大夫來了我叫你。】

謝聞羨寫道:【那你說幾句好聽的哄我。】

【我不會講好聽的話。】

【你會講笑話。】

姜惜弱回憶着那日的情形,提筆:【不好笑,我不講了。】

謝聞羨這回放下手中的筆,上手了,他去抓她的袖子,歪着身子倒在她這一邊,同她講小話道:“惜弱,手給我摸摸。”

孟浪無禮,姜惜弱“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抽回自己的袖子,擺明了送給他兩個字——休想。

謝聞羨看在眼裏,只覺得她氣鼓鼓地真可愛,姜惜弱不看她,他就歪着頭甚至扭着身子去追逐她的目光。

她從沒遇見過這麽難纏的人,叫她躲都沒地方躲,她要是再抗拒一點,謝聞羨的整個身子都要卧在她的桌子上了。

“你正經一點,我們好好說話。”姜惜弱的臉紅透了,謝聞羨坐在這就是風暴中心,即使他的動靜很小,但是有一點蛛絲馬跡他就能引來堂內人的圍觀,那麽多人都看着呢,叫她怪不好意思的。

“那你看我。”他道。

姜惜弱無奈,又看了他一眼,指着桌面上宣紙,意思是我倆繼續傳紙說話,不要打擾助教講學。

她一服軟,謝聞羨就什麽都肯應她,他點點頭,看着她在紙上一筆一畫地寫道:【方才見你沒精打采的,這會病倒是好了,生龍活虎的。】

謝聞羨答曰:【誰叫你是我的良藥呢。】

姜惜弱遲遲動不筆,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該回他什麽話好,明知這個人滿不正經,雖有淮安候二公子的身份,卻實打實是個地痞流氓,他的話都做不得數,再有拿她找樂子,不過玩玩而已都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她實在不該多心才是。

謝聞羨看着陷入糾結之中的姜惜弱一時間看迷了眼,半支着臉,偏過身子靜靜地等待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劉栩和岳維可是一直盯着他們這邊的動靜,劉栩揉了張紙團丢給岳維,岳維一展開,就見着大寫的兩個字——好甜。

而這邊,姜惜弱絞盡腦汁也沒能想出來一個滿意地回答,她只好換了一個話題,叮囑他說:【等大夫來了,要好好聽話,乖乖吃藥。】

【我說過了,要你喂我,沒有商量的餘地。】

姜惜弱為難地用一根手指頭蹭了蹭自己的鬓角,這人怎麽這麽難伺候呢?

她向他确認:【是用勺子喂吧?】

謝聞羨沒急着回答,而是盯着姜惜弱看了好一會,小姑娘心虛地不敢看他,眸色忽閃,他嘴角的笑意根本就止不住,大手一揮,寫道:【那你想怎麽喂?】

姜惜弱看見他的回答,偷偷地瞄了一眼謝聞羨,卻被他抓了個正着,瞧見他戲谑的眼眸,她正懊悔,不應該這樣問他的。

都怨前世的謝聞羨,誰叫他總那樣給她喂藥……

見她臊的不行,謝聞羨又寫紙條過來撩撥她,道:【你想怎麽喂,我都沒意見。】

姜惜弱捂住自己的臉,完蛋,自己挖坑自己跳,她這會可徹徹底底地栽在他手裏了。

彼時,謝聞羨靠過來,又添了一把火,他壓着聲音在她耳側道:“說啊,你想怎麽喂我?”

許是受了風寒,他的鼻音有些重,聲音不如往日清透,多了些病态的纏綿,黏糊糊的,跟黏稠的糖漿似的,粘在她的腦子裏,揮之不去。

姜惜弱咬着唇,羞憤地閉上眼睛,果然不能理他,謝二這人得寸進尺之後是不知道收斂的。

就在她有萬分煎熬的時候,徐譚帶着他請來的大夫來了,看病問診不宜在堂內進行,一般都在側室,謝聞羨起身離開,姜惜弱也跟着去了,助教疑惑地叫住她,問:“你又做什麽去?”

姜惜弱語塞,撒謊道:“我正也要去看病呢。”

“又病了?”

“嗯。”姜惜弱不自在地點點頭,助教也沒多說什麽,放他們離去了。

“好學生也會撒謊啊。”出了門,謝聞羨拿她取笑。

姜惜弱就怕他說這些,她心高氣傲道:“那我回去了。”

“別,少了你我看病可不老實。”謝聞羨無比自然地拉住她的腕子,将她帶到了側室。

大夫給謝聞羨診脈後,得出結論:就是普通的風寒之症,只是因為他身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的,才導致病氣侵襲入體,吃幾副藥等燒退就沒事了。

大夫開了方子,徐譚接過,為謝聞羨去抓藥,姜惜弱看着眼裏,說道:“你的幾個朋友對你倒好。”

“自然,我謝二一向不交酒肉兄弟和狐朋狗友。”他頗為自豪道。

“方才聽大夫說,你舊傷未愈,又添加新傷,你什麽時候有的舊傷?”他的新傷她倒是知道,是同她一起摔下來添的摔傷,至于舊傷她實在是有太多的懷疑。

謝聞羨無所謂道:“不礙事。”

姜惜弱沒忍住多嘴,“難不成你的身體是用金鑄的,鐵打的?謝二,受傷了你就不疼嗎?”

“疼又如何,反正也沒人知道。”

“可是這個世上總有關心你的人,你爹,你的朋友們,他們都不會希望你受傷的。”姜惜弱勸道。

“那你呢,你關心我嗎?”謝聞羨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偏執地問她。

他總是這樣,叫她陷入兩難的境地,說不關心,她的心會疼,可說關心他又會誤會。

她轉過身子,取了個折中的回答,“我對你,自然是對同窗、對救命恩人的關心。”

“你告訴我,那日的大夫到底是不是你找來的?”謝聞羨問。

“不是。”她說。

謝聞羨哼了一聲,走到她跟前說道:“惜弱,我知道是你,下次撒謊前,好好學學叫人怎麽看不出來你在撒謊。”

*

上天入地,徐譚頭一回見到如此清奇地喂藥方法。

姜惜弱拿了根夾板,夾住調羹,将藥一勺一勺地喂到謝聞羨的嘴裏,神奇的是,她竟然一點也沒灑,徐譚登時對姜惜弱佩服的五體投地,因為就在不久前,他還以為他家謝二哥的計謀就要得逞了呢。

不僅他沒想到,就連謝聞羨也沒想到,可她确實在喂他吃藥,這又叫他找不出一點錯處來,只能一邊咬牙一邊喝了。

喂了三五道,姜惜弱方才手中的夾板,她對謝聞羨說:“我累了。”

意思是她想偷懶,不想再喂他吃藥了。

“行麽?”她期許地望着他,這叫謝聞羨說不出一點否決的話來。

“行。”說完,他将藥一口悶了,毫不拖泥帶水,姜惜弱從荷包裏拿出兩塊饴糖,放到他面前,笑吟吟道:“吃了這個,就不苦了。”

“一天到晚,就知道那這個賄賂我。”謝聞羨笑着拆開糖,放入口中。

姜惜弱:“你晚上還得吃一劑藥,待到明日病就好了。”

等他的病好,她也就不用那麽愧疚,也不用對那麽他百依百順。

只是次日她一入學,劉栩不知又從哪個角落裏蹿出來,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姜姑娘,謝二哥他又——”

姜惜弱的一顆心都為他這突如其來的停頓給提了起來,“又怎麽了 ,你快說呀,莫不是還沒退熱麽?”

昨日下學後,她可是親眼看着他吃了藥的。

“不是不是,謝二哥退熱了,但……”說完他又重重地嘆了一聲,垂胸頓足,痛心疾首。

“他又怎麽了?舊疾複發,還是吃了藥有生出了別的什麽病?”姜惜弱急道口不擇言。

“哦,那倒沒有。”劉栩剎那間恢複正常,說道:“謝二哥他就是,不吃飯了。”

“這又是為什麽?”

劉栩:“他說沒你,他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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