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在這個季節裏,朝堂百官上朝時,仍舊是皎月高挂,見不到有半點日頭由東起山的跡象。嗖嗖的寒風吹過,這打了露的清晨,尤其的寒涼。

一排排的文武重臣有序的屹立于未開啓的天華門前,偶有身體底子弱些的,會将一雙胳膊環胸縮在袖子裏取取暖。

相比來說,武功高強,又正值壯年的杜栩瞧着就泰然自若的多。他只負手淡看着前頭,似乎再寒冷的天,之于他都形不成半點影響。

天華門終于開啓,百官門陸陸續續朝裏走去,他卻仍站在原地不動,直到後頭離得較遠的裴永骁走了過來,他才與其并肩前行。

裴永骁未有什麽反應。

杜栩側頭看了看裴永骁這張似乎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的臉,嘴角勾起一抹清淺的冷笑:“我這做長輩的,對你兒子動手似乎不太合适。子不教父之過,待會早朝後,咱們找個地方切磋切磋?”

說是切磋,實則就是洩憤。都知杜太傅是出了名的護女兒,裴永骁也不知是否也有所耳聞,只淡淡的應下:“好。”

倒是個幹脆的人,杜栩擡手拍了拍裴永骁那結實的肩部,未再語。

前頭難免有些人注意到後面兩人的互動,瞧着倒像是關系不錯,可看杜太傅那不達眼底的笑,感覺又不像那麽一回事。

不免有人心中犯嘀咕。

這時遠在靖陽侯府的杜青寧在采秋的呼喚下,難得早起了一次,打着哈欠洗漱。

在杜青寧的腦中有許多模糊的記憶,包括每年九月二十都得去廟裏誦經之事。她并不知自己為何要這麽做,只記得小時候似乎每年這時都有一個人帶她這麽做,所以後來幾乎年年這個時候,她都會去廟裏。

入秋以來,她還未起的這般早過,上了馬車,她搓了搓手,啧道:“還真冷啊!爹每日那麽早還要上早朝,實在是辛苦。”

杜青慧将手中的暖爐遞給她:“據說武藝高的人,身體底子都好,不會太怕冷,三叔那麽厲害,定然更是不怕的。”

杜青寧心覺也是,略莫覺得暖了,又将暖爐遞回了杜青慧手裏。

雍都算是大霁最大的城,當馬車駛到城中時,東邊的日頭已徹底冒了出來。晨曦之下,朝露化成霧氣緩緩氤氲而起,與那縷縷炊煙混在一塊,空中逐漸變得朦胧一片。

路兩邊的鋪子陸陸續續的開了門,杜青寧透過窗牖看着外頭的早市,頗覺新鮮。直到馬車從一家有不少人排隊的包子鋪前停下,她歡歡喜喜的下了馬車也加入了長隊。

這家包子鋪的包子,味道自然少有的鮮美,否則也不會有這麽多人排隊,奈何很早便會關門,若非特殊時,她也趕不到新鮮的吃。今日難得早起,她自然特地留了肚子。

杜青慧怕冷,便在馬車裏候着她。

排隊的時間算不得多長,很快便輪到杜青寧,她食欲好,買的不少,歡歡喜喜的捧着一大包的包子朝馬車走去,不想突被人攔住了去路。

定眼一看,發現竟是莊映兒的貼身婢女靈珊。

靈珊睜着一雙銀鈴般的眼睛瞪着她,後來走到靈珊身旁的,赫然是那十有八.九是裴律心上人的莊映兒。

見到莊映兒臉上那掩不住的蒼白,杜青寧挑了下眉,若她猜得沒錯,人家能生病,定然是拜她所賜。只是人家為何會突然出現擋住她的去路,她就不怎麽清楚了。

杜青寧沒說話,只淡定的瞧着眼前的人。

但莊映兒卻是無法沉住氣,她滿臉怒容:“表哥不喜歡你便是不喜歡你,你竟能厚顏無恥,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如今表哥身受重傷,卻仍是帶着傷也要忙于公事,你可是滿意了?”

杜青寧仍是沒說話。

莊映兒讨厭她的淡然自若,仿若襯的自己就像是胡攪蠻纏的角色似的,她不由紅了眼睛:“強求的瓜不甜,你不要再糾纏表哥,堂堂靖陽侯府的四姑娘,怎可這般不要臉?”

“哦!”杜青寧終于應了聲,所以她還是不知道莊映兒如何會找上她的,想來不過是湊巧,例如情深義重的表妹不放心身上帶傷的表哥,硬是要一路相送什麽的。

仔細想來,這裏離武平王府确實不遠。

莊映兒眉頭緊皺:“你……”

杜青寧拿了個包子咬了口,道:“這可是大街上,像個潑婦似的,你不要臉,我還得要臉呢!我就與你說句好了,除非是我再次瞎了眼,否則他求我,我也不會再要他,你與你表哥還是不要出現在我眼前的好,實在是太像一對狗男女,瞧着礙眼。”

話畢,她啃着包子就上了馬車,徒留莊映兒睜大一雙眼站在原地,眸中充滿不可思議。想來是被杜青寧那刺耳的話打擊的夠嗆,後來被靈珊扶着不斷咳嗽起來。

馬車裏坐在杜青寧對面的杜青慧亦是呆了好一會兒,才滿臉震驚的問道:“四姐?裴世子當真是不要你了?”

“吃吃吃……”杜青寧朝杜青慧手裏塞了個包子,撇嘴道,“什麽叫他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好嗎?”

“這……”杜青慧還是感覺回不過來神,本是覺得板上釘釘子的婚事,未想到突然莫名其妙沒了。

她緩了好一會兒才又問:“裴世子受傷了?與四姐有關?”

杜青寧實在感覺提裴律是件很掃興的事情,便道:“哎呦,別提他了,反正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

杜青慧只當她是傷了心,便只能壓下滿心的疑惑沒再提這事。

她垂下眼簾,嘴唇抿了起來。

馬車駛出雍都,一路朝東去,沿着還算平順的大路直往南走,略莫三十裏路左右,有一座與紫華山離得不遠的尤虛山,山上有一座頗大的尼姑庵,上上下下來來去去的人,庵裏的香火還算旺盛。

下了馬車,姐妹倆一路步行上了山。

當她們進入佛堂時,裏頭正有一婦人從蒲團起身,杜青寧走了過去跪在蒲團上難得安靜且有模有樣的念起了經。

杜青慧看着杜青寧熟練誦經的模樣,眼裏的色彩異常的深沉。長袖下,粉拳握了握,好一會後她吐了口濁氣去到門口。

她沒法忘記杜青寧與裴延的一次次親昵,沒法忘記裴延對自己的冷酷。如今得知杜青寧與裴律的婚事成不了,她更是越發的不安起來。

這種不安仿若就是刻在骨子裏的,難以忍受。

正是她萬般壓抑時,不想擡眸間竟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所想之人。

只見多日未見的裴延被沈星推着沿佛堂旁邊的大理石路朝北去。今日的他一身藍灰色長袍,渾身的淡泊之氣,瞧着倒頗為适合出現在這佛門淨地。

沒有一次看到他,她是不心動的,哪怕明知他并不如表面看到的那樣如清風明月般美好,甚至是個惡鬼一般的人物,她仍是止不住被他吸引。

回頭看了看佛像前仍在誦經的杜青寧,她咬了下唇,便朝裴延過去的那條路跟了上去。

這庵不小,沈星推着裴延沿院牆一直朝後走,直到從最後的禪房前停下,裏頭的游靜師太走了出來,恭敬的喊了聲:“公子!”

裴延淡問:“情況如何?”

游靜師太:“還是老樣子。”

裴延轉了轉手中玉笛,眉目清冷,他吩咐身後沈星:“将跟蹤過來的人給解決了。”

沈星:“是!”

随着沈星的離去,游靜師太将他推進了禪房。

跟過來的杜青慧躲在牆角遠遠的看見沈星突然倒了回來,心下一慌,連忙提起裙擺朝回跑。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對方已經發現了自己。思及此,她不由加快了步伐。

沈星看到前頭越跑越快的杜青慧,正欲施用輕功上前抓人,不想卻看到杜青寧與杜青慧碰了頭,當即便就近躲在了樹後。

杜青慧見到杜青寧,馬上收斂了臉上的慌張之色,瞧着除了臉色有些白,倒沒其他明顯的異色,她暗暗深吸一口氣,輕柔的喊了聲:“四姐,你怎麽過來了?”

杜青寧過去拉住她的手,問道:“你亂跑什麽呢?”

杜青慧輕理了下鬓角的發絲,垂了下眼簾,道:“我随便走走。”

杜青寧注意到杜青慧的臉色,又問:“你跑過了?這麽累?”

杜青慧點頭:“這個地方挺大的,我一時又迷了路,不由有些慌張。”

杜青寧向來就覺得看不透這個妹妹,也習慣了彼此之間隐隐的距離感。雖感覺到她可能有事瞞着自己,但也不打算多問,便牽着她朝回走。

不想沒走多遠,注意力就被左邊院外伸進的山楂枝給吸引了去,她馬上便松開杜青慧的手走了過去,直接利索的爬上院內的大樟樹,見到院外的一片山楂樹,眼睛瞬間亮了。紅彤彤圓溜溜的一片山楂挂在樹上,瞧着就不由讓人高興。

本想快些回佛堂的杜青慧見了,心裏不由咯噔了下,忙問:“四姐不要去誦經了嗎?”

見到了熟透的山楂,哪有不摘的道理,杜青寧直接沿着樹翻上了牆,道:“我先摘點山楂。”言罷直接跳到了院外。

杜青慧瞧了瞧身後,生怕有人跟上來,可又找不到借口讓杜青寧走,不由覺得心急。

這時盯了她們一陣的沈星回到了最後頭的禪房,直到等裴延被游靜師太推了出來,才道:“公子,剛才跟過來的是杜家五姑娘。”

裴延仍是漫不經心的把玩着玉笛,淡問:“處置了?”

“沒有。”沈星應道,“她與杜四姑娘碰了面。”他知道以公子素來不怕錯殺的性子,自然不在乎杜五姑娘的一條命,但定會顧及到杜四姑娘。

聽到有杜青寧,裴延把玩玉笛的動作頓了下。

沈星馬上又識趣道:“杜四姑娘翻牆去了院外,正在摘山楂。”

裴延聞言輕笑了起來。

那邊院外的杜青寧摘山楂的動作自是利索,山楂熟的也好,幾乎不怎麽需要挑,後來她想了下,便大聲對外頭的杜青慧道:“慧慧,你去找庵裏的人給個籃子。”

“哦!”杜青慧萬般憂慮的應下。

杜青寧挑了塊幹淨的地方,将摘下的山楂都堆在地上。她一邊啃着一邊摘着,悠閑極了。

這酸酸甜甜的味,委實不錯。

她本該是能一直開心下去,如果沒有突然出現一把明晃晃映着寒光的劍架在她脖子上的話。

“別動!”身後挾持者森冷的聲音響起,手中劍在她脖子上更靠近了些。

杜青寧吞了吞口水,擡起手中的山楂:“大俠,吃個?”

挾持者估摸着這丫頭或許是個傻子,沒有說話,只踢了她下,示意她走。

杜青寧幹幹的呵了下,不得不配合着。不想這時突又有一個玄色身影跳到了她面前,吓的她馬上擡頭看去,入目的竟是裴律。

她怔了怔。

裴律的臉色瞧着有些白,大概就是她大哥揍的,他只冷冷的瞧着她身後持劍挾持她的人。

這時挾持者又轉動了下手中劍,對裴律冷笑道:“不巧,抓了你的未婚妻。”

杜青寧暗暗翻了個白眼,總算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這裴律當真是用來克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 很準時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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