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一封信
第1章 第一封信
良久,喻晗揭開了信封,但還沒來得及看信的內容就接到了殡儀館的電話,那邊的工作人員用非常官方的語氣詢問有沒有辦好死亡證明,沒有死亡證明就沒法火化屍體。
“……還沒有。”喻晗說,“我上午去辦,大概下午到你們那邊。”
“好的,您請節哀。”
青年喪夫在如今這個世态下還真算不上什麽悲哀,感情好的也就傷心個最多三兩年就會發展第二春了,何況他對賀平秋還沒有愛。
被折騰七年,他就算現在發展第二春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喻晗去洗了個澡,出門時穿得是昨晚那件外套。昨晚回家時就脫下了,因此沒沾上多少酒臭味。
他将信揣進兜裏,信封随手丢在了沙發上,走之前最後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家,無意識地扯了下嘴角。
賀平秋在世的時候,家裏絕對很難出現這樣的“盛況”。這人挑剔又矯情,還有幾分算不上潔癖的潔癖。
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賀平秋連地上的一根頭發都忍受不了,卻能忍受衛生将就的喻晗。
薛定谔的潔癖。
不知道看見家裏這樣賀平秋會不會氣得揭棺材板。
走進地下停車場,喻晗吐出一口熱氣。
真冷啊。
盡管大衣的材質十分暖和,但不合身的尺碼只讓他感受到什麽叫寒風穿膛。
忘帶車鑰匙了。
但喻晗一擡眼,卻看到駕駛座上有個人影,他頓了下,直到對方走下來替他拉開車門,才反應過來這是家裏的司機楊知。
他很少出門,以至于他差點忘了家裏還有個司機。
見他一直沒上車,楊知喊了聲:“老板,您要去哪?”
“老板?”喻晗呢喃着重複了一遍。
在以前為數不多的碰面中,楊知都叫他先生,如今卻将“先生”換成了老板。
喻晗玩笑道:“你坐這,我還以為你前老板爬回來找我了。”
“……”楊知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算了。”喻晗改了主意,他轉身擺擺手,“我打車去。”
這輛車裏肯定也充滿了賀平秋的氣息。
他順利攔了輛出租車,今天天氣不錯,一路綠燈,一切都顯得非常順利。到那邊他甚至沒怎麽排隊就輪到了自己,填了表格告知關系,再将材料提交上去以開具死亡證明。
“身份證要留下做紀念嗎?”
工作人員的眼神中帶着些許同情,常理中,青年失去摯愛要比老年喪夫喪妻更令人喘不過氣。
可喻晗不知道要怎麽告訴對方,我不愛他。
“不用。”他看了眼賀平秋那張身份證上尚且沒那麽陰郁的年輕面孔,說。
這上面的賀平秋并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賀平秋。
太年輕了。
可走到門口,冬日的陽光刺得他眼睛發疼。喻晗擡手擋了下,又調轉腳尖走了回去:“還是給我吧。”
工作人員一副理應如此的表情,仿佛看透了剛剛那句“不要”只是強撐。
她将賀平秋的身份證剪了角交給喻晗,道了聲“節哀”。
喻晗再次坐上出租車去殡儀館,車裏有股說不出的皮革味,司機還放了刺鼻的香薰,熏得叫人有點喘不過氣。
喻晗打開車窗,拿出那張還沒來得及閱讀的信。
開頭是“親愛的喻晗”。
喻晗沒忍住嗤笑了聲,這開頭完全不符合賀平秋平日的調調,肉麻得要命。
【“我死了,喻晗,你高興嗎?”】
還行。
昨晚都沒去給你守靈。
做夢也沒夢到你。
【“此刻的你是什麽表情?裝出悲傷,還是開懷大笑,或者幹脆開始放縱自我,過上了窮奢極欲、腐朽糜爛的生活?”
“恭喜你,喻晗,煎熬七年,你總算擺脫了一個變态的控制獲得了自由。哈。”】
喻晗能想象出賀平秋在寫下這個“哈”字時臉上的陰冷與譏諷,仿佛他導演的電視劇裏的究極大反派。
【“可你肩上還有我的咬痕,腰上的指印還沒消吧?……那晚我是故意的,一場性|愛幾乎要了我半條命,結束後你睡得很沉,而我拖着殘廢的身體走進浴室,深刻意識到我好像真的無法繼續擁有你了。”
“于是恨不得咬死你,将你燒成灰,吃進肚子裏。”
“我掐着你的脖子,看着臉色漲紅的迷離樣子,想着就這樣帶你一起去死吧,去地獄裏湊活,也好過留下你投入他人的懷抱,或擁抱他人。”
“可惜我這幅茍延殘喘的身體應該是無法殺死你了,你健康,強壯,擁有一個成年男人該有的氣力,你可以反抗。”
“可你總是不反抗。”
“為什麽呢,喻晗。”】
為你爹。
今天是11.16號,賀平秋是前天死的,警方調查結果一出來喻晗就開始着手葬禮。
上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做|愛正是7號晚上,賀平秋跟瘋了一樣,頂|撞的力氣很重,喻晗都不明白一個戴着假肢的人哪來的這麽大沖勁。骨節分明的手也掐得他很疼,簡直像是在往死裏做。他當時就想賀平秋是不是終于憋不下去了想殺了自己……
原來真有這麽想。
還問他為什麽不反抗,為什麽賀平秋難道不知道?
喻晗不自覺地将信紙揪成一團,許久後才面無表情地打開看完剩下的幾段話。
【如果人生是劇本,按照套路我應該在死前和你離婚,二婚的名頭總比鳏夫好聽。可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就算死,我也要你用着我的東西,冠予我的名字,永遠活在我的陰影裏走不出去。
不要給我買墓了,我不喜歡長滿雜草的墓地——或許你的想法正與我不謀而合,那就把我的骨灰撒進海裏,如果能穿着這套西裝去做就更好了。
如果我有葬禮,也請穿上它。
我不喜歡黑色。
——賀于2023.11.7寄出】
“傻,逼。”
喻晗再次将信紙揉成一團,就要扔出車窗,卻和後視鏡裏的司機對視了一眼,堪堪收回動作。
亂扔垃圾不好。
他捏着信團,有些走神。
賀平秋是什麽時候寫的這封信?是獨自關在書房的時候寫的,還是在夜晚盯着他熟睡的面孔在夜色中通宵烙了這些文字?
喻晗不知道……他竟毫無所覺。
“今天運氣真不錯,基本沒遇到什麽紅燈。”
司機是個中年男人,話挺密,顯然是在喻晗看信期間憋狠了,話匣子一開就收不住,他從天南聊到地北,從八卦聊到當下的熱門話題,什麽都能扯上一兩句。
“最近好像有個導演去世了,是你們年輕人喜歡的導演,我女兒特別喜歡他的電影。”
眼光不錯。
雖然賀平秋這人有病,但作品确實是佳作。
“人好像還挺年輕,才三十多歲,現在的人啊年紀輕輕一身病……”
“……”喻晗擡眸,“外面傳他怎麽死的?”
司機沒意識到他這句話裏的怪異之處,答道:“好像說是什麽癌症?我也不清楚,就聽我女兒嘴了兩句。”
扯他爹的淡。
喻晗打開自己一直沒看的熱搜,賀平秋的死赫然爆了,挂在頭條上,下面有人罵有人惋惜,還有諸多明星蹭熱度的轉發,配上幾根蠟燭的文案就好像跟賀平秋真有多少交情似的。
蘇羊倒是沒轉發。
喻晗越過這些雜亂的消息,在密密麻麻的熱搜中找到了一條名為#知名導演死因#的熱搜,這是一個娛樂八卦賬號爆出來的,文案下面貼着幾張圖,打開一看竟然是賀平秋的癌症确診報告。
“肝癌。”
喻晗盯着手機裏的幾張圖片,試圖找出一絲p圖的痕跡。
“對對,肝癌。”司機還以為在跟他說話,“所以說年輕人真不能熬夜,睡得比雞叫晚,早上還要趕着上班,天天吃外賣,大油大肉的,時不時還要搞個酒喝喝,一天吃一包煙,怎麽健康得起來哦……”
司機的聲音像隔着一層朦胧的紙,聽不真切。
全微博都知道賀平秋得了癌症,就他不知道。
他最後一個知道。
喻晗用低不可聞的聲音低喃:“可他不是死于癌症。”
司機啊了聲,沒聽清楚。
喻晗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問:“大概還有多久到?”
“後面要是一直綠燈的話,七八分鐘吧。”司機繼續沒話找話,“你是在殡儀館工作?”
“不是。”喻晗說。
“那是去……”司機欲言又止。
“去把自己火化了。”喻晗随意道。
司機渾身一震,終于閉嘴。
後面果真一路綠燈,喻晗都懷疑是不是賀平秋在下面使詐,否則這條路怎麽會這麽通暢無阻。
他提交了死亡證明,工作人員領着他往前走:“你要不要……再看看他?”
“嗯。”
守靈室裏,賀平秋躺在那兒,臉色灰白。人死後,生前的一切情緒都被帶走了,什麽陰翳偏執都煙消雲散,安靜得不像話。
這不是賀平秋。
這只是一具将要火化的軀殼。
喻晗看了會兒,突然呢喃:“下輩子別再遇到我了。”
突然抽疼的胃提醒着喻晗今天早中飯都沒吃,最近記性好像不太好。
“火化吧。”他轉身離開,對工作人員道。
回到家裏,喻晗開始翻箱倒櫃,最終在賀平秋的書房裏找到了确診癌症的單子,還有醫療團隊開的一些報告和建議。
這些文件放在一個并不隐匿的位置,只是因為喻晗很少踏足書房,所以從來不知道。
肝癌中晚期。
喻晗試圖繼續找到其它蛛絲馬跡,然而并沒有,家裏看不到一點病人的樣子,垃圾桶裏沒有脫落的頭發,也沒有一粒治療的藥。
也是,肝癌确診報告是1號出的,賀平秋14號就走了。
自殺。
跟電影似的,割了手腕躺在浴缸裏,溫熱的水能讓血的流速到最快,不給別人一點反應的機會。
喻晗早上醒了之後才發現,當時賀平秋的屍體都已經涼透了。
人家還怪貼心,沒有選擇主卧的浴室,不至于讓他在睡醒惺忪時看到這場面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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