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三封信
第1章 第三封信
“你有病吧?”蘇羊的震驚寫了滿臉。
“賀平秋寄來的。”喻晗遞過去一張話劇票,平靜地對蘇羊說。
“你瘋了吧……他死了,賀平秋死了!”蘇羊瘋狂輸出,“你想整我也不用這麽編瞎話吧?還賀平秋寄來的,你怎麽不說閻王殿寄來的呢?”
“去不去?”喻晗不耐道。
“……去。”蘇羊接過了。
賀平秋想讓這次話劇成為他們的約會,但喻晗偏不讓他如意,活人才有資格提要求。
被氣這麽多回,他反過來氣賀平秋一次也沒什麽。
喻晗跟甘朗請了假,加上蘇羊今天沒排戲,也算是巧了。
一直到裹得嚴嚴實實上了高鐵,蘇羊都還有點懷疑人生,他為什麽會跟情敵一起去看心上人生前寄來的話劇票?
腦子秀逗了嗎?
“你為什麽穿賀導的大衣、戴他的圍巾?”
“因為是我買的。”喻晗給出了一個無法反擊的理由,“真有人能認出你?”
“……我還是有點名氣的好吧!”蘇羊不服氣地提了提口罩。
“也是,裹得嚴嚴實實,沒人認出你就有借口了。”
“……”蘇羊一僵,瞪了喻晗一眼不吭聲。
劇院在喻晗家所在的城市,因此才需要坐高鐵回去,不過也就一個半小時的路程。蘇羊提前租了輛車,因為兩人一下列車就能直奔劇院,剛好趕上開場。
話劇的名字叫《銜一朵玫瑰》,看的人挺多,觀衆席基本滿座。
蘇羊別別扭扭地坐在喻晗旁邊,等待話劇開場。
它只有兩個主演,一男一女。
開場下着大雪,女主站在影院門口的路燈下,面無表情地看着手機。
過了一會兒,一個男人頂着鵝毛大雪沖過去。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你知道我從來都會遲到,為你準備驚喜!”男主以變魔術的方式,從掌心抽出一支沾着雪花的玫瑰。
“喜歡嗎?我的紅紅。”
不少人都笑場了,因為女主的名字叫小紅,男主叫小明。
整個場景就圍繞着電影院門口的路燈展開,看起來十分俗套,一對小情侶互相數落着對方的缺點,中間夾着一些常見的笑梗,以及女主中間重複過無數次:“我不喜歡紅玫瑰。”
喻晗撐着扶手,托着下颚,安靜地看着。
或許是笑起來太累了,他有點扯不動嘴角。
家裏桌上的玫瑰應該已經枯萎了,雖然他進組之前換過一束。
舞臺上的劇情轉折點在後半場,突然有一對母子路過,小孩指着路燈旁的男主說:“媽媽,那裏有個神經病,他對空氣說話!”
“噓,我的寶貝,可不能這麽不禮貌。”
舞臺随之一黑,再亮起,路燈下的女主不見了。
只剩下男主對着空氣說:“噓,我的寶貝,別說話。我知道你不喜歡紅玫瑰,所以為了驚喜,我還準備了白的,黃的,粉的,五顏六色的!”
他做了個誇張的半跪姿勢,沖一團空氣笑得得意。
而觀衆席的笑聲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男主在臺上對着空氣自說自話,雪花在路燈的光暈下透出了形狀,仿佛那裏真的站着一個笑容明媚的少女。
最後,這場話劇以一段半說半唱的臺詞與舞蹈落幕,舞臺一半陰影一半陽光,女主站在光下,男主站在陰影裏。
“我的人生已至落幕,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紅紅……”
“請不要因悲傷而哭泣,我只是銜着一朵玫瑰去了火星。”
“可你的離開讓我無暇顧及。”
“如果真的想要哭泣,也請伴着歡笑,不要因為死亡垮下眉梢。”
……
“親愛的,你要充分的悲傷,也要充分的歡笑,這樣才能将生活前進到見到我的那一秒。”
最後,男女主相互伸手,在陰影與光明的交彙處,他們的指尖并沒有碰到,最後女主慢慢消失在了光裏,而男主永遠留在了陰影中。
蘇羊哭得稀裏嘩啦,眼前多了一張紙,他沒多想就接過了:“謝謝……”
一看遞來的人是喻晗,他又哽在了座位上。
“你就沒點觸動?”
“觸動什麽?”喻晗說,“我都快奔四了,已經過了什麽事都要掉金豆豆的年紀了。”
“你就是沒有心!”
“行吧,那換種說法。”一起走出劇院,喻晗眯着眼睛看唰唰直下的雪幕,“也可能是過去那些晚上流幹了,你可能不知道,他在床上特別兇,還很變态,非要我哭出來才肯罷休。”
“……才不是。”
“哦?那他和你上。床是什麽樣子?”
“說明他不愛你。”蘇羊維持着之前的說法,“賀導很溫柔,會照顧我的感受,才不會兇,還會咬着耳朵說情話……反正不是這樣。”
蘇羊聲音越來越小,逐漸底氣不足。
“蘇羊,如果你想象中的戀人是這樣的,那還是趁早對他死心吧。”
“你胡說什麽……”
“我告訴你他在床上什麽樣的,他一聲不吭只會埋頭苦幹,你吃痛他也不會停,一句情話不會說,像頭牲畜,偶爾想起來了才會跟你接吻,跟他睡一次你可能會當場報警。”
蘇羊因話劇而掉的眼淚還沒擦幹。
“賀平秋也不喜歡腰細腿細會撒嬌的小男孩,他喜歡不會扭的,身體板硬不懂回應會喊他滾的——”
賀平秋喜歡喻晗。
“你別胡扯了。”
“蘇羊,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執着冒認情人的身份,但你演技其實挺爛的,不如早點改行吧。”喻晗嘴巴有時候也挺毒,“去夜店扭兩下應該比當演員賺得多。”
“你閉嘴吧!他瞎了眼才看上你!”蘇羊用擦過鼻涕的紙團砸喻晗,怒氣沖沖地走了。
“怎麽還亂扔垃圾呢?”
喻晗嘆了口氣,抽出一張幹淨紙巾墊着撿起蘇羊扔下的投進垃圾桶。
蘇羊沒走遠,蹲在遠處的臺階上生悶氣。
他頭也不回地問:“你在乎賀導有沒有出軌嗎?”
喻晗想了想,還真不是很在乎。
至少當下不在乎。
“如果賀導想出軌的話,第三者能從城東排到城西。”蘇羊對賀平秋的濾鏡很深,語氣誇張道,“很多好看的演員都想爬他的床,想被他潛規則,但他跟所有人保持距離,他永遠戴着婚戒,他喝醉酒被人算計都不忘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老實地給你打電話——”
聽到蘇羊用“老實”這個詞來形容賀平秋,喻晗沒忍住笑出了聲。
戀愛腦的感情之深來源于他充分的想象力。
“他那麽好,可你不珍惜。”蘇羊都哽咽了,“他都死了,你為什麽都不能表現得對他好一點啊?”
“他要是知道你一滴眼淚都沒掉得有多難過?你以前好歹也算半個演員,哪怕就演一下呢?那他死也能瞑目了。”
喻晗扯了下嘴角。
他在蘇羊這個年紀還在大學裏熬夜打游戲,好像也有過對他人朦胧的好感,卻沒有真真切切的喜歡。
喻晗指了指遠處:“那邊兩個人在看,好像認出你了。”
蘇羊哭聲一滞,拔腿就跑。
喻晗這才擡腿走向蘇羊相反的方向。
他從群裏找到蘇羊的賬號加上好友,對面秒通過。
——你先回劇組吧,我還有事。
——注意安全。
蘇羊沒有回複,喻晗也沒在意。
他不由想起蘇羊剛剛提到的賀平秋被人算計下藥那事。
結婚前四年,喻晗從沒給賀平秋口過。
直到那次賀平秋中計把自己反鎖在酒店房間給他打電話,聲音聽着還挺冷靜,只說了酒店名字和房間號碼,甚至沒說要他過去。
當時他們相隔兩個城市,喻晗不知道賀平秋出了什麽事,賀平秋又死活不說,臨時買高鐵票買不到,他只能開了三四個小時的車風塵仆仆趕去,最後還吃了閉門羹,神志不清的賀平秋非要他證明一下自己是喻晗。
好不容易磨進去了喻晗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當時賀平秋将近虛脫,縮在浴缸裏一點力氣都沒有,那裏脹得通紅,一碰就疼。
他一邊打120一邊罵賀平秋蠢,罵賀平秋智障,不報警也不去醫院非死捱着等他來,比驢還要倔一百倍。
他還說了句“你就算随便找個想跟你上/床的人睡了也好過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
當時語氣可能沒有喻晗回憶得這麽平靜,他着實想不起來了,不知道那會兒的自己有沒有憤怒,有沒有心疼。
而賀平秋只聽進了最後一句話,閉着眼睛說:“也是,反正我跟誰睡你都不會生氣。”
兩個人就像在兩個頻道,根本說不到一塊去。
喻晗只能壓着火氣,打完120又報警,在等待的過程中給賀平秋口/了一次,因為根本做不了,稍微一點擠壓感賀平秋就痛得冷汗直冒。
這不是電視劇,這種藥不可能就是助助興,完事了一點問題都沒有,鬼知道裏面有什麽成分,對身體有多少傷害,會造成什麽後果?
那事之後,賀平秋本來就在變差的身體果然更差了。
蠢死。
夜色逐漸濃郁,喻晗沿着街慢慢走,有圍巾的包裹倒是沒那麽冷,但冷風還是直往大衣裏灌。
這件大衣賀平秋穿了好多年,是他們剛結婚不久買的,那時賀平秋還沒這兩年這麽消瘦,因此套在喻晗身上顯得有些空大。
賀平秋骨架是要比喻晗大一點的,肩膀也很寬,所以有時候喻晗都很難想象賀平秋這兩年瘦到了比他還輕的體重。
大雪洋洋灑灑地落在身上,頭發随着腳步變得花白,嘴邊噴灑出了白色的熱氣,化開了睫毛上的雪花,随着睫毛微顫,水珠路過眼角,劃過臉頰。
遠處的路燈就像剛剛話劇裏的舞臺場景,燈光下的雪花有了明确的形狀,浪漫又漂亮。
“親愛的,你要充分的悲傷,也要充分的歡笑。”
同樣是喪偶,喻晗悲傷得不充分,笑得也不充分。
很奇怪,好像從賀平秋死得那一刻,他的所有記憶就開始褪色,就像彩色電視褪成了黑白,過去的所有情緒也都好像被黑洞吸收了,只剩下一幅幅蒼白的記憶畫面。
路燈下闖入了一對小情侶,兩人玩着鬧着突然抱到一起在大雪飄揚、光線昏黃的路燈下跳起了舞。
喻晗扯了下嘴角,伸出一只手手對着空氣做了個摟肩的姿勢。
但沒學過跳舞,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他收回手,看着害羞跑開的小情侶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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