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左單單的話才說完,車子後面傳來了呲的一聲,帶着幾分諷刺的意味。

左單單不用回頭,都知道發出聲音的是誰了。後面趕車的是水生叔的堂弟,也是憨厚的老農民,咋樣也不會做出這樣陰陽怪氣的聲音的。

自然是那位與衆不同的楊老師了。

左水生也聽到聲音了,只是想着這還要去辦正事,也不好多說啥,當做沒聽到。

對于這種人,左單單是打定了主意不理會的。連頭都沒回。

見左單單這樣的态度,楊文新心裏頓時覺得自己被人輕視了。一個資本家出身的壞分子,有什麽資格和他們這些下鄉的知青鬧脾氣。

還口口聲聲做思想工作,她配嗎?

後面趕車的左木根直接甩了一鞭子到馬上,馬車抖動了一下,吓得楊新文臉色都白了。

左木根咧了咧牙,暗道,咱老左家的人可不能這麽被人欺負。

楊新文被吓了這麽一下,也不敢再分心了,牢牢的抓着馬車的車沿,擔心這馬兒再颠簸一下,把他給摔下去就不好了。

經過了快兩個小時的路程,車子才到了鎮上。

此時鎮上的車站那邊,已經來了一串兒的馬車,都是從各個屯裏過來接人的,有些條件好的公社,還派了拖拉機過來接人,把其他趕馬車的羨慕的眼睛都綠了。

就是左水生都邊抽着旱煙,邊盯着那明晃晃的拖拉機,眼紅道,“也不知道咱屯裏啥時候能買的上這鐵疙瘩。要是公社買了也成,咱要用的時候也能借來用用,這次也不用弄兩匹老馬來了。”

左家屯所在的公社叫大河公社,土質并不好,每年生産的糧食交了公糧之後,也就夠老百姓自己吃飽了。有時候甚至連公糧都湊不齊,公社裏哪有閑錢買這精貴的東西。

左單單看着老隊長那眼巴巴的樣子,心道公社裏面産糧食量不高,不知道種果樹咋樣。要是能搞種植業,以後村民的日子也能過好。

可惜現在還不成,現在還是走集體,這事兒也不是誰一個人能做主的。就是老隊長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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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一七九七四年,等改革開放,還要好幾年呢。

“車來啦。”

左單單正琢磨着,就聽到了大夥的吆喝聲。擡頭一看,幾輛大東風卡車開了進來。後面是厚重的幕布蓋着。卡車的前面還挂着紅色的大紅花,下面是一個紅色的橫幅“歡迎知識青年來到小山鎮大河公社”

車子一來,各個來接人的都開始鬧騰起來了。

沒辦法,要是平時他們可沒這麽積極,誰讓現在農忙正缺人呢。多幾個人,回去也好早點搶收,省的到時候下雨了爛了新糧了。

看着鬧哄哄的場面,左單單又是驚訝又是新奇,跟着老隊長一起看着那些從大卡車上陸陸續續下來的年輕人。

一邊還有人報着名字。

“李國安,蘇翠翠,劉敏去山下屯,山下屯的人來了沒?”

“來了來了,”一個老漢立馬拉着一輛牛車過來了。

那三個知青看着髒兮兮的牛車,臉上掙紮不已,還是被人給催着上去了。

“叔爺,咱啥時候去?”左單單看着左水生一副按兵不動的樣子,好奇的問道。

左水生淡定的抽了一口煙,“急啥,讓那些娃娃等等,你不知道,這些城裏來的娃娃傲着呢,咱要是去的急了,讓人看輕了,先晾一晾,讓她們知道咱左家屯的厲害。”

這老隊長還懂得搞下馬威呢。左單單對着左水生露出一臉佩服的神色,讓左水生受用無比,抽煙的頻率都快了許多。

因為被隔絕在大部隊的最後面,前面又是一片鬧哄哄的,左單單他們壓根就不知道他們的知青到底分配好了沒。

一直就在後面幹等着。

前面,公社裏來負責分配知青的侯主任喊破了喉嚨,對沒見左家屯的人過來,對着旁邊站着的幾個知青道,“左家屯那邊離這地兒遠,估摸着還沒到呢,你們先等等。”

“啊?離這兒多遠啊,來鎮上方便嗎?可別真的給咱扔到山旮旯裏面去了。”一個紮着馬尾的女知青不滿的喊道。

“蘇雪同志,你喊什麽呢,咱是響應號召來下鄉的,不是來旅游的,怎麽能挑地方呢,你覺悟怎麽這麽低?”說話的是個留着齊耳短發的女孩,此時她正面色嚴肅的訓斥着。

蘇雪歪了歪嘴,“我不就說說嗎,關你啥事?李紅兵,別仗着你爸是革命小組的就牛氣,咱家根正苗紅,不怕你。”

李紅兵氣紅了臉,“咱是個團體,你不要做破壞咱們團隊的壞分子。”

“說誰是壞分子呢?”蘇雪頓時怒了。

旁邊面色柔和的李素麗趕緊勸了起來,“好了,別吵了,讓人看到了多不好啊。咱要和和氣氣的。”

“要你多管閑事。”蘇雪生氣的罵道。

看着這三人扯成一團,長相嬌媚的劉莉莉微不微的勾了勾唇。

兩個女同志咋咋呼呼的吵了起來,這邊,正在吃着幹糧的男同志也發現了,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皺了皺眉,然後繼續低頭吃着帶過來的幹糧。

其他人男同志互相看了幾眼,也沒理會這事兒。這馬上就要到地方了,可不想鬧事。而且這兩個刺頭隊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們可沒那個本事管。

“我說,這裏咋這麽熱鬧呢,這是要幹啥呢?”

幾人正鬧着歡,就聽着一道聲音大喝道。驚的正鬧着的幾個女同志都吓到了。

大夥循聲一看,一個頭戴解放帽,身穿灰色外套,一臉風霜的老農民正瞪着眼看着他們這邊。

“這誰啊這?”幾個知青面面相觑。

侯主任也剛送走了一批人,聽到動靜就跑過來了。看到左水生了,一臉慶幸道,“我說老左啊,你可算是來了。別人屯裏都走了,就你們晚來。”

侯主任眼睛又掃了一眼這幾個知青,心裏也是有些不滿的,剛鬧事的時候,他可都看到了,只是眼看着要送到屯裏去了,不想再為難這些年輕人罷了。

難怪毛主席要讓這些小崽子下鄉學習呢,就這性子,是該好好的磨一磨了。

左水生背着手嘆息了兩聲,“別的屯裏都是拖拉機開着,哪像咱屯裏就兩匹老馬,還不知道能拉幾次人呢。能比嗎?”

侯主任人精一樣的,自然聽出左水生這是訴苦,想從鎮政府裏面弄些好處呢,這咋行,趕緊兒揮手,“咱不扯皮了,快把你們屯裏的知識青年接回去,人大老遠的過來,總要先好好休息休息。”

左水生這才正眼看着這些知青,老臉一笑,“喲,這看着精力旺盛,中氣足,都是好苗子啊。感謝領導給咱分配了這樣的好苗子啊。咱左家屯以後可熱鬧了。”

站在他旁邊的左單單看着他這樣子,心裏豎起個大拇指。這老頭兒,在村裏看着多老實啊,沒想到也是人精呢。

這不就是在說人家知青剛剛鬧事的事情嗎?

果然,左水生接下來就道,“娃娃們,你們放心,等回了屯裏,你們想咋樣發洩力氣都行,咱屯裏機會多,走,咱先上馬車回去休息去。這大老遠的,可把你們辛苦壞了吧。放心,等到了左家屯,咱就是自己人了。”

蘇雪本來被人抓了個正着,心裏還有些複雜呢,等看到那個馬車上鋪着的幹草之後,就問道,“就坐這個?”

“可不就這個嗎,單單啊,你帶着幾個女同志先上馬車去。”

左水生大手一揮的吩咐道。

左單單這才冒出個頭來,唉了一聲,笑眯眯的引着幾人上馬車,“同志們,你們放心,這幹草早上才放上去的,今年的新草,還冒着香味呢。”

李紅兵仰着腦袋,第一個上了馬車,左單單覺得她這樣很像是一個慷慨赴義的烈士。

後面李素麗也上了馬車。緊接着是劉莉莉。最後才是不情不願的蘇雪。不過等蘇雪上車的時候,看了一眼左單單,眼神閃爍了一下。

左單單挑了挑眉,倒是沒在意。看着人都上車了,左單單也上了車。

正等着左水生安排了男知青之後,一起趕車回去呢,那邊左木根和楊文新也趕着馬車過來了。

剛楊文新見一直沒接人,就嚷嚷着要去鎮上買東西,左木根只能拉着他去了一趟。好在倒是沒耽誤時間。

左單單對這個楊文新現在是下意識的看着不順眼,她也看得出來,楊文新有些瞧不起她,甚至鄙視她。

左單單自己也知道原因。她和李家的關系,整個公社裏面也是知道的,這個楊文新自然而已知道了。而楊文新這種‘正派人士’眼裏,她就變成了邪惡的壞分子了。

對于這種人,左單單甚至都不樂意去解釋什麽。

楊文新看着左單單坐在馬車前面,臉色沉了沉,正準備說句什麽,突然眼睛瞄到了左單單身後坐着的幾個女知青,頓時眼睛亮了亮。

“左單單同志,咱兩換換吧,這邊都是女同志,待會路上要是路不平整,也得要個人搭把手什麽的,你一個女同志可不行。”

左單單瞪了瞪眼,看着楊文新那模樣,就知道他這是打的什麽注意了。

這種事兒,左單單自然不會答應,“沒事兒,我們女同志坐在一塊兒方便一些。”

見左單單拒絕了,楊文新臉色立馬有些不好看了,陰陽怪氣的笑了笑,“行,左單單同志,我也不和你搶了。畢竟你們資本家出身的份子,難得有這麽一次機會。”

“什麽,她是資本家出身?”李紅兵驚訝的看着楊文新。

楊文新點頭,“是啊,她外公一家子正在農場改造呢。”

“怎麽能讓這種壞分子和咱們待在一塊兒呢?咱們是相應號召下鄉學習的,讓這種人和咱們待一塊兒,這是想害咱們嗎?”李紅兵氣憤的大叫道。

其他的女同志也都是眼神複雜的看着左單單,顯然也是不想和她在一塊兒。

左單單撇了撇嘴角,對于這種時代産物,還真是有理說不清。

行,你們不是想和楊文新這樣的‘好份子’待一塊兒嗎,咱成全你們還不成嗎?

“怎麽還沒走呢?”左水生也帶着幾個男知青過來了,準備一起坐馬車離開。見大夥臉色不好,狐疑的問道。

李紅兵立馬就不管不顧的嚷嚷起來了。反正就是堅決不同意和壞分子待一塊兒,要不然她寧願步行去左家屯,以示決心。

左水生聞言,狠狠的瞪了眼楊文新,恨不得用眼刀子削他一頓。

這小畜生,欺負人欺負到咱左家屯來了。

單單再咋樣,她也是姓左的,咱左家屯是一個老祖宗!

“我看你們這是想鬧啥呢,才第一天就和咱鬧呢。”左水生是真的生氣了,為了接這些城裏來的娃娃,他早幾天就開始準備了,甚至還特意找了兩個知識分子過來接人。結果還被人嫌棄了。

見隊長真的生氣了,李紅兵一時也有些發憷,她爸爸雖然是文革小組的,可是縣官不如現管,也不好得罪人。不過雖然不能再頂嘴,她依然仰着脖子,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

其他女同志也是一臉拒絕的看着左水生。

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左單單見狀,笑道,“隊長,我也建議楊文新同志和女同志在一塊兒。您不知道,楊文新同志可會讨女同志歡心了,他要是和女同志坐一塊兒,那簡直就是如魚得水。保證讓這些女同志心情好,保不準還會笑的花枝亂竄呢。”

女同志聽到她這最後的詞兒,頓時臉色一僵。什麽叫如魚得水,花枝亂串,有沒有文化啊?

“噗呲,”旁邊的車子上傳來幾聲忍笑的聲音。

“老隊長,讓這位女同志跟着咱們一起坐吧,那邊都是女同志,正好換個男同志志過去,把兩邊的重量均衡一下,免得咱們這邊馬兒吃力。”

左單單聽着聲音看過去,是個梳着三七分的男人,眉眼彎彎帶笑的,讓人看着很容易親近。

左水生顯然剛剛和這位接觸了,一下子叫出了名字,“沈一鳴同志說得對,這馬年紀大了 ,可經不起折騰了,單單,那你就坐男同志那邊吧。咱現在婦女能頂半邊天了,不用顧慮啥。”

左單單也不想和這些女同志坐在一塊兒,而且她也不想為難左水生。這次她是來接人的,可不是來鬧事的,到時候讓左水生為難,也讓為她争取機會的左大成難堪。

“好嘞。”她笑着應了,直接爬山了男同志這邊坐着的馬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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